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 擴張 樂見其成。(2 / 2)

回到家裡,將門一插,顧不上數落她冒險,小江說:“你快換了衣服帶人去,將大人剛才說的話對他們講了!要告訴他們說,這人是逃了的,他們回村之後才發現人死在了溝裡……”

江舟眼前一亮!

她顧不上休息,匆匆帶著人趕到了王家村,非常之巧,王家村正在出殯,江舟便不含糊,帶人將屍身啟出。問道:“你們……”

王家村的村民道:“這是怎麼回事?!!!哎喲,這不是李家的人嗎?是祖宗顯靈了吧?!”

他們裝不知道!

江舟呆立當場,半夜扒墳都沒能讓她這麼驚呆。

她怒道:“放屁!你們哄鬼呢?!我人都來了你們還裝?沒點把握能派我來?”

王家村的村民趕緊又改口:“不是祖宗顯靈,怎麼叫他跌斷了腿在這裡?一定是他們惡有惡報。”

行吧,勉強能圓了回來。

江舟又將王家村的裡正帶回了刺史府,並且深悔自己多事。

當場打死了就不算是謀殺之類的罪,隻問了隱匿屍體。王家村的村民又辯稱,當時沒有發現他死了,以為是逃了。後來發現了,以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要收葬的。

祝纓聽他們說得驢唇不對馬嘴,最後竟說到“不認識”,再讓他們說下去就是真的“藐視公堂”了。

祝纓果斷地將為首兩人給判了,將屍體還歸李家村,又行文各處,告知凶手已死,追加卷宗至京。殺妻縱火案至此才終於算完。

判完之後,祝纓捏了捏鼻梁,將江舟的表現記了一記。胡師姐看她動作還以為她累了,順手給她續了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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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師姐的活計不多,主要是保障安全,也兼一點衙門裡的差事。但她不是刺史府的吏員,隻是祝纓個人雇來的幫手。給祝纓續完茶,她就又站到了一邊,看祝纓忙公務。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晚上,祝纓這兒不用人值夜,胡師姐輕鬆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此時,鄰居項家姑侄屋裡的燈還亮著,項安還在教侄兒。胡師姐順路去探望了一下,道:“還不睡?”

項安道:“我教他呢,一會兒就睡。”

看項家姑侄還如之前,胡師姐回房了。

次日,與之前的每一天一樣,如今安穩寧靜,又不乏一些新鮮事,實是胡師姐人生中最滿意的時光。

可是到了這天晚上,不等胡師姐順路看師妹,項安先敲響了胡師姐的門。

胡師姐拉開院門:“娘?你有心事?”

兩人相處數年,又有師門的名份,出門在外情誼比彆人更深一點。項安道:“我有點事,也不知道對誰講好,想同師姐講。”

胡師姐道:“進來說。”

兩人還如幾年前行商在外時一般,坐胡師姐的床上聊天。那時候條件遠沒有現在這樣的好,項安雖是東家的女兒也是風餐露宿,胡師姐更不用提,兩個女孩子經常就個伴睡一間房。

胡師姐提起被子,將兩人的腿蓋住,道:“你莫急,慢慢說。”

項安道:“還是初七那天……”

她先說了小女工的事情,說自己有點發愁。胡師姐道:“你給了她們一口飯吃,這很好呀。”

項安道:“一直當學徒工也不是個辦法,包糖紙能有什麼手藝?一輩子乾這個?縱她們自己願意,我也不忍心。有心栽培她們,心裡又沒有底。”

胡師姐安靜地聽著。項安從小就比較有主意。胡師姐知道,這位小娘子說話多半也不是想征求她的意見,就是看中她嘴嚴、她隻要在大部分時間安靜傾聽,然後在某些時候適時地插兩句諸如“然後呢”“那怎麼辦”或者是順著項安話裡的意思表示一點讚同就行。

項安又說:“我自己是個女人,男人或多或少對我有點兒成見,如果手下多幾個女管事,就會輕鬆一些,說話辦事也方便一些。”

胡師姐道:“你管著糖坊,大人也沒說不許用女工,你用就是了。”

“栽培女人卻又有另一件難事,即便是親生女兒,她也不一定就留在家裡她。一旦‘嫁了’,就是彆人家的人了。栽培男人也有這樣的憂慮,不過男人不容易‘有主兒’,拜了師徒,定了名份,他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也得孝敬師父。女人哪怕拜了師,教會了她本事、讓她知道了糖坊怎麼經營,她哢一下成了‘彆人的人’、‘易主’了,功夫全白費了,哭都來不及!”

