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梧州(1 / 2)

與章彆駕的送糧船隊分開之後離梧州愈發的近了。期間要經過顧同即將赴任的地方。顧同初任, 按歸規定他可以有一點時間先回家一趟,然後再回來赴任。

這個縣並不與運河緊挨著,但聽說就在不遠, 顧同仍然忍不住站在船頭眺望了半天。現時輿圖也不準,他隻知道一個大概的方向就偷偷地往那個方向上看了無數次。船上人在他的背後你碰碰我、我碰碰你,偷偷地笑。

顧同好像聽到了什麼,猛一回頭, 又看不出什麼來。轉過去又繼續地看。

待過了這一段, 祝纓又讓項樂將顧同喚至艙內。顧同仍有點小興奮與心不在焉。

祝纓問道:“就要親自去臨民辦事了,好吧?”

“嗯嗯!”顧同用力點頭。

小柳等人都笑, 顧同臉上一紅。

祝纓道:“你打算怎麼乾呀?”

顧同道:“現在已經開始種宿麥了!老師——再給我點兒麥種唄……”

“然後呢?”

“誒?種……”

“你這個縣丞,挑的時候是沒有上司的,要是你剛到任你的上司也定下來了,你預備怎麼跟人家相處?朝廷選官,不是你下館子點菜, 點什麼就給你上什麼。哪怕下館子點菜, 你也管不著彆人桌上什麼。你明白這個意思嗎?”

顧同的腦袋冷靜了一點。

祝纓又說:“下屬也不一定就聽你的。一味責罰或者一味收買, 都未必管用。不要對彆人說‘隻要大家都加把勁兒, 將這件事情做事了, 大家都有好處’, 除非你現在就能讓人看到好處,否則就沒有信譽了。至於其他, 你趁回家這一路,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 再去赴任。”

“是。”

祝纓道:“你在我身邊, 乾事時的本事是有的, 跟上下打交道, 還要自己想。”

“是。”

顧同不再興奮,拿出祝纓從吏部、戶部那兒弄來的一些案卷,開始仔細研究。

船又行幾日,大隊運糧的船已然擦肩北上,河道複又寬闊了起來,祝纓他們行船也更快了些。又過數日,她們從水路轉回陸路,船能裝的東西多,行船時不看吃水線還不覺得,一旦到了地上,件件都要裝車。龐大的車隊將張仙姑嚇了一大跳,光裝她的被子都用了兩輛大車。

張仙姑道:“怎麼就這麼多了?”

祝纓道:“咱們出京的時候就這麼多,路上又捎了些土產,可不就更多了麼?”

仗著是船,沿途經過一些之前走的地方,知道當地某種特產好,她們又采購了不少。沿途又有些熟人,譬如同鄉、譬如舊識等等,也有饋贈。

張仙姑有點害怕地說:“會不會太多了?叫人看著了不好?”

祝纓道:“不礙的,又不是回京帶這麼多東西,叫人說搜刮了民脂民膏。”就算是上京,她的這些行李也不算是特彆多的。

裝車裝了半天,祝纓下令:“分兩撥走。”她們一行人先帶部分行李到梧州,也就是原南府的府城。小柳、丁貴在後麵押運另一撥,過兩天再走。

祝纓將張仙姑扶上了車,祝大要自己騎馬,她說:“也行。”起步就走得慢一點。

再行數日,即便是南方也感覺到冷了,一行人從包袱裡拿出冬衣穿上。祝大打了兩個噴嚏,不再逞強,擤著鼻涕上了車。

走不多遠,梧州界,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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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這群人乾活十分賣力,頭天接到了信,第二天就招石匠把界碑上的南府之類字樣鑿去,新鐫“梧州”。待祝纓等人到達,附近來往的人都知道了——沒有南府了,改叫梧州了。

祝纓才踏進梧州界,就有人飛奔去報。祝纓住進驛站的時候,驛丞滿臉堆笑迎了上來:“恭迎刺史大人,恭喜大人,賀喜大人。”又將吉祥話說了一車,又說房舍、飲食都準備好了。

祝纓道:“同喜。”

驛丞道:“是是,下官們也跟著沾了光。大人請。”

祝纓等人先進房休息,項樂等人還不得休息,還要收拾安排車輛等,驛丞又忙上忙下,喚了驛卒過來幫忙。

一行人休息一晚,第二天走到半路,遠遠就見有人奔了過來,看到他們就喊:“前麵是梧州刺史祝大人麼?!”

