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學生 與其久病成醫,不如先學醫。……(2 / 2)

“先頭魯刺史,管得多,聚斂不重,因管得多,手下盤剝得也輕。冷刺史,雖收些孝敬,他不好下令折騰人。這個卞刺史,天兩頭的折騰,又加稅……貸他的錢利又高……”張興也是一肚子的苦水。作為一個商人,大家心裡都有數,得給上頭孝敬,一層一層的都得拿錢喂。出點兒血,隻要能安穩賺錢,也行。

最怕就是不但要你的錢,還要折騰你,讓你沒功夫賺錢的。

煩死!

孟氏道:“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卞刺史還能乾幾年呢?熬走了,等下一個。”

“但願!我這不得再找條新財路,好能接著熬下去麼?”

張興在原籍不大敢說刺史壞話,到了鄰州就將一些不滿說出,說完了,輕鬆地回到了客棧,預備第二天返回。

絨線鋪裡,何達問母親:“娘去番學看著怎樣?”

孟氏道:“就我一個外頭的,彆的都是些小娘子。”

何娘子抱著孩子過來,看小丫頭收拾桌子,說:“那娘找個人就個伴兒去唄!娘子不是也有些朋友麼?誰個閒著些?一道去。”

孟氏本身並不在意自己一個年長婦人混跡小姑娘堆裡學習的,不過兒媳婦說得對,有個伴兒也好有個幫襯的。她恰有一個適合的好友——未出閣時的街坊,王氏。

王氏與她同年,不過人家運氣比她好,沒守寡,丈夫一直活到了現在。雖然丈夫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還不太會持家,好歹是個男人,他在家,沒人敢半夜在院子外頭鬼叫。年輕時讓挑水就挑水、讓劈柴就劈柴。除了劈完柴一地碎屑不收拾、挑完水灑濕了鞋麵不在意,倒沒彆的大行病。不嫖不賭,也肯出力養家。

王氏也小有點聰明,也吃苦肯乾,養下一兒兩女。孩子比爹有出息,識字,會寫算,攢了點兒家業,兒子還當了個裡長,女兒也識兩個字,如今家裡也能有兩個幫工、雇一個丫環了。雖然不如何家富有,但也不算貧戶。

孟氏越想越覺得滿意!

就她了,換了彆人,得給家裡做飯洗衣服帶孫子。王氏家家務不大用她親自動手了!縱有要幫忙的,也不會都要王氏來做。

孟氏一拍桌子:“就她了!”

————————

孟氏是個風風火火的婦人,說乾就乾。她第二天先進了番學,跟著小女學生們聽了半天的課,還有小女學生問她某字的發音,向她學說話。

小女學生本就語言不通,兩下比劃了一陣,她們指某個字,她認得的就讀一下,居然溝通了下來。

課間門,她找到了花姐,繃著勁兒叫了一聲:“博士!”

花姐問道:“可是功課上有什麼事兒?”

孟氏道:“博士,咱們這學裡,旁人都是小學生,就我一個老貨,會不會給您招閒話?”

花姐道:“並不會,誰要學,我就教。”

“旁人也行?”孟氏又問,追加了一句,“跟我年紀差不多的,也識幾個字的。”

花姐認真地點了點頭,說:“隻要能學得下去。您身邊有幾個沒有病痛的?多個人學,能解些人的病痛也是好的。凡醫學生,也要隨我看診的。你們學成了,也須看診。您雖不是番學裡的學生,但是寄讀於此,也該與我同行。”

官學裡的醫學生就是如此,官學有官府撥款維持,他們也就成為歸官府管的“郎中”。也收取一些費用,但是不能拒絕看病——這一條具體分人,也有拿喬不理會普通病患的。

孟氏道:“那敢情好!”

她當天從番學裡一出來就跑去了好友王氏的家裡。王氏的夫家姓巫,兩進房子已有些舊了。

王氏見她來,請她坐下,又叫女兒去倒茶招待。孟氏不客氣地說:“不用了!哎,你如今乾什麼呢?”

王氏奇道:“能乾什麼?在家唄。”

孟氏道:“那多沒趣兒?我帶你看個好事兒!”

王氏將身子扯遠了一點:“你要乾嘛?!”她倆幾十年的交情了,打小,孟氏就是個火爆的人,俗稱“好事者”。王氏與她家境相仿,住得近,但總是被她哇哇。

孟氏道:“好事。知道刺史大人的姐姐不?”