“除非能有辦法把女工一直留下。要麼是簽了賣身契,能用一輩子。最便捷的辦法,當然就是……娶了,或者是納為主人之妾了。總之,使她走不脫,也就不用擔心自己功夫白費。”項安慢慢地說。

“這……”胡師姐此前倒是見過一二類似的事情,但從未想過內中還有這樣的原因。原來,你們當東家的都是這樣想的啊!

項安道:“可這主意我不敢對刺史大人講。”

“誒?”

因為她自己也是個女人!怎麼對待女工,就是教更高位的人怎麼對待她。

項安道:“刺史大人雖然對女子一向優容,但是一看刺史大人用的女子,一個朱大娘,官都當了,那是人家乾親,是個守貞的寡婦,聽說夫家也立嗣了,心無旁騖。一個江娘子,也當官了,是個出家人,跟男人一個指頭也不沾。小江娘子,一門心思就是抓賊。杜大姐,也沒個嫁人的念頭。都是沒有私心雜念,能認真為他乾事的人。他向來不往男女之事上動腦筋。”

由此又想到她自己。項安是沒想好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家裡有那麼個“招贅”的意思,她自己也沒反對。父親一死,打亂了一切計劃。她已承擔了許多的事務,在許多事務上有自己的見解,獨獨對婚姻沒個成算。

今年過年回家,母親、嫂嫂也與她談起過這件事。事情是由二哥項樂的婚事引起的,家裡的想法,要麼娶個知根知底的能乾媳婦,要麼,能不能請刺史大人給保個媒,在梧州城求娶一房合適的妻?

然後就說到了項安,她們認為項安總得安定下來。以前是因為父仇,現在父仇報了,雖說要報答祝大人,可結婚又不耽誤報答。以後有了孩子,也教孩子記這一份恩情就是了。

項安自以為有點“高不成、低不就”,要她還如先前父親計劃的那般尋一個有一技之長的年輕後生招到家裡來,她有點不甘心。要讓她就“嫁出去”,那就更不甘心了。跟刺史府裡,她步步高升,哪家人家能給她現在這樣的信任與自由?那得是個怎樣的男人才值得啊!

這麼些年,也沒遇著讓自己心動的人。然而年輕姑娘,要發誓現在就絕情棄愛,她又下不了這個決心。

這些對胡師姐也不能全說。

項安又說:“我總不能讓女工都守活寡不出嫁吧?隻要她們出嫁,就有風險。彆說他們了,就是我也不能如那幾位娘子一般……”

胡師姐的注意定轉到了項安身上,道:“你彆看那幾位,她們小半輩子都過去了,你才二十出頭,年紀也不算很大。萬一大人再為你做個媒呢?”說著,胡師姐也有點想起自己的處境來了。

哪知項安卻說:“不能緩,來不及了。”

“怎麼?!家裡給你定了親了?”

項安道:“不是家裡,我說的是糖坊,今天,楊坊主他們下帖子請我去說話。說起來還與過年時的那個案子有關呢,死的那個不是糖坊的女工麼?就是楊坊主他們家的。楊坊主因自己也受牽連過堂,便說,各坊主一起議個事,要議將女工的工價壓一下,且既要保人,還要父兄畫押。唉……”

胡師姐道:“他是倒黴,遇著無賴,誰都怕。”

項安搖了搖頭:“不是那個意思。女工不如男工,乾個活還得父兄背書,那我呢?也不如他們?凡事都要我哥點頭,或是乾脆要搬出大人?以後我還怎麼乾?”

楊坊主一說要同行公議,一提“女”字,說的人不在意,聽的人很驚心。

她第一想是楊坊主此舉必會影響到她!女工都不值錢了,她一個女管事就能值錢了?值幾個錢?女工不如男工,女人乾活還要受到家中父兄的管,還敢栽培女工當管事嗎?那她以後想養幾個順手的女管事可就難了。官糖坊還不是她的,她還得管著,要是使不動手下就麻煩了。就是現在,一些男管事聽她的令時也是心二意的。

楊坊主他們攻守同盟一建,現在是炮製女工,接著就能排擠她。而且她還覺得楊坊主他們有另一個更大的計劃——控製行會。說什麼還要以後新建的坊主加入進來之後也要遵守現在的公約,這不就是先進門的給後進門的立規矩麼?

