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損種(2 / 2)

祝纓道:“我要再找竇尚書,要他減些租賦,這個事你與藍大監在陛下麵前可不能袖手旁觀。”

藍德笑道:“這是自然。”

祝纓又給了他一個紅包,再給他包了一包糖塊,才將他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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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侯府上還在辦喜事,婚禮完了還得招待女兒回門,這事兒也不好麻煩他們。祝纓又跑到了皇城,直直去找竇朋理論——您在算糖稅是吧?來,先把之前的稅裡再減掉我貢的糖!

竇朋也不得不忍氣吞聲,他又不能說不要給皇帝貢了!如果說“貢糖是你的事,我的稅不能少”,眼前這個貨一定不肯善罷甘休。

竇朋含恨罵道:“這群閹人!”

祝纓心道,鄭家婚禮你也去的了,藍興這個大閹貨還你一桌吃飯,也沒見你啐他臉上。且這事兒有閹人、宮人掇攛無疑,但陛下必是也默許了的,咱倆都不敢去陛下麵前說他,就彆在這兒發瘋了。

竇朋道:“你既能乾,快些將砂糖的產量提上去!將價錢再略漲一點,把貢糖漲回來。”

祝纓道:“戶部真是個風水寶地,之前冼侍郎也是這樣,一踏進戶部,算賬都精明了幾分。”

竇朋道:“快走快走!”他還得再想辦法從彆處再多摳一點稅出來。眾所周知的原因,宮中的花費一向是越到後麵越多的。他忍不住又拉著祝纓的袖子訴苦:“宮裡又不掙錢。說是內庫內府,有事還不得戶部撥些?也不知道那些監、司都乾什麼吃的?手裡那麼多田園林澤竟不能好好經營……”

他這個戶部尚書,可是已經扛住了許多次宮裡的要求。

祝纓聽他說了許多,也隻管八風不動,立逼著竇朋給自己的糖稅又砍了六成,本來竇朋要砍一半,祝纓要砍四分之三,最後折衷,砍掉六成。

祝纓道:“我這就去催官印,拿到了咱們就立據為憑!”每年,各地的稅賦都是跟朝廷這兒定好了的,這是官員考核的重要指標,得存檔下來,免得到了年底戶部說她交得不足。

竇朋哭笑不得:“你我堂堂朝廷命官,在這裡斤斤計較,仿佛商人一般。”

祝纓道:“乾的就是這個活計嘛!咱們不管錢糧,誰管?”

竇朋道:“也罷。”

祝纓道:“我這就去催印!”梧州新設,印要現鑄。

果如陰郎中所言,她的事兒各處辦得都比較快。不但有她自己的梧州刺史的相關印鑒,連府裡其他人的也都一道鑄好了。她拿了印,先去跟竇朋把檔立完,接著往各處都跑一趟,啟用了梧州相關的新印。

跑到了吏部,找到了陰郎中:“陰兄。”

陰郎中笑道:“又有事?”

祝纓道:“一事不煩二主,就認準你了,我還要過兩天才能動身,幫我順便發幾封公函如何?”說著,她拿出了新印。

陰郎中道:“哦!梧州彆駕等人的印果然好了?是要隨文一道送過去的嗎?”

祝纓道:“對。我還有一公文,也勞煩一道發出。”

“行。”陰郎中說。

祝纓與他的交情也不止是吃飯,每次往京裡送禮也都有他一份。比起彆人不算多,但也不能說少,再有點情誼維係,辦事就容易得多了。

章炯等人的任命是由朝廷下文,然後連著新官印一道由驛路送過去的,這個走得會比較快。祝纓的印自己帶著,她已經是梧州刺史了,再就要給州裡下令。

現在是八月,等她動身回去,到梧州的時候最早也要十月中了,那個時候秋收已經完了,大部分地方運送糧賦、上京核算的隊伍都動身了!她還帶著蘇鳴鸞等人,不方便自己先快馬奔回,所以得提前安排章炯把秋收、征糧、運送、上京等事都準備好。

章炯是從縣令升上來的,以前從來沒有乾過這些事兒。得囑咐。

此外還有梧州新設,好些事情都是“草創”,她得安排好。項大郎被她帶到了京城,短期回不去,糖坊也得有安排,至少讓項安兼顧……

再來,還有一個河東縣的王縣令。厚道一點說,彆人都被她端走了,就剩王縣令,不免讓王縣令處境艱難。小人一點說,如果王縣令因此有怨恨,那……

她特意托了陰郎中:“將王縣令的新告身也早些給他吧!相交一場,彆叫他閃著太長的時間。”

陰郎中戲笑道:“好。”

祝纓問了陰郎中,今年是不是輪到盧刺史親自到京,陰郎中道:“是。”

