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義子(2 / 2)

水深,一頭紮進去容易嗆著,如果不是不得已還是慎重些準備。”

“是。”

祝纓道:“你的同學們也都不願意轉科?”

趙蘇道:“有您在,您又會管縣學,自然……”

祝纓道:“哪有那麼容易的?你們光背書就不行。”

“可是……”

“回去給你看一樣東西。”

趙蘇道:“是。兒也有一樣東西要給您看。”

“哦?”

趙蘇拿出一張畫的簡圖來,上麵是祝纓沒見過的山川樣子,她不動聲色看上麵標著個“奇霞”,又有一大河,對岸標著個“基利”,此外又有一些顯然是音譯的名字。

祝纓看那張圖,是真的“簡”,它是由幾根線條圈出來的東一塊、西一塊的不規則的麵積拚成的,模樣也失實。

趙蘇用它來說明一些情況是足夠了的:“都說‘獠人’實則有十幾種,舅舅所在為‘奇霞’亦即美玉之族。‘基利’是勇猛的意思……”

經他介紹,這“獠人”的族彆有許多,還有一些是自己也沒個稱呼的,就自稱是什麼山神的後代、太陽的子孫之類,至少有三種人的神話說自己祖先是從魚肚子裡跳出來的,這三種人彼此又不承認是同種。

“山下人”如果需要區分的時候,則會根據一些牲稱呼他們“白獠”“黑獠”“髡獠”等等。其實沒有一個族是“獠”。

“‘獠人’之地多山,外人多不得入,不知其廣。若將‘獠人’所處之地統之一處,不下三州之地。隻是道路崎嶇難行,語言又不通,也有商人經過。商人也是,開一條商道之後便經營這一路……”

又說人口,“獠人”的人口是沒個具體數目的。而且“獠人”這個群體也不是完全的不開化,他們有首領、有管事、有奴隸,也有織一種有特色的布,通常染成藍色或者黑色,也會打製銀器首飾。還有人會種地,隻是產量低,甚至不如福祿縣。

這些種地的人,還有一部分是曆代以來避賦、逃避兵禍、被掠入山的“山下人”。他們有些人識一點字,通兩處的語言,也教會一些首領或者部族中的聰明人學一點山下的話,部族中的一些商人多半與此有點聯係。但是時日久了,大多數人後代也就“獠化”了,不但不識字,連原本的語言也忘了。

再者,巫祝有地位頗高。既占卜,還兼看病。

又有,各“獠”之間也是互相攻伐。不止各族,即使是雙方都承認大家是一個種的,不同的寨子、不同的勢力之間也打得很凶。打起來大部分人是完全不怕死的,因為贏了就可以擁有奴隸了。再者,祭祀的時候最好的祭品單子裡也包含著人。奴隸身份低微,得大量的獻祭,如果有對家身份高的人、最好是首領來當祭品,神明和祖先一定會保佑自己的!

這些內容說出來,對祝纓也有用、也沒多大用。它沒有涉及太多具體的細節,連個地圖都跟她拿腳畫出來似的精確,也沒有講到核心的問題——“獠人”出了什麼事兒,為何要與她接觸?還弄一洞主的閨女到縣城住了這麼久。

小吳很有眼色地給趙蘇遞了碗茶:“小郎君,喝口茶。”

趙蘇趁著喝茶的功夫又捋了捋思路,接著說:“至如兒的舅家,‘洞主’的稱呼也不知道是哪一輩哪一族的人被人看到了傳出來的,山下都稱‘洞主’,山上稱為‘家主’,家又不與咱們說的‘同族’完全一樣。舅家這一支並非奇霞的全部,是阿蘇家。”

“阿蘇”的意思是狼,不過山下沒什麼人在意這個,趙娘子姓給趙灃的時候,趙灃這邊還當人家姓蘇呢。趙蘇的名字裡的“蘇”字,就是這麼來的。

小吳和曹昌都聽得入迷了,不知道侯五什麼時候也抱著刀倚在門框上聽著。侯五這回立了功,他又不肯混個官吏當當,隻說自己這嘴不挑時候,管不住。祝纓就給他的衣食加檔,侯五高興地答應了。

看到了他,祝纓對趙蘇說:“認一下他的聲音他的臉,以後要聽他背後說你的壞話一定不要計較,他背後誰的壞話都說。專說最不愛聽的。”

小吳和曹昌都捂嘴直樂,趙蘇不動聲色:“好。”

祝纓道:“你去收拾吧,咱們明天啟程。”

“是。”趙蘇故意沒拿走那張圖。

祝纓將圖捏起來往筆洗裡一放,說:“行事小心些。”

趙蘇微微低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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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蘇一離開,侯五就說:“大人,我的嘴也沒那麼壞吧?”

