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家的姑娘。”
皇帝大笑,太後問道:“怎麼了?”
“劉鬆年不喜歡他。”
太後也笑了:“劉鬆年就喜歡些個破爛脾氣的人。”
“他還喜歡王雲鶴。”
“王丞相的脾氣也不好,”太後說,又加了一句,“不過人還可以。”
皇帝從此就留心上了,必要給女兒選一個青年才俊。這種事兒,問問親近大臣、左右宦官、自家兄弟是最好的了。三個丞相都很實在地告訴他,近來年輕子弟裡是有一些不錯的人選,不過聽說段嬰是最出類拔萃的。宦官如羅元也說,聽說那一位是個英俊後生。
問到藍興,他也說到了段嬰,不過說:“才到京城幾個月,才名遠播,是不是太快了點?”
皇帝猶豫了一下,這是說段嬰有心機?
又問鐘宜等人,鐘宜等人也說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鐘宜等人也是當年的功臣,與段家也有點香火情,與鄭家也有點香火情,都有,都不多。鐘宜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隻怕要與鄭熹再鬨點小彆扭,不過也沒什麼。他們應該都不是會為了私仇耽誤大事的人。”
高陽郡王則是非常直接,他吃驚地反問了皇帝一句:“您問我?嘿!當年七郎可是把他家……我能有什麼好話?不過那小子長得確實好看。”
皇帝心道:要是真的人材不錯,我就為兩家說和一下。二十年過去了,不能總這麼下去吧?
他老了,總想著凡事能太太平平地過去,想要麵子上好看。他現在隻想給心愛的女兒一個好駙馬,這個駙馬不必多麼的英偉神武,隻要能讓他的女兒開心就好。
葉大將軍仿佛知道他的心意一般,值宿的時候對皇帝建言:“不如親自看一看?”
皇帝隻一猶豫,就要召見。葉大將軍勸道:“無官無職,隻怕不妥。且年輕人奏對之時,必然有所準備,不如趁他不備的時候看一看,他不偽裝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人。”
“你去安排。”
葉大將軍很自然地安排了皇帝換了身便衣,親自帶人保護,一氣到了城內一條河邊臨街的茶樓上坐定:“一會兒他們會遊河作詩,咱們在這兒看著,他一準兒不知道。”
皇帝饒有興趣地看著四周,不但有文士們圍觀,竟還有不少女子。頗有一點傾城來觀的意味。天氣也不冷不熱的,好像又有了“擲果”的景致。
再看段嬰,是個相貌頗佳的年輕人!
圍觀的人都在誇,隻有酸儒說酸話。
無論你們如何喜歡嫉妒,這個年輕人都是我的。皇帝想。
就在皇帝暗下決心的時候,卻不知道哪裡有人說了一句:“段家情種?”
皇帝心裡打了個突,當爹的可不想把閨女嫁給一個情種。雖然段嬰不是段弘,可誰知道呢?
他環顧四周,幾多年輕姑娘含羞帶怯地看著段嬰。又有妓-女花船飄過,上麵的女子們往他那裡擲好些香袋之類,段嬰也很有禮貌地向她們頻頻點頭致意,引得女人們吃吃地笑。
皇帝心裡不快了起來,把段嬰從名單裡劃了下去。
其時文人要出名,除了得一聲名顯赫之人比如劉鬆年、王雲鶴這樣的誇獎之外,還有一種辦法——使妓-女傳唱自己的詩詞。這是一種更快、更能廣為人知的傳播方式。而妓-女能得文人之名篇,也是件能夠提高名氣和身價的事兒。也算互相成就了。
段嬰並不能夠免俗。他需要爭取的,於上,是劉鬆年之青眼,於下,則是名妓的追捧。
皇帝見葉大將軍還在看段嬰,道:“你沒見過才俊麼?走了。”
葉大將軍摸了摸下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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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不知道鄭熹竟能有這麼個安排,她遇到了一個小麻煩——祝大受傷了。
這事兒不怪祝大。
搬了新家之後,他起初是在家裡轉悠,新家很大,新鮮感也十足。不過轉了一陣之後也就不覺得有什麼了,曹昌是個要乾活的實在小夥子,整天照顧三頭牲口、打掃主院,又收拾門房,還弄了兩口大缸到二門前,把裡麵都裝滿了水,方便杜大姐萬一洗個衣服、澆個花什麼的,用起來方便。
他也不能總跟祝大玩兒。
祝大無聊的時候就隻好騎著騾子滿京城的閒逛。
他也不花錢,就看。有時候興趣來了,才花幾文錢買個小玩藝兒。回來張仙姑心情好,就不罵,心情不好,就罵一罵。也有買著實用的東西的時候,被家裡人一誇,他就又跟張仙姑顯擺。小日子過得相當的好。
今天卻逛出毛病來了。
他騎在騾子上,正往街邊的攤子上看,冷不丁衝過來一隊騎手,驚了他的騾子,騾子本是個拉車的,被他騎著就不太合適,一驚,把他甩到了地上!
