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停滯 今時不同往日(1 / 2)

祝纓一般也不拿小事麻煩政事堂。

如果不是這一批官職略多, 且學生們都還是白身,但凡略小一點的事情她跟吏部就能辦了。

比如童立、童波兄弟倆。

這兩個人是祝纓剛到福祿縣的時候親自選入縣衙的,祝纓升任南府, 他們留在了福祿縣。祝纓掌梧州之後, 各縣官吏的考課都在州裡,由州裡一總報給吏部。

國家太大、地方上的官吏又多, 吏部能直接考核到的人並不太多, 地方上數目龐大的底層官吏的考核、任命、舉薦之類,吏部多半是要看地方州縣的反饋建議。規定上是司功負責, 實際上一般的主官權利很大。

祝纓很自然地就將這哥兒倆也給推了個從九品,文書都發到了吏部了,壓根沒告訴政事堂這件雞毛蒜皮。

政事堂裡假埋怨她的時候, 她已到了福祿縣與阿蘇縣交界的地方, 在阿姐家做客了。

迎接刺史比迎接縣令要隆重得多, 趙灃親自下令整理客房, 準備迎接祝纓。他與妻子親自迎出了三十裡,等著祝纓到來。

趙灃心中激動之情實難言喻, 十年功夫,縣令變刺史了!自家算得上是與刺史大人“相識與微時”,這樣的一份人情是後來者很難達成的。

他快步上前,一揖到地:“恭迎刺史大人。”

祝纓跳下馬來:“姐夫請起。”

一聲“姐夫”讓趙灃心裡舒服極了, 他忙說:“不敢。”

祝纓笑道:“你被阿姐休了?”

趙灃微愕, 哭笑不得:“大人哪裡話?”

祝纓又看向趙娘子:“阿姐,好些日子沒見啦。”

她對他們一如往昔, 仿佛還是在福祿縣做縣令時一般。趙娘子自她任南府之後與她見麵就少了,一看祝纓不擺架子,她也高興:“阿弟更加威風氣派啦!”

兩人寒暄幾句, 趙娘子道:“家裡都收拾好了,外頭冷,回去聊吧。”

“好。”

一行人多半騎馬,趙灃將自己的田莊道路修得不錯,半天功夫就到了。路上,祝纓看了看周圍的宿麥長勢,又問趙灃情況如何。

趙灃道:“添了一樣糧食,又不需另開地來種它,自然是好極。他們旁的人又有些眼饞甘蔗。我就說,橘子還不夠種的嗎?不過糖的利確實重啊!”

祝纓道:“滿眼都是菜,筷子也隻有一雙不是?先把眼前吃進肚裡才是正經。”

趙娘子道:“我也這般說,小妹他們山上種完糧食再種茶,也沒再多的地方種再多的橘樹了。阿弟可也有些日子沒到寨子裡看看了,包你大吃一驚!我才從阿嫂那裡回來,可與以前大不同了!”

三人山南海北地聊著,既說到了山上,祝纓對趙娘子道:“我正要進山去。”

趙娘子大喜:“你可算又去啦,聽說之前總經利基家的地方,又與花帕做鄰居。那裡的集市一開,我這裡集市人就少了一些了。”

祝纓道:“我這不是來了麼?阿姐猜猜,我這回進山是為的什麼?”

趙娘子道:“什麼?不會是在也要常往咱們家去吧?”

祝纓笑著搖搖頭:“是一件現在就能看得見的好事兒。”

“那是什麼?”

“老大的告身下來了,今後三年,他就是梧州長史了。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宣告這件事,再領他到梧州居住。三年之後,輪到彆家,他身上依舊有官階。”

趙娘子更是高興:“那可真是太好啦!那麼大一個人,總窩在家裡像什麼話?我說他,彆總悶著。他就背上弓往林子裡打獵。阿嫂同小妹都擔心他,怕他在林子裡出事,又要派人跟著他,他就跟人躲貓貓……”

趙娘子話匣子一打開,就沒彆人什麼事兒了,趙灃對祝纓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祝纓一笑,趙灃隻好由著妻子同祝纓繼續拉近感情。她依舊是那麼的有活力,一氣說到了莊園裡。

趙灃此時才說:“你讓大人先歇一下,咱們備下晚宴,一會兒你有多少話都坐下來再說。”

“行!”趙娘子說。又風風火火地安排祝纓入住。

祝纓等人住進了之前的客房,這裡灑掃一新,一應擺設、帳幔之類比之前住的時候更好了,鋪蓋也都換了全新的。祝煉跟在祝纓身後,趙灃夫婦起初沒在意,等到祝纓安排祝煉住她旁邊的屋子,趙娘子才問:“這個……就是她們說的錘子了吧?”

