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說破(2 / 2)

裴清笑著直搖頭,這倆人遇到一起就是一對活寶。

大理寺裡打鬨了幾天,好像誰都沒有意識到,他們這樣已然磨合好了、所有人都還算能夠接受的美好生活並不是可以長久的。

鄭熹有婚假就認真地休,在家陪新婦、陪新婦回娘家、帶新婦去拜訪自家長輩。大理寺裡卻是一切如舊,新一年的炭又堆好了,今年比舊年還要充足一點。因為管事的祝纓家裡換了大房子、又添了人口,需要的炭也更多一點,所有人的柴炭也都跟著增加了,大理寺自己儲存的柴炭總量也跟著多了不少。

邵書新家的貨棧又多賺了大理寺一筆。

等到鄭熹回來,眾人也不過是再道一回喜而已。鄭熹除了臉上多掛一點點笑,其餘一如往昔,到了十一月的時候,那一點點笑也不多了,完全是以前的樣子了。

朝廷此時也終於把新的京兆尹給定了下來——太常寺卿給調去了當京兆尹。

這個結果不好也不壞,僅比沒有京兆尹好上那麼一點。這位仁兄與施鯤是同類,他做太常的時候,楊六郎得空就四處蹓躂散播各種小道消息也沒見他把楊六郎怎麼樣。跟大理寺做鄰居,龔案那麼沸沸揚揚的,也不見他過來伸頭看一眼。

就這麼個人。

祝纓也隻能慶幸,小江的度牒算是弄下來了,也算多個保障。因為老穆要從花街上搬走了,照看小江的人少了一個。她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她那賃的舊房子還沒到期暫借給了老穆住。老穆說自己年輕時身上有傷,現在臨河住了濕氣大,總是酸痛,想搬個舒服點的地方,但是房子一時沒有找到。祝纓手頭緩過來了,也就不把那房子轉租了,先讓老穆住著,不收他房租。

但是心裡還是憂愁的。

老馬老穆為什麼收手呢?京城□□不好混。現在都要出山了,又是為什麼呢?

她現在還是安全的,但是……風氣不一樣了。

祝纓回家的時候,順路捎了一包熱熱的糖餅。進了家門,自己先叼了一個,熱乎乎的,豬油白糖餡兒,香甜!往曹昌嘴裡塞了一個,她抱著剩下的進了二門。西廂裡已點上了燈,張仙姑和祝大在寫字,一手的墨!

兩人是見著讀書寫字就頭大的人,但是經花姐勸說,也覺得“是得多認兩個字,不然聽不懂斯文話,自己說話叫人笑話,也容易被人騙”,又因沒有彆的有意思的事做,天又冷,也不大方便出去玩,都下了決心要學習。

可惜兩人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年紀又大了,進展十分緩慢。

張仙姑因此很不好意思,覺得用個石板石筆就行了,學這麼差就彆浪費筆墨紙張了。祝纓道:“那我掙這麼些錢是為的什麼呢?”

他們才開始用紙筆。

但是字是真的醜,學得是真的慢。虧得花姐有耐心,一天教幾個字,不會就重頭再來。連杜大姐都跟著學了幾個字。花姐並不拿什麼經史子集的教材,也不拿幼童啟蒙的那些書籍。她先揀記賬用的字教幾個,再揀自己的藥材名稱之類教幾個字,準備下麵的課程教些生活中的用具的名稱,都是實用或者是有實物的,更容易學一點。

學習最難的是入門,隻要有了興趣,沒學得逆反了,後麵就好了。老兩口原有些純樸的善良,隻要再條理清楚一些、能聽明白祝纓現在這個層次的日常事務就可以了。不必逼兩個人考狀元。

目前來看,兩人適應得不錯。張仙姑尤其在意,她之前識字比祝大少,可不想被這蠢老頭子比下去!祝大又想在張仙姑麵前還要占個上風。兩個學得都不怎麼樣的人還要攀比,又都一樣不怎麼能學得進去,經常學到一半就互相吵了起來。張仙姑因自己某一生字學得比祝大快,就說祝纓是因為像自己才聰明的,祝大就說祝纓是他老祝家的種。祝大因某字自己之前就會,嘲笑妻子,挨了老婆打。

鬨了不少笑話。

雖然是想學了,可是閨女回來了,有個借口把這學業給撇一邊,二人都歡呼雀躍,看糖餅比往日更加順眼!

祝纓與花姐都哭笑不得,花姐道:“洗手啊!都是墨,彆吃進去了。”

祝大早吃完了一個,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晚上吃飯的時候,祝大和張仙姑就互相說對方學得不好之類,祝纓看在眼裡,心中很是感激花姐。

吃完了晚飯,祝大和張仙姑累了一天決定早點睡覺!