幸得路人把他扶了起來,卻也閃著了腰、扭到了腳。他騾子也跑了,人也傷了,隻得央人給找回騾子連人一起送回家。路人看他衣著不差,還真有人願意乾的。張仙姑千恩萬謝給接了回去,又給這些人拿錢道謝。
花姐給他看了看腳,說:“扭著筋,幸好沒傷到骨頭。拿幾貼膏藥先貼上。到底怎麼回事?”
祝大咬牙切齒:“說是什麼破公主……”
花姐道:“可不敢這麼說話。”
等祝纓回家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道:“以後這樣的事還是會有的,如今可不比以前了,今天這位安仁公主是陛下的妹妹,不是什麼隨便能罵的人。”
張仙姑道:“怎麼會呢?不是有……”
哦,皇帝把王京兆升去當丞相了,然後就有人在京城裡撒歡兒了。
祝纓進京之前,京城就是王雲鶴在管,所以京城是一片太平,真正吃過的虧也就是周遊和時公子給她弄牢裡。自那之後,不僅是她,京城的百姓也都過得一天比一天的安逸。
新京兆不用是個諂媚小人,隻消京兆這個位置上沒有人,祝纓這樣六、七年間新到京城的人就突然發現:原來京城有這麼多的權貴啊!!!
以前街上好像也有見到過,但是他們的存在感從來沒有這麼的強烈過!
公子王孫在街上招搖過市的彼彼皆是。
祝大暗叫一聲倒黴,嘟囔道:“還好,騾子回來了。”
祝纓道:“以後有事,先顧人,彆管那些個啦。”
張仙姑道:“咋還不給個為新京兆呢?”
祝纓心道:我哪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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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仿佛不知道他缺了個京兆似的,一直沒有任命,直到王雲鶴搬到了新府邸,現在該叫“王丞相府”了,京兆尹還是沒個人選。
王雲鶴遷居新宅,祝纓也依約去給他暖宅。王家仆人都認得她,笑道:“三郎來了?”
祝纓也笑:“來了。”
讓曹昌把禮物拿進去,她給王雲鶴的暖宅禮也不奢侈,尋常的遷居禮,不過有一樣東西是自己親手做的。王雲鶴看了就喜歡上了,說:“哪裡買的?”
這是一件太平有象的木雕,象馱寶瓶,瓶子雕得細長。祝纓笑道:“看來我手藝不錯,以後可以擺攤兒糊口。”
王雲鶴道:“又胡說了!”接著就歎了口氣。京城地麵上發生的事情他也知道,現在卻不歸他管了,他能做的隻有建議皇帝儘快再任命一個京兆尹,好不好的,先上任再說。
大好的日子,他沒跟祝纓提這件事,而是讓祝纓去跟他在京的學生們一道吃飯,並且囑咐:“不要讓三郎喝酒。”
祝纓也就老老實實坐著喝茶、吃菜,再與眾人說上幾句,十分老實。周圍人對她也有點好奇。這裡如今能上桌的都是不錯的官員,所謂不錯,是學問不錯、出身尚可、能力不錯、風骨也有。與祝纓以前打交道最多的小官小吏是完全不同的兩類人。
祝纓在京城的傳聞也有一點點,如今說得最多的就是“大理寺大管事”,沒跟她打過交道的人說起這個稱呼就透著點戲謔的意思,總有點與藍興、羅元相類。不能說沒有本事,還得說骨頭有點軟。
真人到了跟前一看,是個坦然有禮的樣子,不太像“小人”,當不是蠱惑了王大人的馬屁精。
一看之下,大家也就不甚在意了。繼續跟熟人說笑。即使是王雲鶴的學生,此時也很有一點彈冠相慶的味道。並不是人人都心存畏懼的。
祝纓也不用他們在意,慢慢地混在這裡吃了一席。
此時她又有了一點那年端午在鄭熹家的感覺,但她不說出來。
暖宅之後,王雲鶴也忙著跟朝政較勁沒功夫,祝纓自己也有許多事要做,兩下接觸竟然少了許多。而新的京兆至今還沒有出現。
到得八月,鄭熹與嶽家的親事正式訂了下來!
婚期定在了十月。這樣新婦還有時間熟悉一下新家,方便新年的時候走動。
祝纓一得到消息,便將早已準備好的賀禮送到了鄭熹手上。三間鋪子,在她手上多呆了一個多月沒來得及給,這可不好!
她把房契送到鄭熹家的時候,鄭熹看起來心情還不錯,笑問:“這是什麼?”
