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開工(1 / 2)

祝纓看完了“今天的邸報”, 不動聲色地道:“將邸報分發下去吧。”下麵各縣的邸報都是從府城這裡中轉,同樣的,她這兒的消息也是從州城那裡轉過來的。同時, 府衙內的相關官員也有資格知道相關的消息。

丁貴拿了邸報, 拱一拱手:“是。”

新司馬人還未到,然因任命已下, 他也有一份邸報可看,連同本應知道應該的幾位佐官, 一人一份。

祝纓將多出來的這一份順手給了顧同:“看看吧。”

顧同仔細將這邸報一字一句地看完,看到已任命南府新司馬章炯時手抖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祝纓, 小心地說:“老師, 要來新司馬了。”

“嗯。”

“那?”

祝纓道:“朝廷是不可能不派個司馬來的,可以沒有知府, 不能沒有司馬啊!”

“誒?”顧同還在想, 祝纓沒再解釋, 讓他自己琢磨。

祝纓將邸報放到一邊, 又拿起一邊的卷宗走到簽押房裡間,那裡牆上釘著一張大大的輿圖。她將手中的記錄比著牆上的圖, 在心裡又勾勒出一幅新的圖卷來。所有官府的檔案、記錄都有一個通病——遲滯。全麵, 但是信息都會比現實要慢兩拍。輿圖也不例外,福祿縣、思城縣的, 祝纓有最新的數據, 南平縣和河東縣就要遲個五年、十年的。

朝廷做的統一的更新,就是五年或者十年來一次,譬如人口之類, 戶部就是十年一更換, 有的時候懶點兒就二十年, 一代人都過去了。

祝纓慢慢看著,小吳從外麵鬼趕的一樣跑了進來:“大、大、大、大人!”

顧同將邸報放好:“怎麼啦?”

小吳道:“不好了!大人呢?哎喲!快讓大人看邸報!你這正看著呢?快……”

祝纓在裡間道:“怎麼了?”

小吳趕緊躥了過去:“大人,咱們要來個新知府啦……不不不,我是說,要來個新司馬了!”

顧同跟了進來:“老師早就知道啦,邸報也是先送過來的。”

“哦哦。”小吳連聲答應著,垂手站在一邊等著祝纓的吩咐。來個新副官,不得有個什麼準備嗎?

祝纓看看這兩個人,道:“傻站著做什麼?”她捏著手裡的那一卷舊檔又踱回了桌子邊,將舊檔往桌上一扔,問小吳:“你事兒都乾完了?庫巡好了?”

“啊?哦!下官這就去!”小吳急忙說,“那……新司馬?”

“人還沒到呢。乾你的事兒去,不要以為交割的時候看著什麼都好,你就可以懈怠了。正是雨水多的時候,勤快些。你新任司倉,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虛心點兒,多看、多聽、多想。”

“是,下官這就去。”小吳又拎著邸報跑了。

顧同看著小吳走遠,回過頭來問祝纓:“老師,真的不管這新來的章司馬嗎?”

“唔,當然不能不管,”祝纓微笑道,“雖不知是什麼樣的人,有些準備總是不壞的。”

顧同心道:那為什麼剛才不跟小吳講呢?還是……

祝纓道:“去把南府名下的賬目取了來,不要戶籍錢糧的簿子,要府衙財物賬。”

“是。”顧同一麵奇怪,一麵仍是去找祁泰了。老師剛才看的可不是財物賬啊!

祝纓內心想的卻是:缺人。

其實小吳不是很適合一下子就做一府的司倉的,司倉,不是隻管倉庫,雖然字麵上看起來是這樣。司倉的職責,除了倉庫還得管著公廨、度量、庖廚、租賦、征收、田園、市肆。以小吳的本事,也就管個倉庫能管得好一點,再加個度量?其他的幾樣,這小子多少得從中揩點油乾點彆的。

但是小吳對自己比較忠心,自己對小吳也比較了解,更重要的是自己了解小吳全家親戚五服、祖宗八代,不至於因為不了解屬官而對節外生枝之事沒有預計。

小吳負責的這些個事兒,祁泰管起來更合適。可是,祁泰這個司戶,第一要務是戶籍。人是一切的基礎,要麼自己管著,要麼就得一個信得過的人,祝纓把這個活計就交給了祁泰了。祁泰乾司戶,他也不是完全能夠乾好的。司戶還管其餘數項事務,包括過所、道路、田疇之類。

如果有兩個祁泰這樣的人,那就好了!