祝纓道:“你怎麼到我身邊來的?”

侯五熄火了,小吳和曹昌又笑了起來。小吳道:“趙小郎君講的可真新鮮有趣哎,以前都不知道的。”

祝纓道:“這就有趣了?”

“沒趣嗎?”小吳好奇地問。

祝纓道:“有趣的他還沒講呢。”

侯五道:“這小郎君心機忒深,忒狡猾,不好!講又不全講,日後問起來他必說他已講過了,你不問,他怎麼知道你想知道什麼。拜大人當義父,必有所圖的。不是為了官,也得為了他家的勢力。他舅舅家一準兒出事了,還是個大難題……”

祝纓道:“幸虧他沒折回來。”

侯五道:“難道我說著了?我是瞎猜的!”

曹昌驚訝地說:“侯老叔,你這麼厲害?”

侯五謙虛地說:“比你多吃幾十年的米,遇到過、遇到過。那一年,我跟著出兵靖邊……”

祝纓聽著侯五講古,也不打斷他,講故事總比背後說人小話強。她仔細回憶了一下剛才趙蘇說的內容,也不是全然的無用。至少了解了一下概況,以及“諸獠”比想象中的要複雜。不過既然能夠分成十幾種屬,人數應該不會太少!人口少了,也沒現在傳說中的這麼個聲勢。人口!

還有,地也很大,幾乎有三州之地!山中也會出現適宜居住的地方,不然不能有這麼多的人,隻要能開出路來即可……算了,那可是個大工程,不是一縣、一府之力能夠完成的。而且,即使有路,山路也難行,治理更是需要許多有經驗的官吏,一縣就得幾十上百,三州之地得多少人?朝廷的手也難以將這一片地方穩穩攥住。

那就隻有羈縻了。

祝纓站著想事兒,漸漸的侯五停了口,祝纓道:“怎麼不說了?我聽著呢。”

侯五接著講,祝纓繼續想她的事兒,腦子裡的事兒又漸漸地與侯五所言對應了起來。侯五正講到了當年對付胡人,他們乾的可不止是戰場搏殺。

當年龔劼還在世呢,侯五道:“龔劼雖是個逆賊,卻也有幾分本事的,隻是手段忒陰險了!”

龔劼的辦法很簡單的,除了打,還有挑撥、幫弱小的打強大的,甲強而乙弱,就幫乙對付甲,甲被削弱了,就掉過頭來扶植甲而對付乙。再有,甲部如果有兩個王子,就挑撥兩個王子的關係令其分裂。兄弟分裂還容易找理由複合,不如挑動王的相與將軍不合,這二人又沒有血緣,更容易打起來合不到一起去。

大部落給它拆成兩、三個小的,就容易對付了。

再有以金帛賄賂胡人上層,使之沉緬享樂。

等等等等。

侯五在邊軍裡呆了數年,其中有一些手段需要邊軍配合,所以侯五知道其中一部分。他的一隻眼睛就是在一次跑去襲擊某部族嫁禍給另一部族的過程中壞掉的。

小吳與曹昌都驚歎:“侯老叔,你可真厲害啊!”

侯五嘿嘿地笑,仿佛定策的是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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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纓就帶著一行人啟程,並不是直接趕往縣城,而是帶上了交易的牛馬,一路走一路分發。

到了縣城的時候仍餘十頭牛、八匹馬,小吳機靈,遇到人就說:“一路上已然分得差不多了,他們都用上了,都說好呢!誰要租用的可趁早啊!”

祝纓看了他一眼,他特意笑得十分諂媚,以期求祝纓庇佑——他被祝纓酒後揭破在縣裡挑逗人家姑娘,卻又不太瞧得起福祿縣的人,生怕回來之後被人知道了打他。

祝纓且沒功夫管他,先把牛、馬交給關丞按規劃的調配,然後讓趙蘇先回趙宅安頓,第二天安排趙蘇跟張仙姑和祝大見個麵。趙蘇順當地走了,後衙還不知道將要經曆一場風暴。

這二位還在盼著女兒回來,壓根不知道自己添了個“孫子”。

張仙姑一如既往地要女兒趕緊換衣服,吃飯、休息,先彆忙著處理公務。祝纓道:“那些是不急,有件事兒得跟你們說。”

“什麼?!”兩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祝纓哪回用這個口氣說話,這事兒都不會小了。張仙姑警惕地看著女兒:“你是不是又要作什麼夭了?”

祝纓道:“就是西鄉趙灃家的兒子,我已收做義子了!”

閨女當了彆人的爹?

