第115章 拜相(2 / 2)

甘澤臉上又是喜悅又是感動,道:“我就出來站著,不成麼?”

祝纓跳下馬,說:“這話怎麼像是陸二說的?”

陸超從後麵鑽出來說:“我怎麼了?怎麼刁鑽的話隻能我來說,他就隻是個老實人說老實話麼?”他心裡也高興,親自把祝纓的馬給拖去喂。曹昌趕緊過來幫忙,又幫忙卸了騾子喂草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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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在甘家做上賓,羅元在家裡卻在生氣。

楊六郎把財物給帶了回來了!

不花錢而能辦事,是好事。但是給錢不收,事情又不十分的準,這就讓他不快了。他現在既不敢跟王雲鶴再硬碰了,又不好再去找鄭熹。外麵看來,祝纓真是鄭熹在大理寺的大管家,把大理寺給鄭熹經營得針紮不進水潑不入的,還忒省心!

想動祝纓,羅元就得觸怒鄭熹,巧了,他知道鄭熹比王雲鶴還麻煩,因為鄭熹不講理。

他恨恨地又等了半個月,不想祝纓是真的辦事的。

祝纓看楊六郎這孩子也有點傻,巧了她也看人販子不順眼,辦這個也不費什麼事兒,她跟何京也是熟人,不動聲色提了兩句,何京也是辦案老手,一提他就留意了。竟真的審出了販賣途中夭折了幾個孩童,又有一個不聽話的少女受辱之後從船上投水死了等事。

供詞取完,又撒出去二十個衙差押著人,在地裡找到了半副幼兒的骸骨——另半副已然被野狗拖散了。其餘孩童也有販賣途中死去離京城較遠不及搜尋的,也有埋入亂葬崗而不易尋找的。

王雲鶴看完大怒!主犯有斬、有絞,從犯最低也判了個流放三千裡。三千裡,跟死刑差彆也不大了,區彆是早死晚死。現在都六月了,離秋天也不遠了。羅元馬上就能看到他們死了。

王雲鶴判的案子送到了大理寺,複核不是祝纓做的,她隻是聯署。因為案子沒有什麼疑點,骸骨都著了半副,律法也明白。大理寺上下沒人覺得這判得太嚴厲了,都覺得這樣挺好的。

事情辦完了,羅元雖不記恨祝纓了,心裡卻總有個疙瘩,暗罵:老的也難纏,小的也難纏!難道要我與鄭熹打交道不成?

楊六郎還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開心,問道:“姑父,就算不是全判的死刑,三千裡也夠他死兩回的了。您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羅元說:“滾。”

楊六郎還不敢滾,氣得羅元把他踢了出去,恨恨地罵:“都是蠢貨!”財物也沒讓楊六郎帶走,一腳一個,把擔子也給踢翻了。羅元罵道:“都什麼東西?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做著京兆?!”

羅元這話真的說著的了,王雲鶴馬上就做不了京兆尹了!

皇帝這個人,你說他英明呢,他“誤信奸佞二十年”,說他昏庸呢,又“乾綱獨斷聖明燭照處置奸臣”。

眼下他又繼續“聖明”了。

王雲鶴被他提成了丞相,論資排輩是在陳戀、施鯤之後,但是他成宰相了!以後大家再稱呼他就不是“王京兆”了。一個百姓愛戴的好官,皇帝能發現他的好處給他升職,讓他管理國家,則這個皇帝不可謂不英明了。

皇帝下詔的時候,羅元就在旁邊,臉都綠了。

京兆尹算半個丞相,現在終於囫圇個兒地成了個齊全丞相了!王雲鶴做京兆尹的時候讓京城權貴很頭疼,他做了丞相,京城權貴可以鬆一口氣了,因為王雲鶴不是現管了!但是!他做了丞相了,能管的事情又變多了,說起皇帝來就更名正言順而理直氣壯,他會天天出現在皇城裡,每天都到宮裡跟皇帝麵對麵。皇帝身邊的人就得皮緊一點了。

還給不給宦官活路了?!!!

與羅元有同感的不止是宦官!除了京城的權貴們,旁人聽說王雲鶴拜相,半是為他高興,半是為自己難過。就連祝纓也是喜憂摻半的。左司直被她派了外差還沒回來,她就與胡璉兩個在一起喝茶聊天。

胡璉哀聲連連:“咱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祝纓道:“是啊,也不知道新京兆是哪個,但凡差一點兒……”京城權貴、紈絝可真是要報複性撒歡了。

兩人沒說幾句,宮中又傳下旨意來:著大理寺把原龔逆的府邸解封交付修葺,賜給王雲鶴居住。

祝纓跳了起來,說:“我去辦!”

大理寺內沒人跟她爭這個活,她跟王雲鶴關係好,這是給王雲鶴收拾宅子,舍她其誰?