祝纓也不去書房看書了,為了省點炭,她拿了今天要看的書回了臥房,就在床前弄了張小桌。花姐也有時候可以盤一盤自己的賬。

兩人正各忙各的,外麵仿佛有了點動靜。祝纓出去一看,自家四周什麼事也沒有。祝大和張仙姑睡著了沒醒,花姐倒是披衣出來了。祝纓道:“上樓看看。”花姐也囑咐出來的杜大姐:“彆亂走。”

二人上了二樓,推開了封回廊的菱格窗,就看到遠處火光衝天!有人家失火了!看方向還是個好地段,同樣大的院子得比她住的這個貴一倍以上的地方。她有點緊張地看著,直到火被撲滅,才不用擔心大火會蔓延過來,殃及她的家。

花姐道:“也不知道是誰家。”

祝纓道:“那也是明天早上的事了。那邊住的都不是一般人家,不至於一燒就什麼都沒了。”如果是普通的富戶,一燒就窮了,如果是權貴之家,也不缺人手救火,窮的隻能是他們的佃戶。

祝纓又開了二門,對起來的曹昌說:“沒事,遠處走水了,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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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到了大理寺,祝纓才知道昨夜一場火,燒的是熟人——鄭奕。

祝纓知道了這件事,落衙後就去鄭奕家探望。路上遇到了鄭侯府上的人正從那邊回來,祝纓問道:“怎麼樣了?”

那管事笑道:“三郎也來了?夠朋友。自家人沒事兒,踩踏傷著了兩個人,又有一個被煙熏著了。”

鄭奕是鄭熹的族弟,他家是勳貴之後,但又不是正支,父祖沒有像鄭侯那樣的本事,但也有一份尚可的家業。他還沒分家,跟父親兄弟們住一塊兒,連主加仆,人口不少。天乾物燥,不幸走了水。

幸運的是跟正□□邊住得不算遠,正支府裡也做人,派了人來幫著救火。虧得主院還算完好,一家人尚能居住,隻是有些混亂。仆人的住處燒壞了一些,又有一些存儲被燒掉了,尤其是過冬的炭——要不是燒著了存儲的地方,火也不能猛到祝纓在家都看到了。

鄭侯和鄭熹也派了人去探望,看看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又留下了些人手幫著鄭奕看院子。

祝纓知道了個大概,就去找鄭奕。鄭奕的精神頭還不錯,還能指揮著仆人搬磚胡亂砌一砌,把完好的院子和燒壞了的地方隔起來。在他的身側,溫嶽到得比祝纓還要早。

看到她來,鄭奕笑道:“怎麼?都知道了啊?”

“十三郎。”

鄭奕道:“你有心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祝纓道:“需要什麼應急的東西嗎?”

“嗯?早聽說你是個厲害的人,有什麼能給我的嗎?”鄭奕問。

祝纓笑道:“是十三郎的運氣好趕上了。快臘月了,正準備著大理寺裡大家夥兒過年的東西。又有過冬的柴炭、草料,我想十三郎這裡還是要一些的。還認識一些泥瓦匠人——我造房子時打過交道,活計不錯,十三郎要是信得過,這兩天就讓他們姑且收拾一下府上這些磚瓦。我現在手上有的就這些了,十三郎想要什麼呢?”

溫嶽對鄭奕道:“沒難住他吧?”

鄭奕的嘴張了一陣兒,才說:“怪道七哥……”

溫嶽對祝纓道:“他家能缺什麼?還有公府、侯府呢。隻是柴炭都燒沒了,他家人口著實不少,冬天用量太大,一時籌措有些為難,你有心幫忙周轉一下就得啦。”

鄭奕又說:“我還要幾個瓦匠,府裡這些人沒乾過這樣的活計,手腳笨。不用太好的匠人,隻要能搭幾間屋子就得。”主人院子沒壞,仆人的居住先暫居著,明春再翻修就行。

祝纓道:“好,我這就去辦。木匠也要兩個?門窗還是要打的。”

“好。”

溫嶽與祝纓一同回去,路上才說:“你才蓋了宅子,手上也不寬裕。”

祝纓道:“我有騰挪的地方。”

她還真是大理寺的大管事。柴炭、草料、種種補貼她手頭都有一堆,稍一挪借也就得了。

溫嶽道:“也彆大包大攬的。”

“懂。人家有正經親戚,我與十三郎也不算是密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對不對?我就搭把手就行。乾得太多了,就搶人風頭使人尷尬,是非奸即盜了。”

溫嶽笑道:“又促狹了。你這心腸也未免太好了。”

“我心腸可一點兒也不好,也就對周圍的人看著兒。旁人我也管不著。”

兩人閒閒說著,路口分手,祝纓安排了給鄭奕家的東西,又找了之前的匠人,還把傅龍也介紹給了鄭奕。

鄭奕見祝纓配了一個這麼齊的班子,又一次說:“你可真是個厲害的人。”

