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交易(2 / 2)

趙蘇又給轉了過去,那邊也傳來了同意的聲音。趙蘇就在前麵代為引導,兩邊的仆役、奴隸都忙碌了起來。

盟誓的台子是趙灃負責搭建的,平地打進幾根樁子,架上梁、鋪一層剖開的樹乾。洞主的人打著旗,把旗也立在台子上。福祿縣這邊,有趙灃從中協調,也帶了旗子,也如對方一樣將旗子樹起。

雙方都站到了台子上,洞主一雙老眼銳利極了,上下打量著祝纓,仿佛盯著兔子的鷹。祝纓麵不改色,雖然不笑,也不冷著臉,禮貌地對他頷首,說了一句:“你好。”

雙方談話由趙灃父子轉譯,祝纓聽著也沒有聽出大毛病來。各人的譯法有所不同,並非趙灃父子有意隱瞞,隻因奇霞族沒有文字,語言也因生活習慣的不同與山下有著不同的邏輯。

譬如奇霞族沒有“朝廷”,沒有“律法”,洞主父女倆算比較了解山下情況的,勉強能夠知道一點。

他們的神靈有關的許多詞多得讓神棍家的姑娘都覺得煩,許多用具又都隻是借了山下的發音。如筆墨紙硯之類物口是奇霞族之前所沒有的,他們也沒再造一個詞,就借音了。

因事先通過趙灃一家有了溝通,這點語言上的不便也就是小意思了。

一番言語下來,洞主爽朗地大笑,指了指身後。祝纓順著手指看過去,洞主指的是牛馬,那邊穿著坎肩與短褲的赤腳牛倌趕了牛馬上來。趙灃道:“大人,可要在下去點數一下?”

祝纓掃了一眼,道:“數目是對的。我要驗貨。”

那邊洞主聽了趙灃轉述的話,說:“好。”

祝纓這邊的牛倌去看了牛馬,說:“是好的。”

祝纓也一把擺手,小吳也捧了一隻匣子上前,站在祝纓身邊。莫主簿小心地打開匣子,裡麵金燦燦的——金子,押金。

莫主簿又摸出一張契書來,展示給洞主看。趙灃給洞主解釋:“押金交您也可,放在我這裡也行。租金由縣裡批到我家,我再轉交給您,條子上都寫明白了。那個可以緩一些交易。發誓是您的習慣,山下是要簽個契書的。您按個手印也行,隨便畫個畫兒也行。”

洞主哈哈大笑:“好!拿上來!”

一個滿頭銀飾的盛裝的年輕女子托著一隻盛了許多酒碗的托盤走了上來,洞主先取了一碗,她又走到了祝纓麵前,笑吟吟地說:“請嘗嘗我們的酒。”

“小妹”!

祝纓不動聲色,也用奇霞族的話說:“比你在縣裡喝的甜嗎?”

托盤上的碗們互相磕碰了一下,“小妹”很快又穩住了手,驚訝地看著祝纓。祝纓對她點點頭,伸手也取了一碗,對洞主說:“我不能喝酒,不過咱們之間因為彆人的原因有許多誤會,今天還是要喝一口的。”

洞主看到了小吳和曹昌焦慮的神情,一時好奇祝纓“不能喝酒”是怎麼個“不能”法。

他眼睜睜地看著祝纓喝了一碗,叫了一聲:“好!”

小吳和曹昌雙眼發直,莫主簿看“小妹”被祝纓開口鎮住了才幸災樂禍完,見狀低聲問小吳:“怎麼了?喝酒有什麼不好麼?”

小吳喃喃地道:“大人沒事兒,我看這獠人要糟。”

洞主見祝纓一口氣乾了一碗酒,也不疑他下毒,喊人再來滿上。一個年輕男子低著頭提著一隻粗陶甕走了上來,祝纓瞥了他一眼,眉頭一皺。這男子咚咚地走到台上,走近“小妹”的時候,“小妹”突然發問:“你是誰?!”

男子將陶甕往“小妹”用力一揮,“小妹”不由往一邊一閃,男子又將陶甕擲向趙家父子,父子倆也其右閃開。陶甕碎在了台下的地上,裡麵一滴酒也沒有!