“府上添人口,不得多些產業麼?”祝纓說。
鄭熹打開一看,道:“我說你整天都在忙什麼呢!將手上的事做好才是真的。這些事兒不是你現在最該乾的。”
“正事沒耽誤呢。”
鄭熹不過一提,說完也就過去了,轉而開起玩笑,道:“你現在就把這個拿來了,等到正日子那天,我看你拿什麼來充門麵?”他也知道祝纓沒多少產業。
祝纓道:“到時候呢,我就以大理寺的名義再送一份兒。”
“噗!”鄭熹笑了,“淘氣!”然後很正式地對祝纓說:“你也該好好經營經營家業啦。”
祝纓道:“我今年又添了二十畝田。”
鄭熹搖搖頭:“多一點也無妨了。”
“是。”
又問鄭熹正日子是什麼時候,得到了確切的日子之後,祝纓問:“要我做什麼麼?”
鄭熹道:“到時候穿戴整齊,過來喝……不要喝酒就行了。”
“誒?迎親不得有人跟著嗎?”
鄭熹嘲笑道:“你?迎親要挨打,要吟詩!”挨打,祝纓一準兒能躲開,然後把上司留下來挨嶽家女眷的捶。吟詩……祝纓的文采在劉鬆年麵前就是挨捶的料。要她何用?!
鄭熹已然借了幾位才子,連同自己的族弟鄭奕一起坐男儐相,應該可以湊合湊合了。
至於鄭府迎賓之類,就更不能是她了。身為下屬為上司做事是應該的,但是如果上司家族龐大家事不缺人的時候還跟著躥上躥下,仿佛在執僮仆之役,那兩人一塊兒要挨罵。祝纓還要被罵得更慘一些。
祝纓頂好是跟邵書新他們一塊兒坐在那裡充場麵,與一些差不多的官員們同席,也算是為鄭熹做事了。
金良溫嶽這樣的,是從鄭府出去的官員,倒是可以幫更多的忙,跟鄭府仆人一起乾事都行,這叫“不忘本”。鄭熹也沒安排他們乾粗活,而是讓他們跟著自家人一起迎賓。
到了婚禮這一天,大半個京城的權貴都來了,整個鄭府忙得一塌糊塗。祝纓沒有先入席,她先貓在一邊,跟邵書新站著聊天。邵書新道:“你怎麼不去坐著?”
祝纓道:“你不也沒去?”
倆人都是土狗,祝纓隻能認得一些近年來從宮門經過的、上朝的大人,邵書新沒有一個楊六郎給他指著人說閒話,認得的更少。兩人都抓緊這個機會,聽迎賓唱名,好儘量多的記住一些人。
就算記下了他們,一時也難以搞清他們之間的關係。
兩人站在一起,直到被溫嶽發現將二人趕去坐好:“你們倆乾什麼呢?快去入席了!”
他們才要走,就聽到一聲唱名——鄭熹他姑父也來道賀了!
祝纓道:“鄭大人有幾個姑父?”
“廢話。”溫嶽低罵了一聲。就這一個,鄭熹的姑母跟段家散夥之後很快再嫁,今年跟著丈夫回京了!
這位“姑父”外任不是地方官,乃是一個駐紮的將軍,是以祝纓之前在大理寺也沒跟他打過交道。如今也湊不到人家跟前去——鄭家真正的親戚們個個身份不凡,不是她能湊得上去的。
她不必非在這個場合硬湊上去介紹自己,高陽郡王還讓她幫過忙呢,之後如何?也沒拿她多金貴不是?
她慢悠悠地坐著,吃飯!心說:反正今天沒我什麼事兒!有事,也是以後的事了。天兒這麼冷,誰耐煩迎來送往的?還是坐著吃些熱湯熱水的舒服!
她就看著新郎倌兒穿梭在酒席之間,與眾人應酬,還往她們這一桌轉了一圈。對邵書新說:“成了,鄭大人今天再沒功夫過來理我們了,咱們吃完開溜。”
邵書新正有此意,道:“善!”
祝纓溜到一半,卻被甘澤給揪了回來:“七郎有話對你說呢。”
“他裝醉的啊?”
“噓——”
祝纓猜不出來鄭熹為什麼要叫她,仍是去了書房。
書房裡一股淡淡的酒氣,鄭熹的頭頸都泛著點粉紅的顏色,雖沒醉,也喝了不少的酒。他仰著麵,陸超在拿一條熱氣騰騰的毛巾給他敷著解酒。
鄭熹忽然問祝纓:“我記得你的檔上寫的是正月二十七的生日?”
“啊?哦,是啊。”不過這個生日一般也不咋過,有時候就直接忘了。下一年想起來的時候再算一算自己幾歲了。
“明年就二十啦,該行個冠禮,取個字了。”鄭熹說。
“誒?”
鄭熹撥開陸超,上下打量了一下祝纓道:“冠禮之後把須蓄了,才是個老成持重的樣子。”
祝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