祝纓笑道:“他現在叫祝煉,是我的學生,以前的事兒就先彆提了。”

祝煉有點緊張,這位是蘇喆的長輩,也是阿蘇家的人,他據說是利基族的,兩族有仇。

哪知趙娘子與蘇鳴鸞一樣,並不曾對他翻臉,反而說:“原來是他!能留在阿弟身邊,看來是不錯的。阿弟可要看好他,彆再叫個什麼鬼東西給拐走了。”

祝纓道:“那個呀?是他舅舅來接的人。”

“養了幾年,頭也不回!哼!那不是山裡人的做法!我們阿蘇家的人就不是!”

祝纓含笑聽著趙娘子抱怨,又看趙娘子派了兩人給祝煉聽招呼:“帶上他們,到了寨子裡彆跟你老師走散了。”

祝纓讓祝煉謝了趙娘子,人也留下了,都放到祝煉的房裡。祝煉有點彆扭,他並不曾用過什麼小廝,祝纓則是將這二人當做了祝煉的保鏢。既然是人,就難免有眼有耳,說話小心些就是了。

很快,宴席也準備好了,趙灃夫婦又請了周圍幾個陪客,場麵也很熱鬨。

祝纓對趙娘子道:“阿姐是知道了好消息,才準備得這麼熱鬨嗎?”

趙娘子道:“阿弟不是才告訴我的嗎?老大的事情。”

祝纓道:“我是說你自家的事。”

趙娘子想了一下,沒想到是什麼,趙灃卻突然說:“難道是大郎?”

祝纓點頭道:“我安排他今年考試,過了就能放出來做官。”

趙灃和趙娘子喜從天降。趙蘇離家上學有幾年了,也沒見讀出個什麼名堂來。福祿縣也沒幾個能做官的,頭一個是顧同,趙蘇比顧同還早投效,趙蘇至今沒個好消息他們也急,又不知道怎麼提一下才好。

趙娘子道:“做不做官的,好歹回來見上一麵,他都三十了,還沒娶親呢!我可真怕他在外頭鬼混。”

祝纓道:“這有什麼好怕的?他是個心裡有數的人。”

晚宴更加熱鬨了,換了三次席麵才告結束。趙灃夫婦仍是不放心,兩人又跟到了祝纓的住處。祝纓會意,請他們進房裡坐,告訴他們:“去年我上京的時候同他談過了,今年先考試,考過了一切都好,考不過我再為他安排。”

趙灃夫婦終於放心,趙娘子道:“一切就都交給阿弟啦了!”

祝纓道:“一旦授官,會有假期回來探親,到時候就能見著了。”

趙娘子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哎,阿弟,你快休息吧,明天我送你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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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娘子說話算數,第二天親自將祝纓送到山上去。她們一路走得急,趙娘子帶了不少人,人人執刀,看著十分警覺。

祝纓問道:“這是怎麼了?難道有山賊不成?”即便是她在福祿縣,與阿蘇家關係還沒那麼好的時候,路上也沒這麼緊張的。

胡師姐聽這一聲,悄悄地將手伸到了刀柄上。

趙娘子道:“誰個怕山賊來?還不是索寧家的那個鬼!”

祝纓問道:“他?怎麼了?”

“哼!他說,小妹誘拐他寨子裡的人,要小妹將人交還給他!呸!他說是就是了麼?憑什麼?他又沒證據!有本事他找塔郎家要啊?不給,就是不給!”

祝纓了然,比起什麼喜金、山雀之流,索寧家與阿蘇家都是奇霞族,語言相通、風俗相近,連地方都是連著的。彆家跑,索寧家就更應該跑了。看趙娘子這個樣子,雙方是交過手了的。山下三縣倒是沒聽過索寧騷擾的回報,多半這矛盾還是集中在山裡。

祝纓也留了一個心眼兒,索寧家在山中稍深一點的地方,而自己現在是從福祿縣的方向進阿蘇縣。也不排除這個索寧家與阿蘇家的衝突在另一邊,並不曾涉及到這裡,今天這番作派是阿蘇家要在她麵前小告一狀。

一行人直到阿蘇家大寨,都不曾遇到過什麼索寧家的人。

到了寨子裡,看一眼才明白趙娘子說的變化是什麼意思。

寨子的圍牆往外擴了一圈,新砌的石牆,門也整修過了,與她的彆業有點像。蘇鳴鸞帶著女兒迎了出來,見麵就拜義父。祝纓下馬將她扶起,道:“又見麵啦,我帶好消息來了。”

蘇鳴鸞笑道:“是。”

她們一路到大屋去,沿途的房子也比之前變了一些,除了修補殘破、新建大房子之外,裝飾也比之前豐富了。房前屋後的東西看著也多了一點。看路邊人的衣著也有更多的新衣,臉頰上也豐腴了。

到了大屋,阿蘇夫人與蘇飛虎也在,祝纓先叫阿嫂,又說:“老大的告身下來了!”