男子視福祿縣諸人如無物,右手抽出腰間佩刀,左手去揪洞主。洞主飛快地拔刀揮去,顯出年輕時勇武的影子,男子往一邊一跳,刀鋒過去,男子再次欺身而上!洞主故伎重施,不想身上的披風卻在疾走之間糊在了腿上,讓他腳步一個踉蹌!

男子一把扯住他的大披風,右手利刃揮出,洞主拚命往後扯著身子以期避開這一刀,仍是被劃傷了左肩。他掙紮著想要用刀割破披風以換自由,刀在這樣的距離裡顯得過長卻怎麼也轉不過來。

四下的人不敢放箭,唯恐誤傷了洞主。樹林裡又衝出一隊人來,約摸幾十人,也執砍刀或長矛往這邊衝殺而來。洞主的隨從也抽刀攔了上去,雙方戰成一片。

祝纓抽出短刀,伸進二人之間,將刀刃對著那年輕男子。年輕男子仿佛是自己往她刀上撞的一樣!祝纓手腕一轉,短刀在男子腕上一拉一旋,男子腕上滲出血來,很快鮮血長流。手中的佩刀當即落地!

男子的血流到了台上,往木頭裡滲,他的臉色變得蒼白陰冷,眼睛亮得滲人。祝纓一點也不怕他,往他左肩又補一刀。男子雙臂便不能輕易傷人了。

正要使他腿上再補一刀,侯五已執刀趕到,飛起一腳先將這男子踢遠一點,然後擋在了祝纓身前:“大人退後!”

男子一個翻身,靈活地在地上一個盤旋站了起來!對著祝纓亮出一口牙!鼻腔、喉嚨裡發出野獸恐嚇獵物的聲音。

侯五啐了他一口,提刀便砍。趙蘇抽出佩刀,飛快上前,與侯五夾擊年輕男子。祝纓冷靜地退到自己人堆裡,提著的刀也不入鞘,反而說:“不要亂!圍成一個圈!兵刃向外!”

聽了她話,衙役們也冷靜了下來。小吳此時才說:“咱也沒那麼多兵刃……”開道的都把銅鑼擋在身前了。

好在危險很快解除,男子被侯五、趙蘇砍成重傷。祝纓道:“留活口!”

那人沒聽懂祝纓的話,隻恨恨地對洞主說:“我死了變成鬼也要咬下你的頭……”

祝纓心道:這不是奇霞的話,他看起來也不是朝廷治下的百姓,果然“獠人”也分許多族麼?

洞主那邊的人又大聲喊一種祝纓聽不大懂的話,與他們的人戰在一處的另一夥人丟下幾具屍體很快又撤回了樹林裡。

那邊紛亂才結束,祝纓道:“我沒事,你們閃開,我看看洞主去。”

莫主簿和小吳、曹昌慌得不行,都攔著:“不行不行!不能過去!”

祝纓道:“囉嗦。阿昌,你一麵覺得像小吳這樣做吏也好,一麵又想接著好好做個種田的營生……”

小吳大叫一聲:“不得了!我就說不能喝酒!”

“小吳,你才做了班頭就飄了,不能瞧本地人不起,還嫌本地姑娘長得不合眼,不如京城姑娘可意。不可意還要與人調笑,我回去就打你二十大板。”

“嗚……”

侯五提刀走了過來:“嘿怎麼了?”

祝纓道:“侯五,你的嘴是管不住了……”

衙役們本能地想往一邊縮,又不敢走開,怕她再有危險。小吳叨叨:“又不是我叫您喝的酒,您說他去呀!”

曹昌捂住了小吳的嘴:“你彆惹事兒!”

兩邊都亂了一陣兒,祝纓看到了走過來的趙蘇,說:“你心裡有主意。”

趙蘇懵了一下,小吳說:“喝了酒就這樣,單說人不想叫彆人短的事兒。”

曹昌忙說:“酒醒了就沒事兒了!就喝了兩口,這就好!快,拿水來給大人喝。”

祝纓被他們哄著喝了半袋子水,似乎不會胡說八道了。

她提刀走到了受傷的洞主身邊,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洞主沒跟她耍心眼兒,道:“這是我的仇家,與你沒關係。咱們喝完了酒,牛你們帶走吧!”

祝纓道:“你的傷呢?”