但是沒有,祝纓隻得這麼分派,然後在兩人職責範圍之內再調劑一下。比如小吳所管之租賦、征收,托與祁泰,將祁泰所管之過所,交給小吳。

祁泰很快就過來了,祝纓問道:“看邸報了嗎?”

祁泰道:“大人說的是新司馬麼?下官正在理會賬目,小吳那裡的租賦賬本子也拿過來了。雖然交割的時候理過一遍,當時時間有點緊,現在再細看一遍。管不叫新司馬挑出毛病來。”

祝纓道:“他挑什麼毛病?”

“啊?”

“走,看看房子去。”

“咦?”祁泰又發出一聲疑問。

祝纓道:“我記得南府府衙名下有幾處房產,除了司功他們住的,應該還空著五處。咱們去看看,是否需要修葺,要多少工、多少料,多少錢。”

祁泰道:“好。大人是要?”

“章司馬來了,不得有個住處嗎?”

祁泰恍然:“是該準備的!下官幾乎要忘了這件事了。”

與京城各衙門一樣,各地的官府也多少有些自己的產業,公廨田是一準兒有的。此外很多有條件的地方也會有一點房產,有的是沒收的犯人的家產,有的是一開始就設置了的。

這個設置是有正當理由的——外地赴任的官員,他們得有個地方住。不同於本地的吏員,家就在當地,即便不在城裡,他們租個房子也比外地人方便。官員按照規定都是外地人,得給人個住的地方。主官不必說,就住後衙,其他的官員呢?很多地方也會準備這樣的屋子。

有了這麼一個口子,很多地方的官府就會借這個名目再置一點房子,就像祝纓在大理寺做的那樣,取租。甚至有的地方連鋪子都有。

祝纓剛到福祿縣的時候,關丞等人很快就能搬家騰房子就是因為縣衙產業裡也有這種屋子存在。這種房子一般離衙門比較近,位置尚可,算是一種福利。

交割的時候祝纓留意到府衙也有一些這樣的屋子,小吳、祁泰本也有資格住的,他們倆一個光棍兒,一個連女仆就三口,祁小娘子不放心親爹,就都借住了衙門,祁泰不操心這個事兒,一時沒有想起來。

此外,衙役的值房、白直的宿處,也都是有安排的。

南府這樣的房子不太多,作為一個煙瘴之地的府衙,它滿員的官員總數隻有十個。刨掉一個知府,司馬、六曹、倆博士。其他的都是吏員和一些差役。

祝纓和祁泰都回後衙去換了便服,祝纓道:“你去取了鑰匙來。”

再帶上顧同、項安、項樂、祁泰,一行五人照著記錄的地址一處一處地看過去。

顧同道:“老師真是體恤。”哪裡有上司給下屬安排得這麼周到的?從來都是下屬奉承上司的,有些二傻子還奉承不好。

祝纓道:“你要留意記一下,從來新人入仕品級都不會太高,做的都是輔助的事兒。這些事情無不瑣碎,千頭萬緒,做好了,旁人覺察不到你的辛苦,做得不好時人們才會覺出來不便,這就要開始埋怨、咒罵了。一個主官,要是不知道這些事兒,就容易懈怠,容易不懂下情,容易被人上下其手。會誤事。”

“是。”顧同說。開始摸自己腰間的招文袋,掏出個卷成卷兒的白紙本子,摸出筆來匆匆記了幾筆。

一行人先到第一處,隻見這處宅子的門鎖著,裡麵聽不到聲音,牆頭長著草,磚也有點塌了。祁泰經提醒,將房子的鑰匙取了來,拿來打開了鎖,進去一看,裡麵庭院也長著荒草,這一處人倒是不多。

兩進,闊麵三間,有廂房、有偏院,後麵是住的、前麵是待客的,院中還有一株大樹。

祝纓搖了搖頭,再去看下一處,走到一半的時候,小吳帶著兩個司倉佐過來了,司倉佐屬文吏。祁泰拿的鑰匙本來是他們管的。鑰匙一拿,兩人趕緊告訴小吳,攛掇著過來。

小吳道:“大人?!您怎麼來了?”

祝纓道:“你再裝。”

小吳一溜小跑跑到了祝纓跟前,道:“您在這有事兒,叫上我也跟著呀。”

祝纓道:“現在還用不著你。”

“誒?”