“那是個好人。”

“是嘍!她還教人些醫術,機會難得!我為你求情,你與我同去吧。”

“???”王氏從未想過還能有這種事兒!

孟氏催促道:“你在家乾什麼?孩子又都長大了,你家又還沒有孫子,不趁這兩年輕快輕快,想乾什麼?且有這一門手藝,醫術都是相通的,以後有了孫子,還能給孫子瞧瞧哩。咱自己也上年紀了,什麼樣的人家呀還能天兩頭請郎中不成?”

王氏心動了,她說:“我跟孩子爹說去。”

“甭問,你家的事兒,凡他拿主意的,什麼時候靈過了?不如你做主!”孟氏丈夫死得早,自己當家慣了。

王氏道:“那也問問。”

孟氏道:“他去哪兒了?我等他回來,幫你說!”她與王氏的丈夫巫大也是認識的,兩對夫婦,其實都是熟人。

待巫大回來,不等他回神,孟氏先一套話砸了下來:“都是女人,多麼的好!她學會了,自家人就都有人照顧了!你家人口又多!學裡也有歇息的地方,也管兩頓吃喝!周圍都是小女學生!哎~”

巫大被說得頭昏眼花,稀裡糊塗就被這兩人說服了。

孟氏很高興:“哎,還要準備些紙筆,彆怕,我那兒也有,分她一份兒!那就這樣說定了!”隻要有個伴兒,她就更加的名正言順了!

孟氏得意地離開,留下巫家一家人在家裡呆了半天,直到巫家兒子巫義回來。巫義問明了緣由,看了看爹娘,道:“你們什麼都沒說就已經答應了?”

還真是。巫義又問他姐巫仁:“阿姐,你也沒攔著?”

巫仁道:“孟姨一張嘴鴨子都不敢跟她對著叫,你又不是不知道!”

巫義道:“我出去一下。”

巫仁在他身後喊:“你乾嘛去?”

巫義跑去了何家,他與何達也是熟識,兩人見了麵,如此這般一說。何達道:“我娘辛苦半世,她想乾什麼,又不傷天害理,就當解悶了吧。隻是對不起阿姨,又要被她拖著去啦。要是阿姨不願意,我勸勸我娘。你知道的,她要沒這個脾氣,也就沒有我今天。”

巫義道:“你這話說的……我娘也沒說不去。”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母親也是操勞半世,就當讓她去玩兒了!學醫,比跟老姐妹就著伴兒跑佛寺上香被騙香油錢、騙解簽、騙消災,那可真是省錢多了。

巫義仔細回憶了一下二舅母前兩天才在一個算命先生那裡花掉了一貫錢,大姑母兩個月前為二表弟算命折了兩石穀子。官府的學校,總不能是為了騙他家的錢,巫義果斷地說:“那就去吧。”

巫義回到了家裡,說與何達講過了,問題不大,他說:“隻要不以此為業,倒也無妨。左鄰右舍有些急症,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說話還帶點兒文氣,家裡父母辛苦,倒是讓兒子認真讀了幾年書,又順捎讓女兒學了點寫算。

在這家裡,兒子年紀輕輕就做了裡正,話說出來當娘的和當姐的都聽他的,事情於是定了下來。王氏雲裡霧裡地被老姐妹孟氏拖進了番學裡。

來的時候,王氏還有些忐忑。她打小家境小康,一些常識是懂的。凡收學生的,無不是想著收個比自己年紀小的,自己死後,一身本領也能經由這學生傳承下去。來倆比自己年紀大的,搞不好要死在自己前頭的,這是誰繼承誰的遺誌呢?

不想“朱博士”卻十分的和氣,道:“您也有誌於學,真是太好了。隻是不知道家裡方便麼?講好了麼?用不用學裡與你家裡說一下?”

孟氏就不用這樣,因為何家孟氏做主。這個巫氏有丈夫有兒子,糖坊那兒女人都能出來做工了,還有人鬨著要多訛一份工錢的。現在這個……

孟氏道:“她家都說好了哩!”

花姐仍是問了王氏:“家裡怎麼說?但凡有一點兒難處,都能說。”

王氏道:“家裡還行,我、我先看看,聽不聽得懂。”

花姐道:“好。”又問她家裡幾口人,聽說了她家還有一兒兩女,又問兒女的年紀,上學了沒有了。她看王氏的樣子,家境應該尚可,如果不指望著女兒掙錢養家呢,番學還有名額,不知能不能拐人過來學醫?

