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安又問了一句:“小女也可留下,對麼?”
祝纓道:“當然。”
項安笑道:“我就知道!大人不是那樣的人!”
祝纓問道:“哪樣的人?”
項安笑嘻嘻地,顯出與她年齡十分相符的少女氣來,道:“反正跟彆人不一樣。”
兄妹二人再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眉眼間便舒展不少,戾氣也去了幾分。祝纓問道:“你們的武藝哪裡學的?”
項樂道:“我們商戶人家,路上常有艱險,多配有護衛。武師武藝雖好,終不及自家人可靠,須得自家人押車才好,先父就請了人教習。”
侯五從外麵打聽了消息回來,此時也說:“他十四歲上就出外行走了。”
項安也忙說:“小女去年也跟著出門的!”她還有些擔心,怕祝纓隻是一時興起,回過味兒來要趕她回家,急著表白自己也很有用。
祝纓又慢慢問他們家的事,知道他們家本來隻是個小商戶,是他父親項豪一手將家業發展到這麼大的,大哥已然娶妻生子、相幫父親理賬交易了。祝纓問道:“你們呢?生意上的事情有沒有學過?”
如果學過,又有這樣的經曆,祝纓還挺想讓他們再往更遠一點的州府去設立會館的。
項樂道:“會一些,爹的安排,大哥管家,我們幫著。小人多是外麵行了,妹子願意外嫁就早早嫁了,不願意,招贅也行。”
項安“哼”了一聲,顯出一種少女的不情願來。
祝纓還要問什麼,那邊童波過來稟報:“項大郎求見。”
項樂項安又是撇嘴又是皺鼻子,對這兄長十分的不滿。
祝纓道:“叫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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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大郎內心忐忑,到了祝纓跟前,先拜倒,起身之後才發現弟弟妹妹站在一邊。
他喝道:“你們兩個,還敢闖禍麼?”作勢要打。兄妹三人又頂了起來。
祝纓道:“都歇歇吧。”
三人登時收聲。
祝纓道:“我看你們有些紛爭。既然你管不了,那就我來管。以後,他們就是我的人了。你們三個,回去見過你們的母親,總要稟告一下的。”
項樂喜道:“是!小人這就回家搬取行李!”
項安道:“小女也回去搬取行李!”
項大郎目瞪口呆。縣令要拿了他的弟弟妹妹去當小廝丫環,他也沒那個本事跟縣令爭。可是,明明縣令大人不是這樣的人啊?!!!
祝纓道:“你們兩個也是,須得告訴母親一聲才好。還有,當差隻要值夜時才用留宿值房,行李且不急。”
兄妹二人大聲說:“是!”
項樂道:“大人,小人這就回家。”
項安道:“大人,小女和哥哥儘快回來!”
項安道:“大哥,大人很忙的,咱們彆在這兒耽誤大人的時辰啦。”
項樂道:“大哥,娘在家該等急了,咱們快回去吧。”
兄妹倆一邊一個,攙著項大郎的一條胳膊將人給拖出了縣衙。
項大郎掙不脫這一弟一妹的挾持,這二人是習武的,他是算賬的,以二對一,被兩人挾回了家。
三人到了堂上拜見母親,二人有誌一同,當著哥哥的麵也不對母親說祝纓要幫他們報仇的話。二人心裡是信祝纓的,隻說:“我們在家裡也隻是與哥哥吵嘴,不如出去免得在家裡鬨,我們想要追隨大人。”
項大郎是以著父親生前的安排,以弟弟作為行商的幫手的,眼下養成了的一個弟弟要走,他說:“你又打的什麼主意?彆是想在大人身邊,好相機行刺報仇吧?還是老實在家裡的好!”
項樂現在倒沉得住氣了,他對母親說:“娘,我想過了,一個商人,有事誰管你呢?還是得跟著大人。”
項安也說:“娘,我也陪著哥哥。”
項大郎更不樂意了:“你一個姑娘家,往衙門裡去,成什麼樣子?妻不妻、妾不妾,難道要做下女?不行!你當得著一個好人家!”
項安道:“呸!誰想那個呢?我想,衙門裡也有女仵作,也有女典獄,我難道比不過她們的?我還能寫會算呢!娘~~~”
項娘子想了一想,道:“你們去吧。”
項大郎急道:“娘!”
項娘子緩緩地說:“你們,各乾各的事。我做主,你們先將家分好!”