阿蘇夫人一推蘇飛虎:“快謝謝你義父。”

祝纓看蘇飛虎,一部胡子遮口,背稍稍駝了一點,人仍然健壯,她扶起蘇飛虎,道:“天下大著呢!”又讓蘇鳴鸞準備個香案,她好宣讀一下這個任命。

蘇飛虎的職務是長史,比山雀嶽父弟弟林淼的那個司馬要略高一些,在這上麵稍壓山雀家一頭,阿蘇家都比較高興。

蘇飛虎接了告身,外麵一陣歡呼,這邊酒宴也擺了出來,趙娘子與阿蘇夫人兩人交換著眼色,都是一種放心的高興。趙娘子喜歡侄女當家,但也關心侄兒,如今侄子也有個好處了,總算可以放心了。

宴會上不談“正事”,阿蘇夫人與蘇鳴鸞的三哥等人都說著阿蘇縣這幾年的變化,生活是越來越好了之類。絕口不提期間亦有人反對,不過都被蘇鳴鸞給收拾了。隻恨血祭已經取消了,不然拿去祭天真是個不錯的理由,現在隻好另外找理由安排。

祝纓留意看著四下的人,尤其是男子,看他們身上有沒有很明顯的外傷。看了一陣,讓她找到了兩個人。兩人都坐得比較遠,模樣不太真切。祝纓暗中記下了,仍是陪著阿蘇夫人他們說話。

又問樹兄哪裡去了,蘇鳴鸞說派他往外麵小寨辦事,現在還沒回來。

阿蘇夫人又問祝煉,繼而給了祝煉一盒金珠做見麵禮。祝煉看看祝纓,祝纓道:“阿婆給你的,你就收下。”

祝煉接了過來:“謝阿婆。”

阿蘇夫人道:“真是個好孩子。”

一旁蘇喆悄悄翻了個小白眼,扭過臉去同她小表姐說話:“那以後咱們就都在山下啦!”這小表姐是蘇飛虎的小女兒,比蘇喆大一個月,兩人年紀相仿。這孩子打小過得比蘇喆順利得多,有點兒憨,蘇喆喜歡同她玩。

大人們看著孩子和睦,心中頗為安慰。

到得宴散,祝纓回房休息,胡師姐堅持親自擔任守衛的任務。才將鋪蓋取來,便聽到腳步聲,胡師姐抽身到了門旁,一看卻是蘇飛虎。

胡師姐頗為躊躇。蘇飛虎會熟練地講奇霞、花帕兩種語言,對利基話也能簡單地對話,獨對山下的方言知之甚少,官話更是不會的。胡師姐會方言和一點官話,不熟山中語言。

兩人無法溝通。

胡師姐隻好回頭叫了一聲:“大人。”

祝纓已經走了過來了:“怎麼了?大郎?來,進來坐下說。”

蘇飛虎給自己打了打氣,說:“義父,我聽說這個官兒是不管事的,既然不管事,是不是住在哪裡都差不多?”

祝纓給他倒了杯茶,往桌上一放,兩人都坐下了,她說:“不想跟我走?”

蘇飛虎道:“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阿爸擔心寨子,小妹擔心我在這裡與她爭,阿媽擔心我,義父受了阿爸阿媽的囑咐要帶我走。我不同小妹爭,但是眼下寨子裡有事,我走不開。小妹乾的事對寨子有好處,彆人就要不好,索寧家一直找麻煩。我沒有管寨子的本事,還有一把力氣可以出。我也是阿爸的孩子,我得守護這個寨子。”

祝纓道:“索寧家?他們怎麼了?你慢慢說。”

蘇飛虎道:“還是之前……”

情況與趙娘子說得差不多。路果、喜金等人鬨到祝纓麵前,是因為他們已受了朝廷敕封。索寧家沒有敕封,祝纓召集縣令開會的時候當然沒有他,但是損失卻是實實在在的。索寧洞主也是個爽快人,直接跟阿蘇家乾上了。

索寧洞主親自帶隊巡邏著兩家的邊界,捉拿逃奴以及跑到阿蘇家的普通族人。山中各族的邊界又沒有那麼的嚴格,不時“誤傷”阿蘇家的人。索寧家不像五縣,五縣都接受了祝纓“不以人為祭品”的條件,他抓著了人還時不時放個血祭個天。

阿蘇縣並不想跟他們打,種地賺錢都來不及了,誰想理他們呐?!

