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條是不許犯口舌、不許在不該說話的場合瞎張嘴,不許刻薄客人等等。
這一條針對的是什麼事,大家就更是清楚了,又在心裡罵石頭。唯侯五有點心驚,他真不是故意會刻薄客人,他背後也說主人的不是……
第四條則是分派了的活計該乾什麼就乾什麼,要將份內的事都乾完,不許偷懶,也不許推給彆人。
第五條則是不許夾帶、不許偷竊。夾帶是指從外麵帶一些違禁的東西進來,偷竊還包括了貪墨、盜用府中財物、勾結外人做假賬等等。
第六條不許仗勢為惡。包括但不限於仗著是刺史府的仆人收受好處、乾預衙司事務、狐假虎威、強奪彆人的東西又或者強買強賣、欺男霸女之類。她這兒不包婚配,不許調戲婦女。
第七條……
第八條……
第九條……
條目講完了,就是懲獎措施,沒有懲獎的規定就是一張破紙,誰都可以不理會。一般而言,獎是比較物質的,給錢、物或者放假。罰就簡單的多了,扣工錢、打。再嚴重就趕走。
祝纓明確了“家規”,又說:“吳、祁、項、胡是客居,所以家裡的活計不用他們乾,你們對他們要客氣。一會兒老侯和杜大姐各自知會他們一聲。”又指丁貴四人,說他們現在兼家裡聽差,所以這些他們現在需要遵守。
蘇喆道:“我學阿翁,我的地方,學習阿翁的規矩。”雖然她覺得阿翁這手不夠狠,不過聽起來還挺周到的。
祝纓點了點頭。
她對父母也有安排,等下私下再談。
最後,她將目光看向了錘子。
錘子隻覺得喘不過氣來。
祝纓道:“當年你與石頭無處可去,現在我問你最後一遍,你是走是留,留,守我的規矩,還做我的學生,走,我也如待石頭一般給你身份送走。”
錘子道:“我不走!”
祝纓道:“聽好,其他所有人就都是外人了,包括石頭。做得到嗎?”
錘子頓了一下,用力地點頭。
祝纓這才對眾人說:“祝煉是我的學生。”
然後說:“這幾日都累了,早些歇息吧。”
自始至終,祝纓的語氣都很平和,沒有發怒的樣子,甚至沒有帶一點兒惱意。
眾人這才緩緩散去。
侯五複又薅起祝煉,將他送回了廂房,到了廂房才說:“你小子運氣真好啊!以後怕是再沒有奴婢出身能被大人養作學生的事情了。”他看了一眼這處廂房,低聲說,“你頭一回投胎沒看準,彆辜負了老天爺給你投的第二回胎。咱們大人,多麼難得的一個人,走了是會後悔的。”
祝煉有點虛脫地點點頭,說:“老侯叔,我知道。”
侯五道:“歇了吧。”
祝煉道:“好。”
侯五將門帶上,祝煉心中仿佛炸了個大煙花,又輕鬆又明亮。將臉埋在手掌裡笑了兩聲,放下臉打算才發現一手的汗,想去洗手才發現沒水。又要跑出去打水。
那一廂,侯五又去通知吳、祁二人,才出小院就看到小吳與丁貴勾肩搭背的,在問丁貴怎麼回事兒。侯五叫住了小吳:“就你機靈,你彆勾搭他!來,我有話對你講。”
瞧人家祁泰,多大的動靜都不往這兒瞄一眼!也難怪在京城混不下去。
侯五對小吳講完,小吳道:“真不是錘子掇攛的?石頭跟個傻子似的……”
侯五道:“操多少閒心,大人沒你明白?”
小吳對侯五扮了個鬼臉,侯五作勢揚起巴掌:“你多大的人了?”兩人打打鬨鬨去了祁泰處。
那一廂,杜大姐也將事情轉告給了項、胡二人,兩人都說知道了,並未對此事做出評述,內心實是讚同。
杜大姐、侯五又執行起任務來,巡視了府內各處,安排了門房值夜才回房。
侯五沒有馬上睡覺,先去看了一回男仆們,他們果然正在與小吳在一起說話。侯五將眾人罵散:“說了不許犯口舌,你們還在這兒串連呢?”