學習機會是難得的,但即使機會擺在眼前,也不是誰都有資本抓住機會的。譬如,家裡還要你去打柴、放牛,隨非天賦異稟,否則也隻能放棄眼前的機會了。唯小康之上,不愁不急的,才更能接受讓女兒到番學裡來學醫。不然,隻有貼錢“雇”人來學習了。

祝纓做事,如今進得出、花得也多,花姐不免要多做考慮,一文錢也不肯多花。

王氏的兒女都沒過二十歲,大女兒今年將將二十,這個年紀還沒結婚,就有點奇怪,花姐沒有細問。孟氏嘴快,說:“孩子真是好孩子!就是老天爺叫她多在爹娘跟前幾年。”

巫仁,看起來白皙清秀一個小康人家的女兒,能寫會算也能做些女紅,父母俱在,還有兄弟。放在哪兒說親的都得踏破門檻,她就是沒能嫁出去。原本都講定了的親事,說親合八字,合了回都沒合上。其中一回就是孟氏給自己兒子提親。孟氏連聘禮都準備好了,一合八字,不成!孟氏隻有一個兒子,不敢冒險,兩家客客氣氣地當沒提過這回親。

第二次,原本人家不太在乎的,但有何家的前車之鑒,不免慎重了起來,於是作罷。第次,看著前兩家這個樣子,也偃旗息鼓了。次不成,提親的人漸絕。

巫義,十九歲,因讀過書會寫算也會來事兒,越過了一乾鄰居,今年做了裡正。

最小的巫信,十歲,一個剛剛不再於人前爬牆上樹的黃毛丫頭。

花姐心中取中了巫信,預備同王氏再熟悉一點之後見一見巫信。她笑道:“正好,你們可以同屋居住了。”

番學裡的小女學生們私下以自己的語言議論:難道山下的學校都是收老人的?還是男子學校收年輕男子,女子學校就收老年女子?隻有我們因為山裡出來的是特殊?

————————

自此,孟、王二人便雜在一群小女孩子中間門,開始了自己此生第一次的學校之旅。

日子匆匆而過,轉眼進入了臘月。山上不過山下的年,但是不免又被山下影響到,番學裡以臘月二十日放假,因為馬上就要祭灶了。番學生們也結伴回到山裡,他們要到來年正月末才會回來繼續上學。

孟、王二人也不例外,二人也在這一天收拾了行裝回家。她們二人上課比起小學生吃力但也更認真,一進一出,竟比年輕人進度稍快一點。

二人回了家,路上,孟氏道:“將過年了,咱們須得同去府裡拜個年才好。”

“不是年初一嗎?咱們去,能進得了門嗎?”王氏冷靜地說。

孟氏道:“你這什麼性子呀?你不去,怎麼知道進不進得了門?年前不得給先生送點兒禮物?初一再拜一回年唄!”

王氏道:“這樣啊……”

孟氏搖搖頭,道:“你可真是萬事不操心的,不像我!聽我的,準沒錯兒!”她還打算到時候帶上兒子、兒媳,往刺史府的門房那兒混個臉熟也是好的。

王氏咬咬牙,她委實比孟氏靦腆,但孟氏常年外麵奔波,見識比她多,她說:“好。”

二人打聽得刺史府封印了,才提起禮物,說是去拜見朱博士。

才到刺史府,就看到幾輛車停在外麵,上麵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的。二人正看著,花姐同杜大姐從裡麵出來,二人躲之不急,隻得上前問好。不等花姐問什麼事兒,孟氏先問:“是我們來得不巧了,不耽誤博士的大事吧?”

花姐笑道:“那是刺史先前的學生,如今在外麵做官送了年禮過來的,這事兒歸刺史管,我沒什麼事兒。來,咱們過來說話。”

二人看著自己手上提的小禮物,再看眼前的幾大車,有些微的局促。花姐似無所覺,一麵走一麵說:“家裡都準備好過年的事兒了麼?”

又約她們過年的時候一起玩之類,還說沒見過王氏的女兒們。孟氏心道:可惜我沒閨女!心裡雖然遺憾,離開了刺史府之後,還是提醒王氏:“拜年時把孩子們帶上。”

王氏道:“拜年當然要帶上全家了。”

孟氏道:“行行行,你都知道行了吧?”

兩個老姐妹拌了一回嘴,各自回家了,單等初一日搶著來拜年。刺史府初一必有許多人,但是她們是來搶著給朱博士拜年的,這總是可以的吧?

哎,刺史的學生也是官,也有這許多禮物孝敬哩……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