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老辣(2 / 2)

“也有兩個,都不如嬌嬌,”江舟說,忽然釋然了,“那她就是有本事的了。”

正說著話,祁小娘子從外麵走了過來:“大人,小黃在外麵找您呢,說有要事稟報!”

祝纓走到前院,小黃正在門前直打轉,見了她忙說:“大人!項二哥叫我來告訴大人一聲,出事了!嬌嬌在牢裡被人殺了!”

祝纓道:“什麼?說仔細些。”

“項二哥沒說那麼多,他正在那兒看著賊人呢,叫我找項三娘,三娘不在家,我就請祁小娘子……”

祝纓點點頭,轉身去找了小江:“你的活計來了!跟我走。”

“死人了?”張仙姑驚得站了起來。

祝纓道:“你們彆動,我叫侯五帶人過來守著。”前衙後家,牢房也離她家不遠,得防著些。能在牢裡殺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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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沒來得及換官服,提著刀就出去了,江舟也趕緊跟著一起過去了。小黃在前麵打燈引路,侯五帶著丁貴、小柳在門口守著。錘子和石頭也想跟著,祝纓道:“你們留下來。錘子,留點心看好石頭。”

一行人先入前衙,前衙已陸續點起了一些燈籠火把,往大牢那裡聚去。府衙的牢房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暫時關押一些輕罪如犯夜禁、打架沒打太重的之類,由一部分值房改成,與現在的值房相鄰。另一部分就是“大牢”,另有入口,與府衙緊貼,是半地下的結構。潮濕、陰暗。越獄都得往上攻,方便鎮壓。

大牢裡也分男監、女監,男左女右,嬌嬌被收押在女監裡。才進來,這就出了事兒,讓人不得不惱怒一下。

祝纓卻一臉平常地走了進去,她留意看著這女監,還算乾淨。女監不大,女囚本來就不多。

項樂迎了上來,道:“大人。小人回來就在城裡蹲守了一陣兒,聽說……”

他隨祝纓出去一趟頗受啟發,回來就在嬌嬌家附近蹲了個點兒,聽說嬌嬌除了荊五郎,還同一個司功佐、一個司法佐有些曖昧,司功佐是王司功手下文吏,司法佐是李司法手下文吏。他二人互相知道,隻瞞著荊五郎一個傻子。

凡事總是這樣,綠帽子底下的腦袋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荊五郎現在還不知道呢。

項樂就開始盯著司法佐,他直覺的認為,司法佐與大牢關係更密切,萬一司法佐私縱囚犯,來個死無對證就不好了。哪知跟著司法佐進了縣衙,見司法佐帶了個麵生的衙役到了女監。他覺得不對勁兒,進去一看,司法佐和女典獄昏倒在地,嬌嬌的牢房裡一個壯漢正掐著嬌嬌的脖子,嬌嬌舌頭都被掐出來了。

見他來,壯漢手上用力,嬌嬌手一垂,癱了。

項樂拔刀守在大牢入口處,壯漢丟下嬌嬌,挾持司法佐為人質往外衝。路過入口時將司法佐往項樂身上一推,項樂閃開了,司法佐跌在地上。項樂再要追時,又哪裡有他的蹤影?項樂隻得隨手抓了個小黃,讓他去報信。

等祝纓到了,項樂簡單地說:“司法佐帶個穿衙役號衣的人進來殺嬌嬌,那人奪門逃出大牢,現在不知所蹤。”

祝纓對小江道:“你去看她。”指著司法佐說:“拿下!”

然後下令:“誰都不許動!”

自己縱身躍上了一旁的房頂,留下一群傻乎乎的衙役仰麵朝上傻看著。祝纓閉上眼睛,過了一陣兒才張開,四下張望。

再次下令:“所有衙役集合!隨我出府追捕。傳我的令,明天不許開城門!全城搜捕!什麼時候搜到了什麼時候開城門!”

衙役們匆匆集合。

祝纓拔出長刀,突然從房頂一躍而下,刀鋒直指一個一直低著頭的魁梧身形。壯漢身邊的四散逃開,逃得不靈活的甚至跌倒而用爬的。

壯漢聽到風聲猛地抬頭,又擰身左旋,項樂道:“好賊子!就是他!”

壯漢手中無刀,俯身要往最近一個衙役身上抓去,祝纓刀鋒已至,將他的背上從右臂往左肋重重一劃!

壯漢一聲哀嚎!