祝纓對祁泰道:“記一下。梁柱完好,牆麵須新糊,窗、門要換若乾,需工若乾、若乾。唔,再打個兩成的餘量,以防不測。”

然後問小吳:“算得出?”

小吳道:“下官能學啊,學不會,還有他們呢?”他朝兩個司倉佐呶呶嘴。司倉佐沒想到自己掇攛著上官出麵,上官把他們也捎上了,現在他們直麵了上司的上司的目光。

祝纓伸出一指,點點小吳的額頭:“你啊!阿同,功課給他加一倍。他既然想學,就讓他再多學一門算學。”

小吳的臉綠油油的,頑強地跟在祝纓的身後說:“祁先生自己還有一攤子事兒呢。”

顧同將他扯到一邊,說:“你怎麼回事兒啊?叫人當槍使了不是?老師才把原來的司倉拿下去幾天啊?手底下的人你不收拾利索了現在就敢拉出來用?你以前說起官場上的事兒也是頭頭是道,還給我說呢,怎麼輪到自己的時候不多想一點兒?今晚好學算啊!你得知道一點兒,才能不叫下頭蒙了。你是老師手底下使出來的,還怕老師冷落了你不成?”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兩人嘀嘀咕咕,落後了好一段,兩個司倉佐小心地跟在祝纓側後,前後都不著邊兒,心裡也有點忐忑。

顧同和小吳說完了話,兩人追了上去。小吳又蹭了過去:“大人,下官回去就好好學。”

祝纓道:“想跟就跟。”

小吳犯了錯一樣地跟在她身後,到了第二處宅子,這裡麵倒是比較新,乃是前司戶住的地方,司戶、司倉被祝纓尋到了錯處,換與小吳、祁泰,倒不是她料事如神,實因她本來就是本府下麵的官員,對府裡的情況也是略知一二。第三處是收回的原司倉的住處,也是兩進的房子帶偏院。

雖然看起來不大,但是因為是府城,比起縣城兩進的院子更難得。由於收回的時候動作比較粗暴,所以房屋有一些輕微的損傷,祝纓也都讓祁泰給記了下來。

第四處院子就有意思了,它裡麵住著人!按著賬上寫的,這地方應該是空置的。小吳的臉又變了一回,兩個司倉佐一個勁兒地往後退。

小吳做衙役時的習性都被氣出來了,上前一腳踹在了門上:“裡麵是誰?出來!”

他們交割的時候時間緊,祝纓看重的幾項並不包括這點房產,所以隻是清點了數目,住沒住人之類,當時也就沒有完全核查。

門裡的人比小吳脾氣還要大一些,罵道:“哪來的野狗,到這裡撒野來了?!”

門一打開,便見著一個穿著黑綢衫的中年男子,小吳一看就能看出來這得是個管家。他大聲說:“這裡主人是誰?誰叫你們住這裡的?”

“嘿!哪裡來的匪類?我家主人也是你這匪類見的?”管家模樣的人膽氣也是壯的。

兩人對罵一陣,祝纓耐心地看著,終於,小吳回過味兒來了,沉著臉道:“我這便派人收房子!”

“我賃的,你憑什麼收呢?”

小吳反手往身後一撈,將兩個司倉佐揪了出來:“說!這是怎麼回事?!”氣死他了!

管事倒認得司倉佐,嚇了一跳:“哎喲,這是怎麼一回事呀?小人有眼無珠,不知這位小官人是……”

小吳磨牙:“你們好!”

祝纓道:“罷了,回去再細問。且去下一處。”

下一處不出意外的也被租了出去。祝纓道:“有趣。我說,那邊頂頭那處院子,是不是死過人、鬨過鬼?還挺厲的?”

不然不至於租不出去呀!

小吳道:“這些年租出去的錢想必也沒有入了府裡的賬了!大人,小人這就去查這個……”

祝纓道:“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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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到府衙,又引起衙內衙外一些人悄悄的圍觀。

兩處租房子的人也都來了,都往堂下一跪:“大人,小人確是從中人那裡賃的屋子。”

祝纓命他們呈上了契書,上麵是一年一簽,今年的錢已然交了。祝纓道:“拿下。”

兩人嚇得直如篩糠一般,卻見幾個衙役撲上來,把兩個司倉佐給按下了。祝纓道:“先放牢裡吧,賬,慢慢地查。查完了一總同他們算。你們租的房子是府衙的,不能再給你們住了,將租金退回,給你們五日時間,尋新房子搬家。”

退錢,自然是兩個司倉佐家裡出了。祝纓又派人將司戶佐家給看管起來,不讓他們有機會轉移財產細軟。

兩個司倉佐直呼冤枉,道:“都是前麵那位司倉授意做的,錢也是他拿的大頭!他掌著田園、公廨等等,也挪借庫裡的錢糧放過貸,也從山上砍柴拿下來賣。他是小人們的上司,小人們不敢不從啊!”

