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艱難(2 / 2)

祝纓順著喜金的手指的方向,看到了蘇鳴鸞,她一臉的冷漠地看著喜金。

祝纓問道:“怎麼回事?”

蘇老封君和郎老封君都站在自己的院門口,往正中張望。祝纓歎了口氣,道:“到書房裡說吧。”

到了書房,祝纓道:“金縣令,你先說。”

喜金冷哼一聲,祝纓道:“既然不願意說,蘇縣令,你來說。”

喜金道:“她……”

蘇鳴鸞道:“我說,現在大家都是梧州人了。”

喜金往地上唾了一口,道:“你是這麼說的麼?”

郎錕鋙道:“舅舅,她到底說了什麼?你倒是講啊!你是要義父和大家在這裡聽你罵人嗎?”

喜金又要說外甥,郎老封君大怒:“你不會說話就滾!叫人打死了也彆再哭!”

祝纓敲了敲桌子,道:“我問!你們答!金縣令,你與蘇縣令見麵的時候,誰先說話的?你隻要說是你還是她,就行了。”

喜金可沒這麼受過氣,怒道:“你們都向著她。”

郎老封君氣得站了起來,揪著她兄弟的衣領往椅麵上一摁!說:“大人,我叫他與阿蘇家的好好說話,他去了,應該是他。”

祝纓又問蘇鳴鸞:“是嗎?”

“是。”

“第一句說的是什麼?”祝纓問蘇鳴鸞。

蘇鳴鸞咬咬唇,道:“說我收留了他的人。”

喜金來神兒了,大聲說:“天神在看著!你敢說不是?”

祝纓沒分一個眼神給他,又問蘇鳴鸞:“第二句呢?”

一句一句地問,要原樣複述,最後得知了全貌,喜金找蘇鳴鸞理論,說之前是有歸還的協議的。蘇鳴鸞講道理比他明白得多,且她是需要人口的,阿蘇家已經不是“祭品不夠拿自己人湊”的時候了,她要人!

兩人一句一句頂下去,沒幾句,蘇鳴鸞就來了一句:“那是以前,現在大家都是梧州人了。”

喜金就炸了,怎麼以前他的人是他的,現在成了梧州人,他的奴隸就成了彆人的了?

祝纓無語地看向蘇鳴鸞,蘇鳴鸞也知道自己這話對誰都能講,唯獨在祝纓麵前是不能講的。

祝纓剛才就在想這個事兒,她也有點頭疼,她也要人!她敢說,自己這彆業裡除了散戶,沒準兒也有各家偷逃的奴隸!這要怎麼算?各家手上也沒個賬,查都沒法查。但她不能公然維護蘇鳴鸞,因為還有彆人在看著,她接下來自己還要經營彆業,也沒有放棄繼續擴大羈縻的範圍。

這些,都會因為一句“穿這一身衣裳、成了梧州人,家產奴隸就不是自己的了”產生巨大的變數。

她又看了蘇鳴鸞一眼。

祝纓沉吟了一下,道:“還是定約吧!各家都有奴隸,要是互相引誘,又該打起來了。將此事與設立戶籍一同辦理吧。”

郎錕鋙道:“願聞其詳。”

祝纓道:“兩條,其一,隻要有憑證,就要歸還逃奴。其二,若一個人到一地居住滿了五年,在當地上了戶口,就算當地人了,不得追索。”

山雀嶽父道:“憑什麼?是誰的就是誰的!過了五年,就不是的了?”

祝纓問道:“一隻羊到了你家,人養了一陣兒,有人找來說是他的,你還不還?”

“還的!”

“五年也還?”

“還!”

祝纓問道:“五年喂羊的草,你要不要向人索回?五年放羊的工,要不要補給你?”

山雀嶽父想大義凜然的說不要,但又覺得這樣不行。

祝纓道:“如果這隻羊是從小就在山野裡自己生活,有人來找你,你能知道這羊是野生的嗎?”

山雀嶽父皺起眉來。

祝纓道:“怎麼樣?”

喜金插言道:“人又不是羊!五年也太短了!”

祝纓沒睬他,而是問山雀嶽父:“怎麼樣?”

山雀嶽父道:“五年確實有點兒短了。一個孩子長到五歲,也隻是能放羊。”

他們討論了起來,祝纓故意說的是五年,經過討價還價,這個年限被增加到了七年。七年,隻要上了戶籍沒被發現,才能算是當地人了。路果小小聲地說:“那……怎麼看記號呢?”