項娘子自有一本賬,女兒的嫁妝、幼子的家產,長子掌家。眼下還是不分家的好,說是分家,是將各人名下的財產列出來,項樂、項安的錢並不由他們自己領走,而是都放在長子手裡經營,項家的財務還是一體。
項安、項樂在衙門裡也是條“官路”,即使不給自家商隊押隊,那也是劃算的。
項娘子將賬目分明:“老大也不許吞了他們兩個的錢財,每年給他們分紅。你們兩個也不許突然就管你們大哥索要本錢,壞了生意、撬他的牆腳。”
項樂、項安想要報仇,眼下並不在意財產,項大郎想了一下,道:“娘由我來奉養。”
一家和和氣氣地吃了一頓飯,到了晚上,項大郎夫婦二人回房說私房話,項樂、項安二人到母親那裡,將白天的事情細細告訴母親。
項娘子道:“祝大人自打到了咱們這裡,沒有說話不算數的,也沒有坑害過百姓的。他既說了,就能辦到,你們就要聽話。到了他那裡,就不要天天喊打喊殺的,反而壞事。”
“是。”
“官府裡的事兒也說不好,興許他有用到你們的事兒,你們也不能躲。”
“這是說好了的!隻要能報爹的仇,當牛做馬也可以。”
項娘子道:“唉,這樣咱們都儘力了,都對得起你們爹啦!我以後去見那死鬼,也能說我沒有對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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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娘子說到做到,自家財產分明白了,第二天親自把一雙兒女送到門口。
二人沒有帶仆人,隻帶了點隨身衣物用品與鋪蓋之類就往縣衙報道。
簡單的添了兩個人,縣衙內一陣圍觀,項樂年輕人,又是個爽快機靈的脾氣,很快安放好了行李,與眾人聊上了。
項安要稍稍麻煩一點,花姐親自帶她去安頓,她們兄妹平日還是回家住,項安當值時要住女監的值房。
即使走進了縣衙,項安內心仍是不安,她不自覺地問了第三遍:“娘子,我是真的留在衙裡了麼?”
祝纓將這二人都在縣衙內掛個差役的名頭,項安反而比項樂更有說服力——她識字。衙門裡少有識字的女役,將她與江舟等人放到一處學些查案的本事,竟不顯突兀。項樂則是說讓他做祁泰的助手。
花姐道:“當然。”
項安道:“也有差餉了?”
“對呀。”
侯五和曹昌幫忙抬箱子,項安也跟著搭把手,侯五道:“不用你。”
項安道:“我們商戶人家,出門在外我也幫著裝車卸車來。”
“豁!”侯五說。
他們抬完箱子也不在姑娘房裡久留,放下就走。女監典獄和江騰江舟都來圍觀、幫忙。
項安又忍不住說:“我竟真的進來了!”
花姐笑道:“你說第五回啦。”
項安道:“您不知道,我很怕大人反悔的。就怕有人說,我爹的事兒,也有哥哥了,不用我再摻和了。可我就是不甘心。”
“那你可不必擔心這個!”花姐語帶驕傲地說,“她從不勸人認命。”
江騰道:“也得自己不認命才行!”
“嗯!”項安用力點頭,問道,“這位姐姐怎麼稱呼?”
江騰狐疑地看著她,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一時沒想明白,順口道:“我是這裡的仵作。”
“阿!原來就是你!”
女人們又敘起閒話,手上不停嘴上不住,很快收拾好了屋子,花姐問道:“你不去看看你哥哥的屋子?”
“隨他怎麼拱吧,豬窩也是他自己住,不用有人幫他的。我們在外跑商的時候,哪裡來的仆人照顧?”項安不在乎地說。
女人們說笑做一團,她們又帶項安去認認門,哪裡是監房,哪裡是縣令辦公的地方,哪裡是縣丞的地方,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項安一麵記,一麵想:我且安靜看著,等大人怎麼安排!大人總不會對什麼獠人比對自己人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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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在福祿縣信譽極佳,項家兄妹從此安心在縣衙裡當差,項樂雖說是祁泰助手,更多與侯五廝混,後因項安喜歡與江舟一處學些查案的技巧,他怕妹妹被衙門內的男丁排擠也跟了來。
兄妹倆漸漸習慣,一麵習練武藝,一麵等待時機。蘇鳴鸞來辭行回山上時,項樂正在場,也不曾對蘇鳴鸞冷眼相向。
這一天,項安正在前廳,遇到趙娘子風一樣卷進衙門找“阿弟”,項安心道:這是乾什麼?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呐!
趙娘子也不在意一個灰不溜秋的女差,她衝過來找祝纓,隻為問祝纓一件事:“阿弟,有京城的消息了嗎?我的孩子怎麼樣啦?”
時已入冬,算來趙蘇也應該到京城了,然而卻沒有隻言片語回來,將趙娘子急得想打人。
祝纓迎了出來,緩聲道:“阿姐莫慌,京城旅途遙遠,人到了,信也得在路上走些日子呢。一有消息我就知會阿姐。”
她還有點納悶,看趙娘子的關切不似作偽,心道:以前沒路費她有這麼關心兒子呀,這是怎麼了?難道趙蘇出事了?
兒子在身邊時,趙娘子也不大惦記,趙蘇越走越遠,趙娘子卻突然心慌了起來。祝纓好說歹說,才將人哄了回去。她倒不太擔心趙蘇,哪怕有事,還有小吳呢,消息總能傳回來一個,沒消息就是一切正常。
祝纓耐心足夠,又過半個月,她收到了京城鄭熹派人送來的書信。她給趙蘇帶的書信名帖裡就有準備給鄭熹的,鄭熹有信,極有可能提及趙蘇。
祝纓拆開信,裡麵隻字未提趙蘇。先說祝纓給準備的禮物有心了,家裡郡主和嶽夫人都很喜歡,也很襯小女嬰。後說,朝廷要派新刺史過來,如無意外,是冷雲。
祝纓顧不上想鄭熹添了個閨女,趙蘇大概沒到鄭侯府,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怎麼會是冷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