祝纓心說,也好,讓顧同先自己混幾個月,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能自己立得住,盧刺史回來麵上也好看,有些麻煩,盧刺史回來他也有靠山了。

祝纓往複又辦了許多事情,要將父母的新敕封帶回家,又要與宮中說定貢糖的事情。以前沒貢過,還得打聽一下這糖什麼時候送到、送到哪兒、怎麼辦交割的手續等等。再添貢糖這一件事,她動身時已到八月底了。

她再次出京,鄭熹父子都來送她,鄭侯府又裝了數箱物品之類給她。

祝纓道:“都快拿不動啦。”

鄭熹道:“囉嗦,帶走。去了好好乾。”

“哎。”

令人驚訝的是,鄭霖夫婦新婚燕爾,廣寧郡王也陪著王妃過來送她一程。廣寧郡王是個正常的年輕人,不特彆的俊美,卻也五官端正,身形略高,看著還算健康。據說比鄭霖大一歲,不過祝纓看他的表情有點天真。

鄭霖先微微躬身施了一禮,廣寧郡王才跟著半揖,祝纓還禮的同時心裡就有數了。

鄭霖道:“三哥,一路順風。”

祝纓又還了她一禮,說:“有什麼想要的南貨,隻管寫信來。”

冼敬等人也來送行,祝纓與他們一一道彆。

轉眼看到後麵的左丞等人,左丞終於又熬走了一個大理寺卿,隻是自己總也升不到從五品。看著梧州新設,原司馬都升做了從五品,眼睛都要紅了——早知道我也跟著小祝去了。

真要他走,他又想留在京城。

因此,與祝纓道彆的時候他的口氣扭曲得像是一團被塞在了衣箱角的綢衫,又皺又滑。

另一邊張仙姑、祝大也與金良、溫嶽幾家說了好一會兒的話,祝纓走過去,又與他們話彆。祝纓對金良道:“你對大郎真有安排了?”

金良道:“知道你有心,他還不定性。”

祝纓道:“也罷。”

他們都催她快些走,不然就要錯過宿頭了。張仙姑道:“那才值幾步路呢?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咱們多說一會兒話。”

又說了一陣兒,真坐上車走了,走出二裡地,張仙姑就要催祝纓:“咱們快些趕路!不能叫姓變的搶前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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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行比她們早走了十天。

卞行的心情可謂大起大落!

他是從地方又轉回京城的,想謀個京官,但是京城這張飯桌上輪不到他點菜,隻能熬著等。而地方官任職又有期限,他也不能又回原職。這期間段琳給了他一個建議,他也是思考過的,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壞。

州為上中下三等,梧州在這三等之外,因為它是羈縻州跟正常的州的品級、考核標準之類全不一樣。

卞行以前是刺史,現在雖然走遠一點,但是品級是升的。品級能升一升,也算不虧。走得遠了是憋悶,但南方在推稻麥雙季的事他也從邸報中知道了,已經進入了收獲的時期。再有手中能扣著一個祝纓,心情不好的時候連個出氣筒都有了。

完美。

哪知自己前腳收著了刺史的任命,正高興,家裡也要準備赴任的事了。馬上就得知南府沒了!

祝纓端著三縣走了,留一個河東縣,再從儀陽等二府各抽一縣,三縣給他湊了個“新南”府。他還是管著三個府,但是整體少了三個縣!還讓祝纓跑了!本來,他跟祝纓沒仇,跟鄭侯府上也沒什麼冤仇。

如果隻是為了段琳,跑了就跑了,可這小子不該帶著三個縣一起跑!

從知道“梧州”起,卞行才是真的厭惡上了祝纓。

任命已經下來了,卞行是沒那個資格挑職位、耍賴不上任的,他隻得好好準備。跑到戶部、吏部等處索要一些當地的資料,也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這麼勤快,已將三縣、南府的舊檔都舊到梧州去了,隻拿“現在的三府”資料給他。

他將河東縣的情況仔細研究一下,心道:這個縣令王某原來可是南府的啊!

將概況都看了,卞行也沒含糊,他將妻子與幼子幼女留在京城管家,自己帶了長子夫婦赴任,這個長媳就是段琳的女兒。

卞行一路上也打定了主意,快點走,到了先召集各府縣官員見一麵,留下王縣令仔細盤問,再做計較。

他一路催促:“快些走!再晚,趕不上解送秋糧了。”

卞行一路疾行,終究沒趕上,他走的陸路,長史押糧走的水路,完全地錯開了。卞行心道:則今天的賦稅若是不佳,就算不到我的頭上啦。

他到了州城,使人拿他的告身、印信等核實了身份,正式地入駐了刺史府。一進刺史府心就涼了半截,所有的前任都是坑,冷雲尤其是個大坑。這個紈絝子弟真的把刺史府挖了幾個大坑留給他。

府中文吏低聲說:“冷刺史說這幾株花樹好看,就挖走帶上了!”

