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雛形(1 / 2)

祝大頭天晚上聽到狼嚎的發了狠, 想要女兒派人打狼,他自己也未嘗沒有一點豪情,以為既然女兒有這麼多的手下, 他也可以跟著出城看看熱鬨。打獵嘛!在許多手下的簇擁之下, 指指點點,一會兒就見著野狼之類被獵取,何等的熱血與快意?在京城的時候就常聽有貴人“出城打獵”, 他卻從來沒有條件嘗試。

這天一大早, 他就起來將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預備跟女兒說一聲, 自己也要出城去。

他興衝衝地找祝纓,找了一圈,在書房裡找到了女兒:“老三呐, 我也……誒?你穿這一身是要乾嘛?”

祝纓道:“打狼去啊。咱們牆是高,有狼在附近還是不安全, 打一打,城裡的人才能安心出去種田,商人也才能安心過來做買賣。”

祝大自己想出城散心, 卻堅決不同意女兒去冒險, 他也不提自己也要跟著去了:“那你叫他們去就行了, 你彆去!”

祝纓道:“事兒是我定的, 我必得去。”

“那多險呐!狼是畜牲, 不認識人的。”

“我也不是自己去, 還帶人呢。胡師姐也跟我一同去。”

一旁胡師姐道:“是, 老翁放心, 我會保護大人的。”

祝大與祝纓白話一陣兒, 見說不通, 拔腿跑去找張仙姑,要張仙姑一同來勸祝纓。祝纓已換好了衣服、佩好了刀,她將桌上的地圖折一折帶上,提起長弓往外走,胡師姐腰間掛了一排的囊袋,也攜一把短刀。兩人出門就遇著了老兩口來攔。

祝纓道:“意思我都懂,你們瞧,他們都帶著兵來的,我要是怯了,以後咱們就沒法兒在這兒立足了。這裡頭隻要有一個壞人,咱們的日子就不好過,我這也是開荒呢。”

張仙姑什麼話都被堵在了喉嚨裡,好像有人拿一塊大冰塊塞進了她的肚子裡,又沉又冷。自打見到彆業,她就有了一種“可以放心了”的感覺,今天卻被告知還是不安全。

祝大喃喃地道:“怎麼還得拚命啊?”

祝纓笑笑:“怎麼是拚命呢?比以前已經好了很多了。我們這一趟出去足有百多號人,不怕的。不說了,我得走了,今天下午先探探路,晚上還回來吃飯。明天再走遠一點。”

老兩口擔心地留了下來,祝大早忘了要“出城打獵”這樣的新潮事了。兩人都記起了在朱家村時的日子,朱家村裡不是沒有好人,但是他們家自己不行、又是外人,就受氣。

二人憂愁地看著祝纓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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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書房,再過一道門就到了前麵議事廳。

路上,胡師姐道:“大人,老封翁也是擔心您,要不……”

祝纓搖了搖頭:“我是必得親自去的。”

她已將石頭城這裡交給項樂梳理,命項樂從石頭城裡挑出二十個男子。這些人之前是散居山中的,也有一些山中生活的經驗。祝纓的計劃裡,除了建城、招人、開荒、集市交易之外,尚有一條必須抓緊執行的計劃:儘早弄出一支自己的私兵。

手上沒有刀,是守不住基業的。單憑“會做事”和“有利益”是不可能讓大家願意與她坐下來好好說話、保護她的財富的。不主動打劫都算厚道的。

她能在山裡立足,最大的保障還是朝廷那並不會為她動用的兵馬。幾十年前的一場大戰餘威仍在,雖然留下了“奸詐”的名號,但是也震懾住了山裡各族不至於動不動就跟她拔刀子。山中各族不信任山下官府,祝纓也不是很信任各族。蘇鳴鸞與她捆綁得比較深,或許不會背叛,但新附三縣就沒那麼緊密了。