阿蘇縣的茶餅做得多了,質量也有了一些提升,不能說上佳,銷路也比以前好。糧食又產得多了,再有一些其他的貿易。蘇鳴鸞於種茶之餘,因著姑父的關係又引進了一些橘子樹,連這買賣也涉足了一些。隻恨開出來的地太少,隻能少種一點,和姑父串通也充做“福橘”。

她這裡的山更多、更高,不像福祿縣,縣裡也有山,但都不太高,縣城周圍還是一片平地。高山,就意味著有比較陰涼的山洞,更易儲存一些物資。

蘇飛虎也得承認,妹子確實能乾。但是要乾事就得要人,阿蘇縣的人不大夠用的,一麵解了部分聽話奴隸的枷,讓他們仿著山下奴婢佃戶的樣子乾活,分少許收貨給他們,乾得好了給予少量的獎勵。一麵就是四處薅人。

親舅家的不太好意思,悄悄地、少量地收一點,對外人就不客氣了。

祝纓仔細地問蘇飛虎:“奴隸的枷卸了,有人跑嗎?小妹是怎麼做的?”等等。

蘇飛虎知道得不也不太多,隻知道人是經過挑選的,也確實沒跑幾個人。

蘇飛虎道:“我想留下來,幫寨子裡過這一關。小妹說,義父不願意開戰,那就我們來!”

祝纓道:“我還要去彆業,這個事先不急。容我想一想。”

“義父。”

祝纓道:“莫急,一急就看不清路了。”

蘇飛虎道:“我能在寨子裡多一天是一天。”

祝纓道:“你已是梧州的長史了,敕封你也接了,總要隨我走一遭,好叫人知道是你、是阿蘇家的人做了這個長史。你須得見一見各位縣令,先走這一遭,接下來的事情,咱們再說,如何?”

蘇飛虎乾脆地起身:“好,我與義父走這一趟再回來。義父休息,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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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纓等人起了個早,這一天她計劃在阿蘇縣裡暫休息一天,同行的商人也可在阿蘇縣做少量的貿易。

這一天她換了衣服在寨子裡瞎轉悠,說自己也是商人。有人不信,她就摸出一包針來與人交易。祝煉覺得有趣,不過他牢記不能在這裡說利基話,裝成啞巴跟胡師姐一左一右跟在祝纓身邊。

祝纓與人聊天,他也聽著,轉了半天不由納悶:蘇喆她們不是討厭利基人嗎?怎麼好像更恨索寧家似的?

正想著,忽然橫地裡潑過一盆水來,胡師姐護著祝纓、提著祝煉往旁邊一閃。祝煉又看到了一個老熟人——蘇喆的小侍女,原來她回來了!

祝纓看了看小侍女出來的屋子,問道:“這是你家嗎?”

小侍女之前隻看著仇人,沒看到祝纓,一見祝纓,忙將手裡的盆背到了身後。祝纓看得一笑笑,招招手:“來,給你的。”她摸了一把糖給小侍女。又同小侍女說了一會兒話,讓她彆忘了功課,以後有用之類,然後隨便逛逛就回客房了。

在大寨裡看了一陣,確有與索寧家衝突受傷的人,祝纓就有數了。

這天晚上,祝纓去找了蘇鳴鸞。

蘇鳴鸞取笑道:“義父,現在可很晚了呀!”

祝纓道:“索寧家是怎麼回事?”

蘇鳴鸞一麵將她往裡讓,一麵仍是笑答:“不是什麼大事。”

“那老大就是個大事了。”祝纓不客氣地說。

蘇鳴鸞不再刻意地笑了,道:“大哥,也不是很甘心吧。他找義父說話了?”

祝纓坐下來,隨意道:“論跡不論心。凡事都論心,就要犯疑心病了。說說索寧家吧。”

蘇鳴鸞試探地問道:“義父還是不願意我們動刀兵?”

她還記得最早的時候祝纓是拒絕了支持阿蘇家吞並其他家族的,並且還說得非常有道理。在蘇鳴鸞看來,祝纓是不會輕易放棄這種道理的。所以即使與索寧家有種種矛盾,她都還是自己扛下來了。

祝纓道:“那要看是什麼事了,能化解還是化解的好。無論用什麼辦法,都不能這麼拖著了,我得把老大帶走。”

蘇飛虎的存在本身就是對蘇鳴鸞的威脅,如果在長期有外患的情況下還讓蘇飛虎呆在寨子裡,就是養他的威望。寨子容易亂,要麼蘇鳴鸞完蛋,要麼蘇飛虎被憋屈死,都不是什麼好結果,最好是拆開了。

蘇鳴鸞道:“義父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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