顧同道:“這聲音怎麼這麼熟?”

人跑近了,卻是小吳帶著兩個衙役,顧同道:“是你?你亂喊什麼呀?聽著怪假的。”

小吳一張臉興奮得通紅:“哪裡怪了?又哪裡假了?我何曾叫錯了?!咱們大人是刺史了!!!”

顧同被他瘮得差點掉下馬:“你到老師麵前可彆這麼著了,老師一向不好虛文。”

小吳道:“你知道什麼?侍奉上官,沒有過頭的!過頭挨罵,可比不夠恭敬了挨整強多了!”

顧同沒好氣地道:“那是彆人,不是老師!你這樣叫彆人看了,還道老師是個喜歡彆人拍馬的庸人呢!”

小吳道:“我不與你爭,我見大人去!”

顧同的話還是起到了作用,小吳見到祝纓的時候就顯得正常了許多——他跪在祝纓的馬前了。

祝纓道:“這是乾嘛?快起來!你是朝廷命官!”兩人官階雖然差得大了點兒,但是同是官員的情況下,需要跪拜的時候是不多的的。若她的屬下見到她都要跪一跪,被禦史知道了一準兒要捅破天。官與民的一個很大的區彆就是“禮”,譬如過堂審案,民就得跪著,有身份的就不用跪。介於官、民之間的官學生之類,下跪也能有個墊子。

小吳被顧同提了起來,又笑著說:“大夥兒都盼著大人回來呐!他們說我往京裡去的次數多、中途熟,就公推了我來迎大人!”

祝纓知道他高興什麼,府升州,全員升一級,得到好處最多的是她,這是她忙出來的。白揀的人裡,獲益最大的是章炯,直接跨過了官員最難跨的一道坎人,下麵這些人也都各升了一級,下的轉了上,上的升了品。小吳也跟升了!

祝纓道:“府裡沒準備什麼過份的儀式吧?”

小吳笑道:“那不能夠。”

祝纓道:“顧同,你先回去看看,不要勞民傷財,咱們的家底子可不厚啊。”

顧同得令,趕緊動身,小吳在後麵攔之不及,隻好又去跟張仙姑、祝大磕頭。這就可以了,因為算是長輩,不敘官職。

顧同快馬加鞭,回到府城——現在是梧州城了——之後,見街上人人臉上帶笑,行人商鋪一切正常。再看府衙——現在是刺史府了——舊匾已除了下來,新匾還未掛上。門前一排白直在灑掃,邊掃邊笑罵:“昨兒才掃的,又有馬糞了!”

然而也高興,一會兒彭司士又出來了:“哎,那邊兒,快著點兒,將那個門再擦擦!”

顧同定晴一看,大門也新油了朱紅的漆。彭司士一套指揮,旋身時餘光掃過顧同,忽然一頓,猛地轉頭:“小顧郎君?!!!大人回來了嗎?這個小吳!他成日家吹噓他辦事妥貼!”

顧同打斷了他的絮叨,道:“老師還在後麵,派我過來看一看……”

“包管隆重熱鬨!”彭司士一口打斷!