石頭城建了,人口也越來越多了,荒地也開始地了,那就是時候弄點兒私兵了。然而她於領兵、練兵是一竅不通,從來沒有參與過。梅校尉給她展示過了軍營裡的布陣等等,還給她看了操練之類。她隻能看到其表,內中種種運轉並不熟悉。

但她知道,不是有幾個能拿棍兒的人就叫有“私兵”了,流氓也會拿棍打劫。兵還得會配合,還得有武器。武器一直是朝廷嚴控的。

這些都得設法解決。

聽到了狼嚎,祝纓的心思就活動了起來,她想試一試召集人手,一是“練兵”,二也是能有理由正當地持有一些兵器。同時也能夠更熟悉一下山中附近的地形之類,以備不時之需。

見她打定了主意,胡師姐便不再勸,牢牢地跟在了她的身後。

兩人才進議事廳,蘇鳴鸞等人去外麵各召集自己的人手未歸,項樂匆匆進來,道:“大人,人已挑好了,都是彆業裡住的人,有家有口,在山地行走都行的。”

“帶來看看。”

“是。”

項樂就從石頭城裡選人,石頭城裡現在有近四百戶人家,不到兩千人,平均每家至少有一個成年的男丁——沒有男丁而散居山中幾乎是不可能的。

之前就從這些人裡選出幾十人,作為石頭城的巡邏隊,如今又選了二十人。共計選出了近百人,這個征發即便在山下寬容的地方也不算多。

祝纓與項樂來到議事廳前的廣場上,看了這二十個人,他們看起來精神還不錯。每個人都有衣服、有鞋,雖然穿得都不怎麼整齊,更不可能成套。他們各自攜帶了自己趁手的家什,也有帶棍棒的,也有帶弓箭的,也有帶砍刀的,也有拿著削尖的長竹條的。

與此同時,祝纓帶來的衙役和白直們也集合了起來,他們穿著整齊的號衣,手上的武器也好一些,多半有佩刀。

祝纓走近了一些,問才住過來的居民:“你是什麼時候過來的?以前是乾什麼營生的?”之類。她換了兩三種話,發現這二十個人裡,一個會說官話的也沒有——這是肯定的,大部分會說一些各族的話,有兩個能從打扮上能明顯分辨出是花帕族的。

她就問這兩人:“這裡附近是花帕族的地方,你們怎麼不去寨子裡呢?”

兩人是一對父子,那位父親說:“我小的時候,我阿爹惹怒了頭人,我們就逃了出來。再沒回去過,在山裡打點鳥獸,種點豆子也能過活。”就是苦了許多,他有七個孩子,死了三個。有凍死的,有病死的,最小的一個是冬天被狼拖走了吃掉的。

祝纓道:“這樣啊……”

此外還有一個會說山下方言的中年男子,他引起了祝纓的興趣,路果和喜金都還不怎麼會講呢!

男子道:“我以前給山外的商人帶路,帶他們過山到那邊做買賣。”

祝纓點頭,又細看了他們的武器。

他們都有點緊張,說:“好用的!我們用得順手!”語氣裡帶點兒惶恐擔憂,有點怕被趕走。冬天正是日子難過的時候,他們有這麼個地方存身,並不想離開。

祝纓沒吭氣。

“養兵”不是費錢,而是燒錢。這才二十個人,將他們的兵器、衣服統統換一遍開支就不小了。

一個成年男子要保持行動力他就得吃飽,要操練他就沒功夫種田,得有人供養。這還隻是普通的兵,如果是騎兵,還得養馬。山中用到騎兵的時候不多,但騎手在傳遞消息方麵比人跑更有效率一些。

眼前最好的辦法就是“亦兵亦農”,農忙時開荒,農閒時訓練。平常就將城裡的壯丁組織起來,輪流巡邏。時間長了,人也熟練了,等以後人口多了、糧食多了,再重新理會。無論是朝廷還是五縣,基本也都是這樣,平常隻有數量不多的官兵和“洞兵”,要打大仗了,再征發。