都是通房丫頭,還想爭大小了!哪天說不讓她留在行會,她是走還是賴著?大人是會調離的,到時候她也願意跟著走。但是這自己打下的江山,走得灰溜溜,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然後她又想到了女工的工錢已經比男工低了,還要再壓?

項安說的都不是胡師姐所擅長的,她想了一下,說:“你現在要乾什麼呢?”

項安猶豫了,她想接著管糖坊,接著乾事!女工壓價她不介意,但這個父兄畫押,她是堅決不想同意的。如果父兄要畫押,那她就不要這樣的女工了。

楊坊主等人當時說:“你要什麼樣的工,咱們也不能代你決定不是?隻要你雇的女工也這般,咱們一體進退就成。”

項安很躇躊。她還有另外一個辦法:買奴婢。

譬如育嬰堂的小女工,人家其實是平民的身份。如果要栽培下來,就得把人身份變成奴婢,這樣才能十分有效地防止一嫁人就變成彆人的人。這又需要祝纓的支持。否則是很容易被問個買良為賤的。

胡師姐說:“要不,你索性請示大人?萬一大人再有辦法呢?”

項安無可奈何,道:“也隻得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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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他。”祝纓聽項安講了一些培養女工的難處,又複述了楊坊主等人的“公議”之後,毫不猶豫地對項安說。

項安心中一涼,低聲道:“那,我傳信給二哥,讓他下山來接替糖坊,我去山上管彆業?”女管家,應該,還行?

祝纓道:“嗯?”

項安隻得吞吞吐吐地說了:“女工都低人一等,我在他們中間就更是異類了。大娘的那個學生,孟娘子,還是個有兒子的寡婦呢,做買賣也吃了不少的累。我還是個年輕女子,他們就更要輕視我了,怕我說的話人家當耳旁風,反而誤了大人的事。”

祝纓道:“他是坊主,你也是坊主,怎麼就是異類了呢?能者上,庸者下,隻要能為我將事辦,就行。”

“然而女工……”

祝纓好像沒聽懂她的小心思似的說:“賬不是這樣算的,你得先讓人能先出來,能到你麵前。”

項安低聲道:“這……就怕,是給彆人家養孩子。給彆人家養也就罷了,就怕是給仇家養的。”

“孩子也不是一天就能長大的。不止育嬰堂,糖坊越做越大,也可在外麵招小學徒工,慢慢看著,有機靈、人品好的,也一層一層地篩選出來。先把天上飛的大雁打下來,再想怎麼吃。”

“是。”

祝纓又說:“至於行會,隻以糖坊為根本,不以人為限。誰在經營著糖坊,誰就代表這個糖坊說話,不會經營的人都閉嘴。”

“是。”

“我不計較能乾事的人是男子還是女子,”祝纓認真地說,“隻要能為我將事辦,就行。你想用女工,就用,隻要把我的事辦好,剩下的我來辦。”

這個結果項安還算滿意,她不用太擔心了,刺史不讓她離任,那就是支持了?項安又有了乾勁,拎著侄子又跑去了糖坊。

畢竟是自己的師妹,胡師姐還是很關心地留意一下項安走後祝纓的反應。

壓根就看不出來她有什麼反應!

祝纓心裡隻覺得可樂,就在這幾天裡,一個江舟、一個項安,都在她麵前、在她分派的事務上有了小心思。

怪有趣的。

她樂見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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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安得到了祝纓一個變相的保證之後,又忙碌了起來。

眼下一件大事就是擴建糖坊!

如今得到新式製糖法子的隻有有限的幾家,但是祝纓說過,以後會陸續增加!祝纓要的是全國的產糖量,現在占了先機的人卻隻想將優勢保持住。他們中的一些人又有一些扯不斷的親族。

於是他們便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辦法——開分號。

大人給配方的時候隻說的是某幾家,我不將秘方分享,但是我開分號,由親族出資入股,這總沒話說吧?

各家都開始選址,誓要將這糖坊做大!不但要搶在彆家前頭,還要搶在彆州的前頭!

也因此,招工的告示灑到了縣。

祝纓知道此事,還是花姐回來對她講的。花姐又是聽學生孟、王二人說的,說街上在招工。

這不跟種地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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