小吳笑道:“老侯,你有官威了。”
“你個正經的官兒說這個話,你要不是客人,我必與你好好理論理論。”侯五與小吳是舊識,說話也稍不客氣一點。他將小吳拖走,低聲道:“大人才說不許犯口舌,你的機靈收著點兒。”
“你當我是什麼人?我在同他們講大人當年的事情,叫他們都老實點兒。”
“你都講過八百回了,還沒講完?”
兩人漸行漸遠。
杜大姐也沒有馬上睡覺,因為花姐還沒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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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姐和祝大、張仙姑都擔心祝纓,他們到了祝纓的房裡。
祝纓換了衣服,正在看一張紙,見他們過來,問道:“有事?”
三人左看右看,見她完全不像是家裡出了一個白眼狼的樣子。張仙姑道:“老三呐,你要是生氣就罵出來吧。”
“啊?生什麼氣?”
“石、石、石頭啊……”
祝纓輕笑一聲:“就為了這個?咱都沒有正事兒好乾了?”
花姐道:“你……”
祝纓道:“巧了,你們來了,正有話對你們講。”
她讓三人坐下,先對祝大和張仙姑說:“咱們關起門來,說說自家的事。是我把石頭放到爹娘那裡的,這事兒是我沒辦好。以後,到咱們家的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身份,我會先講明白的。郎家的阿發,過兩天就要住進來……”
祝大搶著說:“絕不像養石頭那樣養了!”
“他也是我的學生,你們先看看他,也看看他帶來的仆人。他隻有五歲,有保姆帶著,也有兩個小廝年紀都不大。他的話還說不利索,還在學話,我安排仇文每天抽空過來給他教些語言。家裡人隻要多跟他說說話就行。”
張仙姑有點犯愁:“咱不大會說他們的話啊!”
兩老口學話比較慢,本地的方言還說得更偏福祿方言一點,各族的話就更沒有怎麼學。由於跟阿蘇家交往得早、錘子石頭又是利基家的,他們平常接觸這雙方更多一點,稍懂一點兩家的日常用語。
祝纓道:“沒事兒,他也不大會說咱們的話,他還小,你們就說點兒簡單的。”
“哦哦。”
她又說了點家裡的事情,張仙姑道:“你真沒事兒啊?”
祝纓道:“今天這是怎麼了?我遇到過多少事?”
“那都不是在家裡。”
“都一樣,”祝纓說,“今天折騰一天了,都休息吧。”
花姐終歸不放心,去而複返。祝纓不等她開口就說:“路上有個水窪,踩著了濺了點子水濕了點鞋麵,我是不會往水窪裡一坐,萬事不乾就哭天喊地破口大罵的。抖抖臟水擦擦鞋,該乾嘛乾嘛,我接著去好地方,該吃吃該玩玩。”
花姐“噗嗤”一笑:“不愧是你。”
“那過兩天他們走了,你同我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育嬰堂。”
“你是想?”
祝纓指了指剛才看的那張紙,花姐拿起一看,卻是她之前攏給祝纓的賬目,就是之前算的石頭的花費。當堂燒了一張,現在這張是祝纓的筆跡,內容分毫不差。
祝纓又指了另一張紙,花姐拿了起來,道:“這是?”
“育嬰堂的賬。”
京城有育嬰堂,梧州城當然也有,不過要寒酸一些,因為梧州也窮、人口也沒有京城稠密。這種地方照例官府是要管的,有一筆正式的開支,另外如果有善款也可補充。不過許多人更願意將錢捐給寺廟積功德。
花姐臉上閃過一絲不忍,育嬰堂的孩子平均一個月花不到兩貫,這裡頭還包括照顧他們的婦人的工錢之類。
祝纓道:“我不會養孩子,得改個法子。”
“怎麼改?”
“石頭那樣的養法,不劃算。新法子其實是我之前做過的。”祝纓決定改個法子,她又不是保姆,就不挑戰這個事兒了,反正都是掏錢,她要廣灑網,再選拔,過個篩子,篩出種子來。
就像立識字碑一樣,會唱歌、能悟出來對著歌詞認字的,就能在牆上打個洞,就有了鑽出來的機會。或許十年之後,會有一個人因此識了字,再經過努力,能在某些方麵露頭也說不定。
隻是要花費的時間比較多。人,是要慢慢才能長大的。
花姐道:“我能做什麼?”