卞行大口喘氣:“著!各府、縣官來刺史府。”

文吏道:“是。”

這邊公書一發,沒幾天,人就到齊了,長媳段氏也與卞行的妾將後衙收拾了個差不多。

卞行在前麵大堂之內坐定,使自己的兒子卞芝念一念各官員的官職、姓名,念一個出來一個,他認一認人。他們將王縣令的名字放到最後,卞芝念一遍,沒人應,念兩遍,還是沒人應。

儀陽府的丘知府心道:這小子是個傻子吧?這裡攏共這些人,都點完了!那他就是沒來唄,你數不出來少了一個嗎?!

不對,是三個。

嗯,本州如今差了兩個知縣,一個知府——新南知府也還沒定下來。

卞芝一聲比一聲高,念了三聲發現不對了,問道:“河東令沒來嗎?”

沒人回答,如果是正常情況,還有他的頂頭上司知府代答,現在新南知府也沒有。

卞芝問道:“誰知道河東令是怎麼一回事?”

丘知府道:“他調走了呀!就在刺史大人的告身下來之後。”

卞行麵沉如水,將這筆賬記到了祝纓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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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心情還不錯,她遇到了章炯。

她是走的水路,走的時候裝得滿滿的船,現在也還是滿滿的。張仙姑為了顯示自己不是亂說,真的裝了半船的家什。

她們登船之後,起初還很順利,越往南走天氣越暖和一些。但是漸漸的,河裡出現了運糧船,她們是逆行,速度明顯的變慢了。

此時,她們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再往前走數日,祝煉興奮地跑到船艙對祝纓說:“大人!是咱們梧州的船!”運糧船上都插著旗子,祝煉識字,認得前麵一串是梧州的。

押送的人正是章炯。

項樂走到船前大聲呼喚,問前麵是否是章彆駕。

章炯這裡也有人大聲回答:“正是,前麵何人?”

“祝刺史座船在此。”

兩下合到一處,祝纓道:“並船,咱們的船再倒著開一陣兒,彆堵著河道。”

跳板搭上了,章炯一個大紅影子搖搖晃晃地上了祝纓的船,一到甲板就拜倒在甲板上:“拜見大人!”

他四十了!升了!

本來,他覺得自己得再熬個十年八載的,如果運氣好,能有個緋衣,如果運氣不好,可能要熬到年近六旬。哪知莫名其妙就升了!

回想一下自己乾了什麼呢?聽話看家!

有個好上司是真的太省心了!

雖然他現在隻是個從五品下,雖然他這個彆駕是所有彆駕裡品級最低的,可他是了呀!

在他的後麵,又撲倒了一個青色官衣的:“大人!”

豁!王縣令!

祝纓將他們扶起,道:“來,咱們好好說說。”

章炯到底是個能乾的人,馬上說:“州裡的事務都安排妥當了,秋收已畢,下官動身的時候宿麥已開始育種了。下麵各縣一切也還都好。接的信兒晚,刺史府還未及改建。播種後有的是功夫!已經畫好圖紙了。大人的令已收到了,下官已派人去州裡的福祿會館善後。”

福祿會館還在州城,這個有可能會被人做文章,祝纓也給予了提示。章炯道:“項三娘的主意,暫隱了牌子,使人代持,就說盤下了這項產業……”

一項一項都安排得好好的。

王縣令也說:“下官已將河東縣的事都打掃乾淨了!”

祝纓道:“那便好,本也沒什麼,不過卞刺史同我有點小誤會。”

王縣令心領神會。

設梧州的消息他是在南府聽到的,南府下了令,將他也叫過去。章炯宣布,設立梧州,府裡的官個個升了一級,刺史還是原來的祝大人,一片歡聲雷動。縣令們也高興,在祝纓手下比在彆人手下更痛快。

隻有他!要設梧州了,沒有他,將它留給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新刺史。

緊接著,章炯又代宣了他的任命,王縣令這才緩過一口氣來。接著,章炯又將他叫到一邊去,告訴拆分是朝廷的手段,他調他走是祝纓出的力,囑咐他將河東縣打掃乾淨再走。

王縣令也隻有滿意。

三人聊了一會兒,祝纓對章炯道:“上京去知道怎麼說麼?”

“還請大人賜教。”

“梧州新設,今年的稅賦跟咱們沒有關係,你隻將舊南府的賬交了就得。這個你拿著,是我與戶部談妥了的,彆的,你一概不要答應。有事就都推給我。明年我親自與竇尚書說理去。”

“下官今番正是準備了舊南府的賬目。河東縣的我錄了副本,糧草還是讓河東縣繳到州城去。”

“好。”

幾人商議畢,取下跳板,各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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