誰都養不起太多脫產的壯年男子,即便是現在這個數量,也還得有軍囤做補充。

祝纓道:“回來有收獲,狼肉我拿一成,其餘都歸你們。狼皮你們一人一張,有多的我再拿。”

她換了兩種語言說完,二十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如果能夠早點拿到手,趁著商人還沒下山,又可與商人交換一些東西,這個冬天他們的日子會更好過一些。至少接下來兩個月能鬆一口氣了。

祝纓則想:要給石頭城定一定“例”了。

這個比公約要方便得多,這是她的地盤,她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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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這裡檢視完了人手,蘇鳴鸞等人也將自己人集合好了。他們都不曾帶人進入大宅,而是集合在大宅外的廣場上。

祝纓等人出去,身後有些人見到了這些頭人有一點畏縮,又都站好了。蘇鳴鸞等人的隨從比石頭城的二十個人看起來要好不少,他們的衣服比較整齊,所攜帶的武器看起來也更鋒利正規一些。

祝纓掃了一眼,對項樂道:“你帶人看家,看好了,不要讓家裡人出去。說破了天去也不許跟來。”

“是。”

祝纓對蘇鳴鸞等人道:“咱們下午先探探路,晚上還回來吃飯。明天再走遠一點,晚上依舊回來,商議一下接下來怎麼乾。然後就一氣掃蕩完這一片。”

方案比較保守,五人卻都說:“好。”

祝纓又講了獵物的分配方案:誰打到的歸誰。

他們也無異議。

祝纓問道:“山裡行事你們是行家,大夥兒都說說怎麼動手呢?”

五人也都不客氣,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出來。

他們也經常組織狩獵的,規模一般都不會太大。即使人多,也是分頭行動。百來號人同時進行,算隊伍複雜的。

在這深山密林裡,狼群較小,狼的體形也不太大。見到大隊的人出動,狼一般不會上前。但是落單的人又很難乾得過狼,她們這一次是要用另一種方法:帶上各族的好手,循跡掏窩,圍剿平推。

山雀嶽父年紀最大、經驗最足,他說:“就這一次是不能掃蕩乾淨的。誰家寨子裡不時常打獵的,山裡的狼也沒見絕了種,還是年年鬨。有時鬨得大一些,有時鬨得小一些。”

祝纓道:“每年農閒,我也帶人打狼,總不能一直躲著。”

山雀嶽父見她不要求一次將狼殺儘,就不再說彆的了。

他們又各出幾個好獵人,帶著大隊往山中進發。

打頭的是喜金家的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他身材不高,但是長得很結實,穿著一雙皮靴,背著弓,手裡提著一把刀,道:“我來引路。”

在他的後麵都是幾家的好手,祝纓與蘇鳴鸞等人都在後麵,她們的身後是另一半的隨從。祝纓見這些山中獵人,有部分箭頭是鐵製,喜金家有部分似是銅箭頭,另有一些人的箭頭是骨製或者石製的,並沒有全換成銅鐵。

他們的刀倒都是鋼刀。

走了半天,前麵的獵人就做了個手勢,說:“這裡有,都彆出聲,也彆動。”

他們幾人先循跡向前,等著他找到了狼再發出信號。過了好一陣兒,他又躡手躡腳地回來了,打了個手勢:“前麵,兩個。”

他與幾個獵人輕輕地上前,祝纓也下了馬,尾隨他們。蘇鳴鸞與胡師姐都勸她:“前麵危險,等他們回來吧。”

祝纓道:“我要看看。”不能每次都帶著五家人一塊兒上吧?她的地盤,最後還得是她自己守。

她慢慢地跟著,小心地學著獵人們的樣子,看他們怎麼走路,都走什麼樣的路。阿蘇家的獵人悄往後退了一步,在她的旁邊小聲介紹:“人有人路、獸有獸道……”

說了一長串之後,前麵的獵人終於回頭說:“彆說話了!快到了!”