祝纓點了幾個吏,又從女監裡撥了五個人,剛好是崔佳成那一班。一行人先去龔劼原來的府邸去查驗解封,然後再交給相關匠人重新修整。

周娓在崔成成一班,想了一下,問道:“大人,咱們還要搜尋什麼呢?”

祝纓道:“這宅子本是咱們查封的,如果是原樣交到王大人手裡我並不擔心。交給匠人先修葺,萬一有什麼咱們之前沒翻出來的東西漏了出來就不好了。再查一遍也好放心。如查還有漏了的,那就自認倒黴吧。記著,以後凡是你們手上的活計,無論多麼的周全,交出去之前都要再自查一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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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帶人先揭了大門上的封條,進了門之後就下令:“關門!誰都不許放進來!”

接著開始布置人手,按照抄家的規範,再給這個滿地青草的前權臣的宅邸來一次查抄。他們一處一處地揭封條,一間一間房子地搜索。

祝纓有兩個目的,一是不要有什麼疏漏的案件證據,二則是希望能夠提前發現住宅的隱患及時提醒王雲鶴。

辦案的時候,鄭熹是拿著圖紙一點一點地搜這個府邸的,不可謂不仔細。現在祝纓帶著這一群人竟又找到一間後添加的地窖,裡麵又有一些金銀及金銀器皿之類,大家都很驚訝。而吏們也各有收獲,其中周娓的收獲最多。

祝纓不動聲色地道:“凡有記號的,都登記吧。”

吏們零星找到的有記號的東西,她都給登記了,算作是大理寺的拾遺補漏。另外找到的幾頁殘紙,她準備交給鄭熹處理。這筆金銀,還是照老規矩來——鄭熹有,她也得刮一層油水,再給大家分一點。

她現在太需要錢了!

等都查完了,再拿了圖紙來,將幾處危房的地點給標出來,再簡單列個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項,連老鼠洞、狗洞都給注明了,好交給相關匠人。祝纓道:“好了,回去吧。”

回到大理寺,金銀器皿造冊上交,剩下的錢就地分一分。鄭熹拿到那幾頁“證據”笑道:“現在也沒什麼用了。”扯碎扔到水盛裡浸爛了。

祝纓道:“那也不能留在外麵。”

鄭熹笑道:“不錯。你不去道賀嗎?”

祝纓道:“我要不去反而不合情理了。”

“去吧。”鄭熹大方地說。

祝纓看他的樣子,既不像是要娶新媳婦兒那樣的喜悅,也不像之前是有心事一樣的沉悶,心道:那就是婚事有門兒了?

近來段嬰在京城的名聲是可是越來越響了。他能進京、敢進京,自有其所長。長得好看、出身不賴,尤其是才華橫溢,有關他的事跡,祝纓現在想不知道都難。與祝纓之“大管事”不同,段嬰是個“大才子”,在才華方麵,他得是個全才。

從他個人,人們又談到了他的家族。當年段家也是為皇帝登基立下功勞的,而祝纓估計,當然段家犯的錯也當在皇帝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不能容忍的,是當年馮侍郎背的、前兩年龔劼犯的那種罪名。

段嬰的這番亮相都沒能讓鄭熹更加不悅,可見鄭熹的好事也不會太遠了。祝纓得把賀禮檢查好了以便隨時能奉上。

也不知道呆會兒去了京兆府能不能遇到劉鬆年,如果遇到了怕不是要代鄭七挨罵?!

祝纓看在剛才又占了錢的便宜的份兒上,忍了!

她回到自己的案上,簡單畫了幅府邸的草圖,圈了要注意的地方,卷成個紙卷兒拿到了京兆府。

從皇城出來,曹昌問道:“三郎,王大人不做京兆要做宰相了嗎?”

“對。咱們這就去京兆府給他道喜去。”

曹昌的臉拉了下來:“啊?!那他以後不管京城了?那……誰管?”最後兩個字他問得極輕,帶著一種極大的擔憂與一絲絲的期冀。

祝纓道:“不知道。”

曹昌吸了口涼氣:“他要不管咱們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以後,可不一定就能遇到這樣好的大人了!京兆尹略鬆一鬆,權貴就能上天!連祝纓這樣的人都得小心一點,哪怕她是個官。權貴們囂張的時候,能當街鞭打官員。其他人就更不在話下了。

曹昌默默地跟著祝纓,默默地在府門外等候。

新的京兆尹還沒任命,王雲鶴也不急著搬出,還在收拾著。府中王雲鶴的仆人們都是喜氣洋洋,官員差役強顏歡笑。

祝纓拿著卷紙過來道賀,王雲鶴道:“你也湊這個熱鬨麼?以後是會常見的。”

祝纓沒看到劉鬆年,心道,好,不用挨罵了。將紙卷展開了,道:“宅邸本來是大理寺封存的,今天晚生去啟封了,又重新看了看,這裡有幾處是晚生的淺見,覺得有點危險,您搬進去了千萬再查看一下,要是匠人們沒有修好,您就自己費點勁再修修。”

王雲鶴道:“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呐!”