祝纓道:“來個人,給他縫縫,拖進去!”

她要夜審!

那一邊,司法佐在大聲喊冤,祝纓道:“堵上他的嘴!煩!這兩個人分彆看押!今晚該誰當值的?女監為什麼隻有一個人?男監的人呢?為什麼不出來幫忙?”

盤問了才知道,夜裡該兩個人值夜的,不過因為之前大量釋放了一些“輕犯”,犯人少了,典獄也就懈怠了。他們夜裡就留一個人。司法佐輕易地帶外人穿著衙役的衣服走了進來,今天本來不該他當值,他與人換了班,大搖大擺地晃到了大牢。

祝纓道:“項樂,記下,以後府衙的門禁必須嚴起來!凡進出之人,必得驗明身份。入夜後無令不得進出!”

“是。”

府衙的動靜在夜裡被放大,司功等人或派人、或親自往府衙這裡趕來。也有遇到巡夜的,小地方,巡夜者也不敢阻攔李司法等人。待他們趕到,府門仍然緊閉,府內燈火通明,祝纓已然將府內搜了一遍,此時正在大牢裡準備夜審。

選在大牢而不是大堂,因為這裡還是案發地點。

祝纓先命將那個壯漢帶上來,人一帶上來,今夜當值的男典獄就認出來了:“原來是你?!大人!這個賊就是之前誤放的那個!他怎麼穿上號衣了?”

祝纓問道:“哪個?你認得準?”

男典獄道:“如何不認得,他在我這裡關了半個月哩,我天天罵他。”

壯漢背上吃了一刀,冷汗直流,虛弱地罵道:“誰罵誰?”

祝纓道:“你是如何進來的?”

壯漢嘿嘿地笑著:“你猜?”

小吳親自守門,此時讓小柳來傳話:“大人,王司功、李司法到!”

“隻許他們自己進來。”

二人到了大牢,都吃了一驚,李司法道:“這不是賴三嗎?!!!抓著了嗎?大人果然厲害!誒?他這衣裳。”

接著,本府之司士、司兵也來了,小吳都頂住了,隻許他們一個人進來,不讓帶隨從。

幾人到了大牢,麵麵相覷。

男典獄便接過了敘述的重任:“項小郎發覺不對,追著這賊。然後大人就來了!”接著著重描述了祝纓之英勇,什麼拔地而起、從天而降、慧眼識賊……

祝纓道:“項樂,你來說吧。”

項樂遂將事情簡要複述了一遍。李司法臉色煞白,指著司法佐道:“好賊子!你!你竟敢!”

司法佐大叫:“冤枉啊!大人,必是這姓項的看錯了!”

這裡鬨哄哄的,小江從女監走了出來,祝纓問道:“如何?”應該就是個扼死。隻是不知道屍身上還有什麼彆的痕跡沒有。

小江道:“我隻管死人,活人得找大娘看。”

“誒?”項樂出了一聲。

小江道:“人沒死,隻是背過氣去了,現在已經活轉過來了。”

人沒死就好辦了,既可以指認凶手,又可以……

嬌嬌掩著脖子,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道:“大人!我要告發!”

司法佐大驚:“大人,大人,不要信這個賤人的!她不安於室……”

李司法伸手捂住了眼睛。

祝纓道:“你說。”

嬌嬌聲音沙啞:“我有證據,他們寫的。他們翻我家,一準兒翻不到。”說著,去女監值房,扒開一塊磚,從裡麵拿出來一個小盒子,打開來裡麵是幾張紙。

祝纓將紙打開,隻見一個是司法佐寫的,寫要休了發妻,娶嬌嬌為妻,否則天打雷劈。簽字畫押,還摁了個紅手印兒。另一張是大同小異,竟是司功佐寫的,也是要給嬌嬌一個名份,也是簽字畫押,再加一個紅手印兒。

最後一張與前兩張大同小異,是寫著荊五郎休妻再娶,如果娶不了,就疏通門路給嬌嬌謀個差使,使她進南府,還要給她一所房子寫在她的名下,另要給她置些田產。以後有了孩子,孩子也好有分家業。同樣的簽字畫押、再加一個紅手印。

祝纓看完,對王司功、李司法招了招手,兩人上前,各看了一頁,臉色十分之精彩!

祝纓道:“來人,把司功佐也拿來!”

李司法大怒:“這個賊子,必得上刑!”