祝纓道:“咱們先去看看。”
“好。”
“不擔心了吧?”祝纓打趣她。花姐衝她一皺鼻子,扭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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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第二天且不能去育嬰堂,她還得給山雀嶽父餞行。
山雀嶽父這一次比較滿意,他也不敢托大,態度十分的友好,賓主雙方都忘記了之前石頭的事情。
山雀嶽父的兒子林風也被從番學裡帶了出來,這孩子看起來在番學適應得不錯。學生宿舍沒有家裡那麼的舒適,因為沒有貼身的仆人。但是番學裡配雜役,灑掃之類的工作都有人做。林風覺得有點新鮮,更兼交到了新朋友正在興頭上,他對山雀嶽父道:“阿爸,學校挺好的,博士也是我認識的!”
他沒說的是,他已經跟阿蘇家的人約了個架,等會兒回去就開練。
山雀嶽父滿意地離開。
然後是喜金等人依次離開,郎錕鋙最後。他是來送兒子的,之前因為尷尬暫停了這個舉動,如今嶽父都走了,他就帶著兒子到了刺史府,親自托付。
祝纓笑問:“孩子母親不親自來送,舍得嗎?”
郎錕鋙摸摸脖子,說:“一提這事兒就哭,索性不見,讓我一個人來送。”
“過年學裡放假,會讓他回去的。我讓仇文每日抽空過來教他讀寫,待語言通暢之後,再開始授課。”
郎錕鋙道:“他?”
祝纓道:“讓他到府裡來教。”
“好。”郎錕鋙說,“還有一件事。”
“什麼事?”
郎錕鋙道:“阿發還沒有一個能寫起來好看的名字,還請義父給他起個名字。”
郎錕鋙對自己的名字很滿意,也就將兒子的名字一同拜托給祝纓。祝纓道:“阿發……唔,叫郎睿吧。”
郎錕鋙道:“好!就叫這個名字!”又喚了兒子過來,鄭重給祝纓行禮。
祝纓道:“來!”
郎睿的服飾也改了樣式,仍然是仿著山下孩童的衣服,但是花紋等細節又是山上的特色。小孩子行個禮也有點模樣,想是事先也有人教過。祝纓道:“很好。我一會兒帶你去看你的屋子。”
她將郎睿也放在後宅,與蘇喆的小院子一前一後,兩人成了街坊。郎錕鋙道:“他們倆住得相近,這個……”
祝纓道:“他們兩個遲早是要打交道的。”
郎錕鋙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又命人奉上兒子的行李。郎睿這一次就預備住上一個月,可是東西一樣沒少,鋪蓋、擺設乃至於小弓箭之類一樣不少。郎娘子人雖未到,卻給兒子配了一個保姆,兩個小男仆、一個成年的男仆。他們也一人一個包袱卷兒。
祝纓道:“孩子和保姆都可以住在後宅。”成年的男仆安排在前麵同小柳他們住一起,同時還有一個蘇鳴鸞的男仆。兩個男仆見麵,又是一陣眼神的交流,看著也挺想肢體上交流一番的。
祝纓笑道:“有的是地方,你們可以明著比試,但不許私下毆鬥。”
待郎睿安頓下來,郎錕鋙才行告辭。祝纓先去看了郎睿的住處,親見保姆將他安排好。保姆在鋪床,祝纓就與郎睿聊天,不多會兒就知道這小孩兒已經學了一些語言,文字卻幾乎沒有學。郎睿不能說多麼的聰慧,倒也是個在長腦子的小孩兒,反應也不慢。
祝纓摸完了底,又傳令,這個也是親戚,府中上下要禮貌對待,如果蘇、郎發生衝突,也要告知她。
郎睿安頓完,蘇鳴鸞等人又離開。
五縣縣令等人相繼離開後,祝纓終於有了功夫,邀上花姐一同往育嬰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