祝纓道:“戶籍上都按手印吧……瞧,手還是不能隨便剁的不是?”

這樣一個結果,各方勉強同意了,郎錕鋙雖然小有遺憾,但覺得自己這兒問題不大。看一眼蘇鳴鸞,見她臉色不佳,郎錕鋙的感覺就更好了一些。

喜金也覺得這樣也還算可行,他寨子裡現搜不出幾個會寫字的人,但是拓手印就方便多了!他決定了,回去先把寨子裡的人的手印都給印下來!隻恨已經跑掉的很難再找回來了。

祝纓道:“那這一條,就算定下來了?”

《公約》能定一條是一條吧,雖然這一條她也不能說滿意。

五人都說:“好。”

喜金小有沒趣,心情也沒有變差,心道:好臉色有什麼用?我的人你們是不能再占便宜了。

他也比較高興,因為如果不是有梧州、有祝纓在這兒戳著,遇到這種事兒現在早該開打了。他家比較不能打,是要吃虧的。

第二條的主要內容也就定了下來,即“互相送還”的條款。因為有“在一地居住滿七年,即入籍為當地之平民”的說法,這一條不久之後就成為廣為流傳的“放奴法”。不過在這個時候,喜金等人也還是認為這是比較合理的。七年,也足夠將人找回了,超過了七年再找回來,也就不太劃算了。一個人,最能乾活的年頭也不長,奴隸的壽命更短。

祝纓順勢又將廢除人祭與部分肉刑列為第三條,將剁手的這一項也給刪掉了。這回蘇鳴鸞也不反對了。

祝纓沒有繼續再與他們討論其他的條款,這幾人現在情緒都有點問題,不是討論正事的好時機。

她說:“今天先這樣吧,爭吵也是為了將事情都說明白,總比打起來好。晚上我請客,還有事要大家一同幫忙哩。”

郎老封君忙問:“不知是什麼事?”

祝纓道:“昨晚大家都聽到了吧?狼有點兒多,又聽說有野豬之類。才開好的地,不能叫野豬都給拱壞了。狼又會傷人、咬傷牲畜,得打一打狼了。”

郎錕鋙道:“山裡狼多,石頭城新建,人煙少,狼不怕。人多一些就好啦。”

祝纓道:“還要交易,要到你們哪一家,彆的家又不願意。還是得來這裡。那就隻有清理一下了。”

這個事兒大家都不反對,都答應了,各說了自己帶了幾十上百的青壯不等,都是打獵的好手。

祝纓道:“那可真是太好啦!咱們今天先好好吃一頓,好好休息,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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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事終於有了結果,雖然這結果各方都不能說特彆的如願,畢竟有了個共識,人們都散了去。

蘇鳴鸞主動留了下來。

祝纓看著她,樂了:“又想說什麼?”

蘇鳴鸞道:“義父,我是真的缺人。山外人隻要還有一口吃的就不肯進山,我給山裡活不下去的人活命的機會,難道不對嗎?喜金這樣的廢物,早該……”她覺得自己的辦法是最好的,除了喜金不滿意,其他的沒毛病!她也不要喜金現在的地盤,因為真的管不到那裡,人,總能要一些的。

祝纓道:“你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我的意思,你又不太明白。你猜,我為什麼不取山民出山呢?”

蘇鳴鸞臉上一白,低聲道:“義父做事,心腸總是很好。可是我、我沒有義父這樣好,我是女人,我得給寨子裡的人一個交代。不能很快見效的事情、不能讓寨子裡的人覺得痛快的事情,就算是心懷仁德、利在千秋,一時也是做不得的。我得保得住眼下。寨子裡的人現在都圍著我,是因為我能帶來利。”

祝纓道:“我不喜歡這種對待奴隸的方式,不過,風俗在此呀……你跟路果租人使吧。多少人,給他多少錢,比真的跑了強不是?奴隸到了你那裡,也彆覺得彆人家的不使白不使,幾年就給用廢了,長遠一點,明白嗎?”