顧同道:“老師說,不許鋪張!才是羈縻州,不要張狂!都收斂了吧。”

彭司士一臉的為難,把顧同讓進了府裡,道:“小顧郎君,你瞧,大家夥兒都高興,想一道兒樂一樂!設州,多麼大的事呀!父老鄉親們也願意的!荊老封翁也說了,大人到的時候,大家夥兒一塊兒去迎接。”

顧同道:“迎接就迎接,可不興弄出叫人肉麻的事兒來。”

有他盯著,迎接的人終於消停了一點。他們出城二十裡迎接而不是原本計劃的五十裡。荊老封翁等人奉了茶水之類,又有一些本地的鄉紳、老者都跟著王司功等人過來。章彆駕不在,就由王司功領著大夥兒出城。

二十裡地走了半天,後麵隊伍也拖了老長。

祝纓對王司法道:“大家夥兒都辛苦了,這般隆重,受之有愧。”

王司功道:“下官等隻恨不夠隆重,不能表達心情於萬一!”

接著是荊老封翁等人說:“自大人來後,官民生活一日好似一日,何愧之有?”

他們一套恭維,擁簇著祝纓回到梧州城。

城裡百姓也聽到了消息,也扶老攜幼或出城門來迎接,或在家門旁觀看。祝纓在馬上拱手為禮,一路到了府門前。

王司功搶先道:“新匾已準備下了,就等大人題字之後做好掛上。下官等還準備好了碑材,就等大人回來題一題字,再讓石匠連夜刻好,替換舊界碑。”

題字的事必須交給上司,王司功心裡門兒清。

進了府裡,衙役們已列好了隊,齊聲高喝:“恭迎刺史大人!”

待祝纓到正堂坐下,以王司功為首,本府之官吏又都在她的麵前站好了班,麵向她齊齊跪拜一回:“恭迎刺史大人回府,恭喜大人!”

祝纓站了起來,扶起王司法道:“這是做什麼?大家高興就高興,這樣可是不行的,沒有下次。快快請起,都起來吧。”

看得蘇鳴鸞等人目瞪口呆,山雀嶽父心道:這山下人可真是、可真是……

王司法見祝纓臉上確無得意之色,忙說:“大人教訓的是,請大人訓話。”

祝纓又重申了以後不可這樣跪拜她,然後才說:“梧州新設,這個事兒大家都知道了。”底下一齊叫好。

祝纓道:“梧州草創,好些事兒還要咱們從頭做起,將來少不得要勞煩大家。還是那句話,我不負大家,大家也要用心做事,聽我號令、各司其職。”

無論官吏都說:“謹遵令。”

小吳又湊上來,說:“酒宴已備下,請大人更衣入席。”

祝纓指了指下麵,道:“大家都有麼?”

“是。”

祝纓點點頭。

府內官員的反應是在她預料之中的,她隻稍加控製,也不故意潑人冷水、給人沒臉。比起劈頭蓋臉地罵人,她更願意多給他們派活,讓他們累到沒功夫瞎搞排場。

張仙姑等人也先到後衙休息,她和花姐等人也要招待一下各官員家的女眷們。

祝纓更忙,換了衣服,出來就有人抬了桌子上來請她題字。祝纓的字四平八穩,大筆一揮將凡帶梧州字樣的都寫了。此外又有幾處公文等,都得她以梧州的名義簽發。

這些做完,才是宴請。

此時的梧州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舊有南府三縣,一部分是羈縻五縣。入席的時候祝纓特彆關照了一下,各坐各的,既不讓蘇鳴鸞等人坐在王司功等人的下麵,也不讓郭縣令等人坐在蘇鳴鸞等人的下麵。

席間,少不得一番馬屁,顧同起初聽得津津有味,後來聽得厭煩,再後來聽到腳趾摳地。索性湊到仇文那裡小聲說話去了。

吃完了一番酒,祝纓道:“明天歇一天,後天安排。”

眾人都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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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祝纓就起來了,到前院裡練功,見胡師姐已經在了。笑道:“你比我早。”

胡師姐道:“小女子就是吃這碗飯的。大人還這麼勤勉,許多習武之人也不及。”

兩人練了一會兒功,家裡人陸續起床,張仙姑有許多話要說,比如她們帶回來許多東西,她都想早點兒布置到山上的那個“家”裡去。想到祝纓也是才回來有事要乾,生生忍住了,想叫花姐再一塊兒商議一下帶什麼東西上山,突然想起來——好些家具還在後麵,丁貴他們押送的家什還沒到。

張仙姑隻好先收拾後衙,帶幾個女仆灑掃抹塵。轉臉再要叫花姐,杜大姐道:“大人請大娘到前麵去了。”

張仙姑道:“這是要乾什麼?”