這裡刑具比較齊全。比起黃十二郎家的“仿官樣”雖然缺了點兒,但比起祝纓在大理寺、福祿縣也就是板子、木枷之類,這裡又豐富得多了。

司法佐平日裡審彆人時隻恨這些刑具不夠厲害,現在唯恐它們太厲害了!忙說:“我招,我招……”

嬌嬌沙啞地笑了:“晚了。”

不一會兒,司功佐也到了,王司功劈頭給了他一巴掌:“你乾的好事!”

祝纓道:“行了,都說說吧。來,給她點水。”

典獄拿著水要給司功佐,祝纓道:“你給誰呢?給她!”

典獄看她的眼色,將水給了嬌嬌,嬌嬌喝了點水,道:“妾本是儀陽府人氏……”

她自述,家裡是做小買賣的,有一間小小的鋪子,她是個獨女。獨女,意味著人丁不旺,也意味著父母死後,尤其是父親死後她的日子通常不會好過。事實也是這樣,她的叔叔想要將她“發嫁”,她發現對方是個暴戾的殘疾人,前一個老婆就是被打跑的,隻得連夜逃跑。

一個姑娘家,孤身,逃跑,如果自己不是很厲害,極易受侵害。她開始運氣不錯,遇著些和善的人,但也沒有用,他們也無力收留她。也有不好的,想留她下來當媳婦或者兒媳婦。小有家資的人家,娶得起來路明確的兒媳婦。貧苦人家或者有疾病的人,才會放寬要求,嬌嬌又不願意。

她也沒個好投奔的人,投奔誰,都爭不過她的親叔叔。想一想,不如去州城,哪怕給人幫傭!路上錢又被偷了,後來貴重一點的衣服也被偷了,在州城遇到了荊五郎。

她當時還是個天真少女,荊五郎也是個熱心少年。荊五郎大話放出去了,說了自己哥哥是官員,要帶她回家。荊五郎又是個學生,嬌嬌以為這樣一個天真的人是可以“依靠”的。哪知到了南府才知道,荊五郎當不了家、做不了主,還有了娘子!這娘子還是個極厲害的人物!

他將她安置在外麵,瞞著彆人。嬌嬌眼見這樣不行,思忖這一路的經曆,便向荊五郎提出要求,名份沒了,得給點實惠的!借口是萬一有了孩子,孩子不能受苦。

荊五郎寫了字據,卻總辦不成。這事兒,司功佐並不愛搭理他,荊五郎的娘子太厲害,一旦事泄,這娘們兒能打到他家鬨個雞犬不寧。更要命的是,荊家一定是幫著五娘子打五郎,更會埋怨他。這事兒不劃算。

所以嬌嬌就自己司功佐“偶遇”了一回,一來二去,司功佐給嬌嬌安排進了府衙。就這,荊五郎又給了司功佐二十貫錢囑托。

司法佐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無非是上司與下屬。嬌嬌一外地人,本地的女典獄初時看著還好,後來越看她越不與大家一樣,背後不免風言風語。嬌嬌一時氣不過,司法佐正好管著她們。

男人們無不同情荊五郎,司法佐與司功佐都嘶聲罵她。

祝纓抖了抖那兩張紙,二人都住了口。祝纓道:“取口供給他們看,無誤就畫押!”

王司功與李司法都不得求情,王司功且還想著如何表白自己不曾參與。李司法又要思索如何證明自己轄下的風氣不是這樣的。

祝纓道:“人犯收押,天也不早了,都眯一會兒吧,明早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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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荊五郎夫婦跟著荊老封翁回了家,荊老封翁受此奇恥大辱心中不忿,回到家裡荊五郎又對母親哭訴。

老封君生孩子太多,身子受損,一直在家裡養病。聽兒子這般說,登時氣道:“打嘴打嘴打嘴!五娘,你打他的嘴!竟然敢乾這等不要臉的事!你娘子哪裡對你不起了?”

荊五娘哭著喊娘,又問現在怎麼辦是好。荊老封翁道:“我要寫信給大郎!”