祝纓心說,跟我一比,你這都不算事兒。

嘴上卻說:“還有真的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淵的呢。”

王雲鶴聽她說得輕鬆不由一笑,道:“以後我能見你的時候會變少些,你也不能鬆懈啊!等我想起來看到你退步了,我是要親自鞭策你的。”

“哎。”

兩人安靜地坐了一小會兒,隻有一小會兒,都沒說話,王雲鶴低聲道:“回家去吧。你遷居我沒去,我遷居你要來暖宅。”

“哎!”祝纓高興地答應了。

卻又並不直接回家。龔劼案,她從參與開始就從中刮了不少的油水,可惜是半路出家,錯過了很多事情。今天薅到了龔劼的最後一把羊毛,終於圓滿了。她下了馬,對曹昌道:“把馬牽回去,我還有點事。”

曹昌道:“那回去怎麼對大娘子說?”

“就說我心情好,到處逛逛。”

“是。”

祝纓三轉兩轉就轉沒影了,路上人們議論紛紛都在關心京城自己的事兒,也沒注意到她又到了花街的後街上。

此時花街華燈初上,小江的小院裡“學生”們業已回家,祝纓輕叩兩聲院門,小黑丫頭從門縫裡問:“誰呀?咦?!”

她飛快地開了門,說:“官人,您好久不過來了。”

祝纓閃身進去,見小江一身道袍,正站在門口,表情有點硬繃的鎮定。

祝纓輕輕笑笑,說:“我就不進去啦,也不知道你道藏讀得怎麼樣了,度牒有了嗎?”

小江沒說話,小黑丫頭代答:“娘子學得可好了!”

“度牒呢?”

小江想說,我哪來的錢?又尋思這話說出去既像抱怨又像撒嬌還像在討錢,她咬住了唇,不說話。

祝纓道:“要加緊辦,這個給你。”

她把今天得的金銀分作兩份,一份揣在懷裡,另一份現在就拿在手上。

小江硬硬地說道:“我不要!”

祝纓道:“時間緊。王京兆拜相,京兆府以後不歸他管了。下一任京兆還不知是龍是鳳。度牒用處雖然不算大,可有比沒有強。”

度牒為什麼要交錢買呢?因為它也能免稅,朝廷不能吃這個虧。僧道又還有種種優待。雖然也有些不法事,但是,裡麵也有正經人,信徒還是有一些的。這身道袍,是真能有點保護的。否則,自稱是僧道而沒有度牒,拿了要是罰的。

誰知道下一任京兆是個什麼鬼?能比得上王雲鶴的京兆,有,不多。本朝,現在,祝纓孤陋寡聞,還找不出來。

小江低聲道:“他老人家也……”

祝纓把小包遞到她手裡,說:“也不多,你拿著。”

小小一個布包,小江拿在手裡卻沉甸甸的,這應該是金子,這個份量不太夠一份度牒。她還有積蓄,湊一湊也就差不多了。

她像被燙著了似的一縮手,祝纓手一抄又把掉下來的小包從半空中撈了回來,說:“是真的錢,不是灌了水銀的。拿著吧。以後還不一定什麼樣呢。我以後可能也會遇到一些事,相識一場,你照顧好自己吧。”

小黑丫頭怯怯地叫了一聲:“娘子。”

小江歎了口氣,說:“好。”

“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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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回到家裡,祝大和張仙姑正在跳舞,這兩個神棍與京城普通百姓的感受是不同的。

“哎呀!老三回來啦!王大人高升啦!”兩人說話都帶著跳大神的曲音。

祝纓笑道:“是啊。回來啦!”

花姐眼中有一絲憂慮,上前問道:“阿昌說你從京兆府回來的,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是有詔書,還得有準備呢。府邸怎麼也得修一個月吧?再配仆人。他現在還要搬出去借住到劉鬆年的宅子裡住兩天,等府邸好了再搬走,暖宅。”

她與花姐對望了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祝纓把留的一小包金銀交給張仙姑:“呐!當差的一點好處,可算有菜錢啦。”張仙姑緊張地問:“哪兒來的?!”

祝纓道:“賜宅是龔劼的舊府,我去看了看。”

哦,那這個張仙姑就不擔心了,開開心心拉了花姐去入賬。

祝大一個人跳舞沒意思,拉了曹昌又要去下棋。曹昌心不在焉,總是失誤。祝大道:“你這孩子,這是怎麼了?”

曹昌擔心接下來日子會不好過,是因為他經曆過好的京兆也經曆過壞的。他看了看祝大,最後什麼話也沒說。

祝纓道:“新京兆的任命還沒下來,且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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