“嘿!誰不受點傷?你的刀很好。”

祝纓道:“彆人送的,你要喜歡,我給你也弄一把來,這個卻是不能隨便送人。”

洞主嘿嘿一笑:“是哪個好姑娘?”

“是個喜歡釣魚的老頭兒。”

洞主大笑:“今天謝謝啦!”

“你的傷……”

“我得趕緊回家啦!”

祝纓道:“我是說,我那兒有傷藥,叫人取了給你送去,怎麼找你?”

洞主指了指趙蘇:“叫他送吧。”

“好。”祝纓說完提著刀站著,示意洞主先走。

洞主的隨從們將己方死傷之人抬走,向突襲的人屍體上逐個補刀,再割下頭顱帶走。屍身就還遺棄在小樹林附近,趙灃歎了口氣,命人去掩埋。又上前請罪:“大人受驚了。都是草民之過!方才……”

“他的仇人。”

“是、是……”

趙娘子著急地看著哥哥,狠狠心,跟趙灃說:“你們就在這兒說話啊?回家說去。”

——————————

以莫主簿的想法,那不能再在外麵停留了,得趕緊回縣城!縣城至少安全些,獠人打架,與他們何乾?他們還得回去春耕呢!

小吳等人全體同意。

祝纓道:“我是來提牲口的,怎麼能自己就走了?趙灃,先去你家,你準備草料。”

“是。”

祝纓帶著人去了趙灃家先住一夜,她還想問趙灃些事兒。再者,這些牛馬她也不打算全趕到縣城,再從縣城趕到各鄉分租——不夠費事的。越是偏僻的地方人越窮,越少牲口,西鄉這兒有不小的缺口。她打算一路回去一路分,就近指派一兩個老成穩重的士紳,監督使用牛馬。

西鄉這兒就是趙灃。

趙灃內心惶恐,他可不信祝纓是一個為了“與獠交好”就肯無限容忍的人。就衝剛才那兩刀,縣令大人就不是個善茬兒!趙娘子也不再說她“軟弱”了,她的刀沒有多餘的動作,手也穩,不像個生手!

夫婦二人將祝纓迎回了家中,妥妥地照顧牛馬,祝纓道:“西鄉這裡勻出三頭牛、五匹馬。”

莫主簿就在一邊記著,然後跟衙役出去調度。祝纓道:“先彆急,往縣裡叫他們運幾具犁來。”

趙灃道:“草民家中就有犁!可以用的!”他也不提租金的事兒了。

祝纓道:“好。”很快分派完畢,又向趙娘子討水洗刀。刀沾了血最好洗乾淨了、擦乾曬乾再入鞘,不然不好保養。

趙娘子心道:果然是個老手了。

她更加的小心,依舊收拾了上次祝纓住的地方,又安排飲食。祝纓道:“有勞。”提著刀回房去洗刀、擦刀。

將刀收好,曹昌挨挨蹭蹭地蹭了過來。祝纓明知故問:“怎麼了?”

曹昌跪了下來:“大人,我不是不想跟著您乾了!”

祝纓道:“嗯?哦,我剛才又說什麼了?你這麼想也沒什麼不對。隻彆在甘大麵前說,他一家子雖是仆人,心地好,也看顧你們家。甘家也憑自己吃飯,不丟人。”

“是。”

“起來吧,回縣城好好種地。你瞧,你種地的本事就比當仆人更能幫到我。”

曹昌鬆了一口氣,磕了個頭爬了起來:“我也知道一頭覺得做仆人不好,一頭又吃仆人這口飯不好。就有時候忍不住。”

祝纓笑笑,正要說什麼,外麵響起了腳步聲,是趙蘇的聲氣:“晚生趙蘇,前來拜見大人。”

曹昌看向祝纓,祝纓點點頭,曹昌去開了門,隻見趙蘇獨自站在外麵,又是那個獨自進城獻上兩隻白雉的青年了。

曹昌閃開身,趙蘇鎮定地走了進來,祝纓道:“坐吧。”又轉頭問曹昌和小吳,“我是不是也說他什麼了?”

小吳還記著自己的二十板子,急著表現,搶先說:“您說趙小郎有主見。”

祝纓看一看趙蘇,道:“嗯,那我沒說錯。”

趙蘇卻站起身來,對著祝纓當地一跪:“如蒙不棄晚生願拜為義父。”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