老封君道:“咱先備禮,送到府衙去!不能吃這眼前虧!到底是五郎理虧。五娘,你以後不可到官府這般混鬨了。”

荊五娘子現在倒乖順了:“是。”

一家子分派好了,荊老封翁到底還是寫了信,越寫越氣。

第二天一早,大門就被衙役拍響了,他們來拿荊五郎。

荊老封翁更氣了:“不是已經過堂了嗎?怎麼還……”

項樂同情地看著他:“令郎賄賂官府,為外室買職缺呢,如今證據都在這裡了。”荊五給司功佐的錢雖然花完了,司功佐的娘子實在是個理家的人,居然還記了本小賬。

荊老封翁一口氣沒提上來,抽了過去。

荊五郎被衙役們一擁而上,捆到了府衙前。

南府多少年沒有這麼熱鬨了!百姓呼朋引伴一起圍觀。

前兩天,荊五娘子大鬨府衙已是有趣,如今又來一個公審!

祝纓將幾人一字擺開,再亮證據。那匪人賴三十分萎頓,道:“都是司法佐讓我乾的!”將事情全推給了司法佐。司法佐百口莫辯,也無言可辯。衙役的衣服是他找的,人是他帶進府衙的。除了“冤枉”也沒彆的好說。

祝纓即判,賴三收押,先養傷,著將先前苦主的狀子收好,再與入大牢謀殺嬌嬌並罰。

司法佐謀殺未遂,又□□下屬,雖然女差少,條文沒寫,祝纓就以上官奸下屬妻、女的罪加一等來判他,又有入官府為亂等罪名。一氣給他判了流放三千裡。

司功佐買賣職缺、瀆職,□□下屬,賄賂,等等,罰沒贓款,流放得稍近,兩千五百裡。

這個裡程,乃是以京城為中心計算的。南方人,不會往前放,給他往西、往北,往遠遠的地方放。

荊五郎,品行不端,已奪學生的資格。但是居然敢賄賂府衙吏員,意圖買賣職缺。扒了衣服,二十大板。

荊老封翁趕到府衙,就聽到自己兒子要受辱,大驚道:“大人,怎麼能有辱斯文?”

“令郎已斯文掃地,哪裡還有斯文?”祝纓冷冷地說。

她接著判嬌嬌:“這府衙,你怎麼進來的,還怎麼出去。這裡留不得你了。”

嬌嬌伏在地上,心頭一顆大石落地,知府大人沒有將她發還原籍交給她叔叔“發嫁”。她本以為自己不會比那三人好太多,如今隻是罷出,已是意外之喜。名貴首飾雖然被追回了,她還有錢。這個府城就算不趕她走,她也留不下來了。荊家勢大,吃了這麼個虧,不收拾她才怪!

當下是趕緊收拾細軟,逃!還是去州城,她現在有錢了,也見識過些世麵了,應該能夠安全到達。大些的城池,總比小村子安全些,也比自己叔叔身邊安全。

她一叩頭,翻身就跑,房子也不要了,收拾了屋子裡細軟換了身粗布衣裳即出城奔走。

此時,府衙前,三個男子一字排開,被扒去了衣褲,都按在了長凳上挨打。

祝纓慢慢地踱到了衙前,對著圍觀的的百姓以及士紳、官吏等人道:“我受陛下聖恩、領朝廷之命,就任一方,當維係一方安寧。斷不容有人違法!無論何人!是龍,給我盤著,是虎,給我臥著!爪子伸到府衙來了,我必掐斷它!百姓有冤,自可來訴!”

百姓一陣喝彩!

人打完,行文大理寺等消息。該流放的流放,該讓親爹拉回家的拉回家。

祝纓再回正堂,召來府衙上下。經過前夜那一刀,衙役們服氣得很,都老實立著。王司功等人像一群小鵪鶉,也都站得整整齊齊。王司功先請罪,李司法也跟著請失察之罪。倒不是很想認罪,實是怕自己不認,這位小知府又要作妖。

祝纓道:“人非聖賢,怎麼可能沒有偶爾的疏漏呢?不過,府衙裡竟然能進惡匪!此後不能再有這樣的事了!我要重整府衙秩序!以後,嚴管號牌,非本府人員不得進出!進出須登記,凡帶外人進入者,二十板子,攆出去!我還要追他這些年吃我的飯!”

眾人應道:“是。”

祝纓又道:“司法佐,竟然敢欺瞞上官,他在本府多年,難保不會還有其他事情。之前已清查一次,竟還有這樣的事情沒有被查出,可見還要再查一遍!這次我要親自來!封檔!”

王司功一臉慘淡!

顧同張大了嘴巴。

司士等人同情地看著司法、司功二人,心道:我就知道,這麼點年紀做知府,必有緣故!人雖年輕,做事老辣!

司功、司法……被奪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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