花姐已經是有告身的朝廷官員了,祝纓理所當然地要支使手下。花姐進書房次數很多,但是聽令卻是頭一回,緊張又新鮮。

祝纓先拿出一份公文來,往桌上一放,五個指尖按住前一推:“這是你的。”

花姐過去拿起來一看,是一份補的戶籍文書,上麵的大名是“朱紫”。祝纓是梧州刺史,以往自己想要個戶籍還要絞儘腦汁,如今自己想要辦個戶籍提筆而已。由府升州,好些檔案都要重新統計、整理,祝纓就打算借這個機會做一些事情。她的司戶——現在是司戶參軍事了——是祁泰,自己人,怎麼改也是隨自己的。

梧州妙就妙在是個羈縻州,它有真正的羈縻縣,五縣的戶籍是沒有記錄的,將“朱紫”的籍貫寫成阿蘇縣,真真死無對證。連蘇鳴鸞都不能保證她的地盤裡沒有這樣一個人,因為她也沒個準數。

花姐用力握著這一份戶籍,道:“這樣就成了嗎?”

祝纓道:“你是番學裡的醫學博士,課本之類都要自己準備。”

“好,額,不,是!”

祝纓一笑,道:“名為番學,設立本意是教授外族。但你這個醫學博士,若是收不滿各族的學生,收些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是可以的。隻要是本州戶籍。”

花姐道:“是。”

“番學我預備著明年年初開學,這段日子你也可以先留意些學生。你要想給她們從頭開始教識字也行,一邊學字一邊學醫。學個幾年,字也會了,也能簡單照顧人了。”

“是。”

祝纓道:“就是家裡仍然要咱們再分神看一下。”

花姐笑道:“這有什麼?官兒也得過日子,以往你也沒少給家裡操心,我理會得來。”

祝纓一點頭,花姐道:“那我去看乾娘那兒有什麼忙要幫了。”

“明天早上,你也要去衙門晨會。”

“我?哦,是!”

花姐之後是蘇燈和仇文,他們是番學的博士和助教,仇文有個正九品下的品級,比花姐還要高一級,蘇燈則是助教,略差一點。他們的任務之前是編教材,現在編得差不多了。祝纓道:“還要安排好課程,要有進度。”指定了博士仇文去定。

然後留下了蘇燈,朝廷給的官員名額就隻有這些,蘇燈此次沒有品級。祝纓道:“你先乾著,看看仇文乾得如何,有什麼得失。將來有你的用處。”

蘇燈心中本有些失落,聽祝纓如此一講,旋即振奮起精神:“是!一定不給老師丟臉。可是老師,這個塔郎家的,哦,他還不認……有點兒……”說到一半,他又意識到自己背後說人壞話,“我不是因為他做了博士才這樣說的,他……”

“他阿公的死讓他鑽牛角尖兒了,一時出不來。”仇文的情況祝纓也看在眼裡,所以她近來都不讓仇文再進山了,隻讓他在山下活動。

蘇燈道:“老師也看出來了,我就放心了。”

祝纓道:“你去忙吧。”

接著是叫來顧同,讓他回家省親,然後限期去赴任。祝纓道:“以後的路,就要自己走啦。”

顧同鼻頭一酸,清水鼻涕和眼淚一齊流了下來:“老師!”

祝纓道:“要是在我身邊什麼也沒學到,我也沒辦法了,我也不會教學生。能出息的都是自己有本事。”她對自己的認識頗為清醒,蘇鳴鸞就是天賦好的,她不過稍加點撥。如果隻看祝石,她就不適合吃教學生這行飯。

顧同鄭重三叩首,回房收拾自己的行李。小吳等人也來送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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