他們安靜了下來,獵人們上前,忽地,狼嚎聲起!

胡師姐抽刀攔在了祝纓身前,祝纓也拔出了長刀,其他人也一擁而上,前麵的狼不再嚎叫而是出發了嗚咽。獵人們呼喝著,祝纓看到兩條灰影撲向了獵人!

獵人雖然多,與二狼也纏鬥了好一陣兒,終於,一狼發出了哀鳴倒在,另一狼要往深山逃去,被一個獵人下了一張大網罩住了,接著一刀結果了它。

祝纓一直在關注地看著,心道:還好,就兩隻。

看天色不早了,一行人開始啟程回石頭城。他們將狼的四爪捆起,拿一條棍子從中穿過,像抬豬一樣抬著,隊伍進了石頭城。

此時將近晚飯,城裡一天的交易已結束,空曠的石頭城內有不少人在閒蹓躂。彆的地方可沒有這麼安全又寬闊的場地供人散步,有一個護衛武師一時興起,就在空地上耍一套拳,引來同行喝彩,他們又各施自己的絕技,也有耍棍棒的,也有使刀的,還有互相切磋喂招的。

一時之間,好不熱鬨!

城樓上的人看到祝纓這一行人打著火把過來,高聲問:“是什麼人?”

祝纓這邊胡師姐說:“二郎?是我們!”

項樂對下麵說一句:“自己人。大人回來了,把東門關了吧!等大人進城,再關南門。”

然後匆匆下了城樓來迎接。

出動了上百號人,打回來兩頭狼,主要還是五、六個人的成果,仍是引來了一些商人的圍觀。他們指指點點,互相交頭接耳:“大人果然是個實乾的人。”“愛民如子豈是虛言?”“還是跟著大人安全。”

已定居的人每當這個時候也都是出來看武師耍把式的,又看到了抬了狼回來,也有人認出來後麵有他們的家人的,有叫兒子的有叫阿爸的,也有叫丈夫的。城裡更加熱鬨了。

一行人進了祝宅,大門關上,隔絕了外麵的目光。進了議事廳,喜金就主動將兩頭狼獻給了祝纓。

祝纓道:“誰打的算誰的。”

喜金道:“是在大人家打到的,就是大人的。”

兩人一番推讓,郎錕鋙道:“這是第一天,獵物應該給最尊貴的人。以後還有呢。”

祝纓這才收下了,說:“今天拿它加菜。”

狼肉並不好吃,他們將兩頭狼都剝皮取肉,象征性地烹製了一道菜,其餘菜色還是慣常吃的那些。

因第二天還要出城,這一晚喜金等人都睡得比較早。祝纓卻又叫來了項樂,詢問他石頭城內的事情。

項樂道:“按歸記載,一共三百八十一戶,一千六百九十八人。其中丁男若乾、丁女若乾、幼童若乾……”

這些人的年紀多半是模糊的,“山中無日月”,許多人不記得生日,山中也沒有很規範的曆法。即使記性好的人,也不能記得自己出生時的事情,等記事之後再數看過多少回花開,也就隻能大概估個年紀。

他們中的一些人又有一種與山下貧民差不多的情況,既不識字、也不怎麼識數,有時還能數岔了。

項樂道:“就是這麼回事兒。”

祝纓道:“打上燈,咱們看看去。不要叫小柳他們。”

她與胡師姐、項樂二人悄悄出了府,隻有花姐知道——狼皮放花姐那兒,祝纓留了一張,又攜了一張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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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城,因是建在山上,所以地勢也不得不有所起伏,祝纓仍是儘量給它規劃得整齊。

居民居住的坊儘力四方,坊內街道也劃得比較整齊。因為人少,交易日又熱鬨,石頭城這裡的“宵禁”執行得並不很嚴格,坊門是開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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