蘇鳴鸞眼睛微亮,道:“是。”

又鄭重給祝纓道歉:“我給義父添麻煩了,要不是我說錯了話,義父定不會像眼前這樣為難。”

祝纓微微搖頭:“也沒什麼。我要現在說,你們都與山外一樣,也要考試做官,也不許隨便殺奴隸,殺奴婢要向官府報備……你還好說,他們怕不又要起兵了。”

蘇鳴鸞認真地說:“若與山外一樣,女人也做不了縣令,那我,也要與他們一同起兵了。”

祝纓道:“這裡是梧州,與彆處不同。”

蘇鳴鸞道:“這一條,也能寫進去嗎?”

祝纓微笑道:“不是已經寫了嗎?”

“那要刻到石頭上,寫到《公約》裡,女兒同兒子一樣,隻要能乾,朝廷不能乾涉我們的繼承。”

“當然!第四條也有了。”祝纓說。這一條半好半不好的,不過也就先這樣吧。

蘇鳴鸞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應,也出去準備出席晚宴兼明天的獵狼。

郎老封君又揪著喜金過來找祝纓。

郎老封君進來就將喜金按倒,自己對祝纓說:“大人,這貨打小就不聰明!傻子一樣!您彆生他的氣,氣了打一頓,也就好了。”

祝纓道:“我並沒有生氣。他不能好好說話,我就隻好先不同他講,同能講得清楚的人講。”

郎老封君尷尬地笑笑。

祝纓道:“請坐。”

等兩人坐下了,祝纓道:“我知道你們的想法,以為我會偏袒蘇縣令。”

兩人又尷尬地笑笑,祝纓道:“其實你們心裡也知道,她也偏向我,然而你們自與我相識,我可曾虧待過你們呢?”

郎老封君馬上說:“那沒有!”喜金也點了點頭。

祝纓道:“這不就行了?話說開了就好。”

郎老封君唯唯。

祝纓又詢問了他們的一些看法,譬如奴隸,他們一時半會兒的就不能轉過筋來。祝纓掂量了一下自己也打不動幾個寨子,勉強承認了現實。她對喜金道:“不要覺得自己吃了虧,你那裡還有銅,又有彆的物產,富起來了,彆人要往你那裡跑,你收不收?”

喜金悻悻地道:“我敢做這樣的好夢嗎?”

祝纓道:“為什麼不能?我不乾得挺好嗎?”

喜金道:“那我就等著大人了。”

祝纓笑笑:“我一定會去你那裡的。”

當晚,大家跟沒事人似的又一起吃飯,到第二天早上,祝纓又召了大家一起再議一件她想了很久的事情——準確地劃一下地盤。

《公約》第一條是定了梧州五縣的範圍,現在,她要借著機會將自己的地盤也給固定下來。

在出動前,她拿出了一張地圖,食指在圖上一圈,道:“咱們來看一下怎麼乾,這一片附近有人清理過嗎?”

她給自己劃了一片地方,略呈斜長狀,離藝甘洞主家與喜金家更近一點,南端的尖端抵著路果家與阿蘇縣。北端是大山,這道山脈後麵就是一條大河,與塔郎家背後倚著的那座山是同一脈。過了河,對麵就是另一番天地了——那是朝廷正常管轄的地方。

到藝甘洞主家的那道山穀就插在地盤中間,祝纓的“彆業”就在山穀後麵,現在再稍切小平原上一點平地。

五人都搖頭。

這片地方是祝纓精心挑選過的,她當然知道這種地方本就是他們幾不管地帶。不能說地方不夠好,所以沒人要,隻能說這山裡也沒多少豐腴之地。且這一片與藝甘洞主家還連著,有一小片的平地還挺適合開荒的。

她打算將地方算成自己的之後,就在山穀後再修一道“門”,以守衛自己的彆業。

祝纓就取筆將這一片圈了一下,寫了個“祝”字,再順手畫了幾筆,將各家的界簡單畫了一下,道:“各人管朝向自家的一片,還是一起?”

這話也算是說中了一點他們的小心思,清理通往自家的路,自家這段路就要太平些。一時躊躇。

祝纓笑笑,道:“那就一片一片的來!今天先清彆業的周圍,然後是……永治方向的。放心,接下來都會清理到的。金縣令也是,以後不能因為永治方向清理過了,就不再派人出力了。”

喜金忙說:“那是!”

祝纓又順手將永治字樣也寫到了地圖了,接著刷刷幾筆,又將幾縣的名字也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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