祝纓問小吳:“我到南府多久了?”

“快、快、快一個月了,”小吳答,然後吼起了司倉佐,“都大半個月了,你們是死人嗎?不會告發?不會報上來?”

祝纓道:“這下好了,還要再招兩個司倉佐。”

辦完了這一件事,祝纓將小吳留了下來,問道:“你怎麼看呀?”

小吳道:“是下官疏忽,下官這就將房舍再盤查一遍!”

“先乾正事。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像什麼話?”

“是是。”

“下去吧。”

“是是。”

這時候就要用到顧同了,他不用人叫就挺身而出,跟著小吳出去,將小吳拉到了空值房裡道:“你還教過我呢,先將上官在意的事情辦好,再小意奉承旁的喜好。老師頭一樣在意的總不能是幾間破屋子租給了誰。你新來,老師又不是不知道,怎麼會因為這個怪你?你加緊將該乾的大事乾好才是正經呢。”

小吳有點害怕地說道:“做個官兒,可真難啊!”

顧同心道:小人得誌就是這樣了吧?德不配位呀!可恨彆人也沒有很配就是了!老師可真是太難了。

口上卻說:“如今回去,我給你補些算學的課。你那些能寫會算,核賬的時候就不夠使啦。好在糧倉、房舍等等,都是實物,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先檢看這些個。”

“好、好,我這就辦。那司倉佐?有他們的時候多少能乾些事兒,沒有,現在就更弄不來了。”

顧同道:“這些話你該自己對老師講的。老師一向信任你,不信任也不能叫你就接了這個差使。京城離南府多遠?你們的告身在京城就準備好了,那是老師早就安排好了的!你想想,這還不是看重你?”

小吳馬上就相信了:“對對,咱們這就開始學吧!”

“你先乾正事呀。”

“是是。”小吳有點著慌,紙上談兵的上了戰場多半都是這個樣子。看再多彆人當官,輪到自己的時候就是會繃不住。

他定了定神,跑去跟祝纓說了自己的難處。祝纓笑道:“這不正好?你手上不是還有四個人麼?跟他們說,誰做得好了,你就報上來升誰。”

親娘!這主意我想得出來!想得出來啊!不就是吊著人嗎?小吳大悔,怎麼就忘了呢?他趕緊告辭,出去巡查倉房去了。

顧同看他匆忙離開,又看柱子後似有人在偷窺,搖了搖頭,進來問祝纓:“老師,那宅子,還修?我舅舅在這裡有些日子了,我找人來辦這個事兒吧。這回一定不像訂家具那樣!”

“找祁先生,看看工匠的名簿,這個算公差,在今年的徭役裡扣。”

“是。”

祝纓道:“走,咱們再去看看值房等處,既然做了,就一並做完。”

“到飯點兒了。”

“那不正好?看看大家夥兒吃的是什麼。”

祝纓身上還是便服,與顧同悄悄地往飯廳裡去看了一回。府衙的有大鍋飯有小灶,菜色的品相十分的飄忽。同一道炒青菜,知府要吃的時候就綠油油鮮嫩嫩,給衙役的不知怎麼的就能綠裡發黑。唯一的優點是能糊口。

衙役們也不挑剔,賬麵上他們每天領一鬥幾升米的俸,衙門管飯都是後來不知哪一任的好人給的恩惠。有得吃就不錯了。雖然廚子偷、采買扣的,倒能吃飽這一餐,為家裡省一分糧食。

廚子偷得不算太多,采買上的油水就豐厚一些了。小吳又是一陣慌,這事兒,論理他也得管著的。現在什麼都讓他一把抓,他焦頭爛額的顧不上。

祝纓道:“乾你的正事,旁的慢慢來。”

“是。”

她隨便出手,便將衙役們的夥食又改善了一些,府衙的開支沒有增加、衙役們又得到了實惠。小吳道:“大人忙碌了這許多天,本說好要歇幾日的,都怪下官無能,叫大人又操心了。”

“誒?我這不是歇著的嗎?”祝纓很奇怪,她好好呆府裡都沒折騰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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