祝大由於太緊張,一聽“義子”一口氣沒提上來,仰天往後一倒,咕咚一聲,昏死過去了。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搶上來,花姐給他揉胸、拍背,又掐人中、澆冷水,將人救醒了過來。

花姐將祝大扶坐好,責備地看了祝纓一眼,祝纓雙手一攤,道:“沒寫信回來是我的不對。”寫了信,估計兩人得殺過去問個究竟了。

她說:“咱們在福祿縣,得跟那邊山裡的奇霞族的人打交道,就像這回的牛馬,對咱們也有好處的。趙蘇的舅舅是山裡的洞主,他要認我做義父,我也隻好笑納了。”

祝大喘著粗氣,想說,看到杜大姐端著一壺新茶進來,忙閉了嘴,說:“你不像話……”

就再也說不下去了。就這麼當了“祖父”,他還是回不過神兒來。

張仙姑這些年被女兒的事已弄得習慣了,道:“行吧。要怎麼對他?”

祝纓道:“他有自己的家,也不會常往咱家來,你們就見他一見,說兩句話就得了。”

兩人沒個辦法,隻得答應了。

一番安排,第二天還是出了個小意外。

趙蘇剛到的時候還挺好。

他有些城府,看到祝纓將老兩口往座兒上按住了,竹製的坐榻發出吱吱的輕響,也不將詫異露出來。竹具是很便宜的,祝纓衣飾華美,家具卻還是老樣子,並不曾更換。

趙蘇的官話已經比較不錯了,老兩口也能聽得懂,互相問候了兩句。兩人見這小子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也有一點喜歡,一個說:“留下來吃了飯再走吧。”另一個說:“是啊!烀了豬蹄子呢!”

豬蹄還是金大娘子的秘方呢。

可是後衙沒有準備留飯!

祝纓原本也不想讓趙蘇跟自家父母有太多的接觸,自家父母比起趙蘇那就算單純的了。她是準備自己跟趙蘇到前衙吃頓飯,順便請個顧翁、關丞做陪,也不算慢待了趙蘇。

祝纓忙說:“您二老還是等等以後吧,我請了關丞、顧翁做陪客,咱們在前麵吃呢。”

祝大臉上還有點失望的樣子,趙蘇道:“阿翁何時得空?孫兒再來陪您。”

祝大道:“哦,好啊。”

得虧前衙又有要緊公文來,小吳在外麵喊,才解了祝纓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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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帶著趙蘇往前衙去,問小吳:“什麼事?”

“京裡,大理寺的公文。”

“咦?”

祝纓順手接了,打開一看上麵寫的是她點菜的流放犯已經上路了,都是有用的工匠,一個嘰歪的文人都沒有。犯人走得慢,公文到得早,提前告訴她一聲,要她準備接人。又隨附了各犯人的信息。

祝纓翻了幾頁,上麵果然是她緊缺的手藝人:石匠、木匠、械鬥打死人的農夫以及獸醫等等等等。

有了石匠就可以著手刻識字碑了,這是一個大工程。忙春耕的時候是來不及準備的,本縣的石匠大部分也都幫忙農忙去了。流放來的石匠倒好,沒田種,可以先乾活。

獸醫也是一種稀缺的人才,這位獸醫的命十分不好。他是個良醫,但僅限於治牲口。這一天,街坊家有人生病了,急症,就央他給看一看。他推說自己是個獸醫,架不住街坊央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看這病症好像有點熟,於是開方下藥。

然後就把人治死了,然後街坊就不依不饒要告他蠱毒害人。

沾了蠱毒、巫蠱之類的罪名,通常死刑起步,肯審了再殺算官員負責,也有隻要有懷疑就找個借口殺了的。虧得經手的官員是那位祝纓見過的竇刺史,發現其中道理講不通——獸醫治什麼人?他肯治,家人肯答應?必有緣故。又招一仵作、郎中等驗屍、查看藥渣之類。

最後得到個結論:藥,沒開錯,獸醫的本領是值得肯定的。就是他一直是治牲口的,下藥都劑量大且猛,把人病治好了之後藥勁上來,人死了。但是畢竟是獸醫答應了治人,人還死了,還是得判。

於是改死刑為流放。大理寺正要給祝纓送人,也不再給他減刑,就送過來了。

祝纓點了點人頭,這一回發來將近二十人,還不用準備特彆多的屋子。現在人手緊,修複舊營是添亂,怎麼也得等到春耕之後再動手。她馬上就決定,這些人來了,先分男女住到縣衙的大牢裡。大牢可比已經殘破的舊營地結實多了!

她讓小吳將公文收到簽押房放好,對趙蘇道:“咱們先與關丞他們吃飯去。”

趙蘇道:“是。”

當兩人同時出現在前衙的時候,顧翁心中滋味難辨——姓趙的先娶獠女,後拜縣令當爹,竟然把路走通了!還有沒有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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