祝纓道:“都我說婆婆媽媽的。”

鄭奕笑道:“那是他們不懂事兒。”

祝纓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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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奕家走水不過是件小事,仆人的房舍在年前也簡易地搭建完了。臘月裡,朝廷上是有一件比較大的事情發生——新太常進京。

原來的太常做了京兆,太常寺就沒了主事的人,有不少場麵事兒須得有這麼一個人主持。皇帝調了段嬰他爹段琳進京,擔任太常寺卿。

整個朝廷對這件事情的反應非常的平靜,沒有人跳出來反對,也沒有人陰陽怪氣。包括鄭侯,他握魚竿的手抖都沒抖一下。

段琳今年四十三歲,稱得上是年富力強,長得也是相貌堂堂。都以為是小的來了挨了打,老的也就不遠了。現在是小的還沒被欺負了好引出老的,老的先進京給小的撐腰了!

許多人都照舊過年,等著看段琳來了要乾什麼。

祝纓也不例外,她也認真過起的了年。這是頭一個在“她自己的房子”裡過的年,當時隻是完成任務一般建的房子,如今卻彆的一種意義了。

曹昌被祝纓放假回去陪父母,曹昌很猶豫,他知道過年的時候有許多事情得仆人做,尤其是男仆,往外投遞帖子得有人吧?祝纓把他趕回家了:“我今年又不用值除夕,初一我自己會去拜年的。”又給了他一些過年的錢和年貨,讓他騎著驢帶回家去。

祝纓新年也沒缺了仆人用,大年初一,金良還是派了自己的小廝來福過來幫忙投帖子。祝纓也沒跟他客氣,給了來福五百錢壓歲錢,讓他跑腿去了。

接下來是拜年之類,祝纓今年也有馬、也有車,自己信馬遊韁到處走,或是陪著家人去拜訪。她還去了之前的同僚老王家裡,老王走路已經有些吃力了,腦子還沒糊塗,樂嗬嗬地問祝纓:“今年怎麼這麼早?沒值夜?”

祝纓道:“總要留些機會給彆人。”

老王大笑。笑完了又說:“小祝啊,要起風嘍!”

“你倒好,先躲起來了。”

“你要能躲,也躲一躲的好。唉,算了,你們正是自己呼風喚雨的時候,躲不了躲不了。”

祝纓道:“借你吉言了。”

今年依舊是從鄭府裡占了不少便宜,過個年,手頭又寬裕了一點。祝纓也沒忘往王雲鶴府上拜個年,也依舊是尋常的四色禮物,在許許多多給丞相的賀禮中平庸得十分顯眼。王雲鶴也不嫌棄,問了她送的東西之後,還挑了包點心來跟劉鬆年一起吃。對劉鬆年說:“她挑的食物,總是有些特色的。”

劉鬆年道:“火燒眉毛了,他還有心情滿京城的找點心吃呢?”

祝纓不但有心情滿京城的找點心吃,還有心情陪著張仙姑去燒香。慈恩寺的香火是極盛的,想見住持是很難的,祝纓沒想跟那位高僧打交道。卻被高僧給叫住了:“祝大人。”

“不敢不敢。”

張仙姑有點緊張,低聲問祝纓:“老三啊,你跟這大和尚有什麼事兒呀?”

住持道:“夫人勿驚,貧僧與祝大人略論兩句佛法。”

祝纓道:“彆彆彆,我不懂那個。”

住持但笑不語,祝纓心中暗罵,這和尚好生狡猾!

她隻好老實說:“彆聽我那天的胡說。凡有點小聰明的人知道了那句偈語,至如色與空、五蘊種種都弄不明白,就愛拿那一句話來對和尚講。仿佛鸚鵡學舌了一句六祖的話,就能在和尚麵前充六祖了。我也不是過學舌而已,不敢有妄想。大和尚,看破不說破,佛祖原諒我,我當時隻是為脫身。”

住持笑得真誠了一些,道:“檀越能說出這一番道理來,倒比記得一句偈語更明白了。是貧僧有些事兒不太明白。”

祝纓連連討饒,道:“您就饒了我吧,我可不會打機鋒。我一個大俗人,隻會說最粗俗的話。大和尚想,空門也不能事事都空吧?那豈不是要連佛門都給虛無了?凡事總要有所依托。國法、佛法,順了哥情失嫂意,起風了,吹得人左搖右晃的。”

住持合什宣了一聲佛號,道:“善哉善哉。檀越說得算客氣了。”

“我一個‘奉母命權作道場’的人,不懂客氣。”

住持發了一串笑聲。

此時,外麵也傳來一陣笑聲。祝纓道:“大和尚還有客人?”

住持低聲道:“新的太常卿來添香油,為過世的父母祈福。”

祝纓摸了摸下巴,心道:這個月我就二十了,這貨來得可真是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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