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過後,鄭府也往外送客。這一天來的都不大需要主人家親自送,鄭川帶著弟弟送行。祝纓要看五個孩子,隨便一磨蹭就留到了最後。她對鄭熹道:“您要有空與十三郎談一談吧。”
鄭熹道:“他這個年紀、這個品級,到了靠‘熬’的時候了。誰來也都是這樣。將來他熬過了這一關、升走了,難道要我自己什麼事都乾?你彆學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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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從鄭府離開,咂摸著這其中的味道。她還沒到需要擔心這種情況的時候,預先見識一下也不壞。
鄭熹則認為祝纓說得有道理,是時候跟鄭奕聊一聊了。
於是,鄭奕還沒找鄭熹,鄭熹就先將這位弟弟叫了過來。兄弟倆坐一張床上,靠著熏籠烤著火說話。鄭熹道:“新年我都不用買醋了。”
鄭奕哼了一聲:“拿我來比怨婦嗎?”
鄭熹笑笑,說:“人要是提東西,東西放在地上,伸伸手就能往上提起來不少。要是本來就在手裡,往上拎點兒也還行。如果本來的位置超過了胸腹,想將它再往上提一寸都吃力,要蓄力的。”
鄭奕嘟囔一聲:“我不是向你討要什麼!那幾個人一把年紀了也不過如此,有什麼好嫉妒的?三郎才到府裡的時候那麼小,我現在也不嫉妒他。我是說你待我們不如以前親密了!”
鄭熹笑著反問:“真的嗎?”
“哼唧。”
“你我兄弟,有什麼不能說的?你說要尋我,是什麼事?”
“我本來求個外任的,想先對你說一聲。”
鄭熹道:“外任一任是好事,我現在隻恨自己不曾外任,將來還未可知。但是你與溫嶽,現在不能離開。”
“誒?”
“就是藺振,我也是不想他離開的。京中如此,咱們在京裡的人手得足。到了這個時候,要耐心,等待時機才能一鳴驚人。伏下身子來,安靜下來,嗯?”
鄭奕點頭:“好。”
鄭熹道:“假也快過了,趁還不用應卯吃酒去吧。”
鄭奕被鄭熹一番推心置腹,平和了許多。鄭熹又將溫嶽叫去,與他一番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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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奕的事情,祝纓對鄭熹一提就罷,成不成的,她也不放在心上。與彆人想的不一樣,她並不很在乎“鄭黨”的團結。
她還是接著交際,又將王雲鶴、劉鬆年等人的家再跑一遍,冷侯府上也沒落下。這回是拜年,順路又看了一回魯刺史和陳萌,陳萌又在府裡設宴,吳刺史等人同樣在座。
特意與吏部的熟人們再吃一個飯,過完年,吏部照例還會有一批新官的任命。前一年的冬天,各地的刺史等進京向吏部反饋一下各州所屬官員的情況,順便評定一下他們的等第。由於刺史們到京有早有晚,各州官員評定的情況出來得也有早有晚。
晚的那一批,其升降黜都要排到新年之後。
祝纓就是瞅著這個機會,與吏部再勾兌一下。
與吏部的人見完了麵,祝纓又請梧州保送國子監的兩個學生再吃一頓飯,與趙振等人湊齊一桌。席間,祝纓問他們:“項大在京城這些日子,你們生活也輕鬆不少吧?”
張生道:“是。時有家鄉土儀捎來,可解思鄉之情。”
範生道:“先有趙兄指點,後有項大郎照料,我們二人實在是幸福。”
“不要太習慣了。將來為官一方,將彆人為你做的事當做理所當然,那就要壞事了。彆人不圖回報?那你自己就得有點數。”祝纓說。
兩人忙離席表白自己:“並不敢。”
祝纓道:“坐下,彆一驚一乍的。他們兩個的品性是可信的,將來遇到彆人就未必可信了。你們家中長輩沒有官身,我將你們送上這條路,當然要提醒你們。為什麼說官宦子弟做官容易?有人教也是一條。沒人告訴你哪裡有坑,你就得自己去蹚。”
“是。”
連趙振他們也都聽住了,一旁小吳更是恨不得將這些話都刻下來。
祝纓又略提醒幾句,接下來就不再說什麼教訓的話了,問起他們在國子監的同學,主要是一些保送生,明著問這些人在國子監的情況如何。
一頓飯吃完,祝纓又給他們贈送了些文具之類,才讓人將他們送回去。
一等到假期結束,祝纓就聯係上了嶽桓,請求到國子監裡去看一看。
嶽桓道:“這麼些個刺史、彆駕,就你對這些保送來的學生最上心!還怕我對他們不好?”
祝纓道:“哪兒的話?我那兒不是還缺個縣令麼?不但缺縣令,還缺縣丞。想看看有沒有合適做縣丞的。”
這個事兒嶽桓是非常樂意的,他說:“明天早朝後,你同我來!”
祝纓笑道:“好。”
有嶽桓帶路,事情就簡單多了。國子監裡大部分人不太認識祝纓,看她一身紅過來,還以為她是哪家祖蔭過厚的公子哥兒。還有人說:“奇怪,沒聽說京裡有哪家兒子惹了老子要被扔過來讀書的吧?”
“不能是宗室吧?”
猜來猜去,也沒猜出個所以然來。
嶽桓道:“保送來的,多半不如考進來了。當然,比蔭進來的一些頑劣之徒要好些。蔭生裡也有好的,父祖都是官員,懂一些。偏僻地方的更差一點,像趙蘇那樣能自己能考的,鳳毛麟角。既是親民官,還是要好一些的。否則百姓受苦。”
祝纓道:“選個縣丞,縣令還是要從已經出仕的官員裡選的。”
“哦。那也行,是該有個主官帶著。你看看,這些!”
祝纓道:“額,向您打聽個人。”
“你心裡有人選了?”
“還沒有,想看看。”
祝纓心裡隻有一個大致的想法,遇著尚培基這種人,祝纓也警惕了起來,不肯看著學問好就選定了。如果學問不好,又很難能夠出現在她的麵前,她就采取了一個折衷的方案——魯刺史的眼光、手腕都還是不錯的。
這個不錯是指,他手裡出來的人,都很好用。
本來,她可以向盧刺史打聽,盧刺史離她的地方更近,學生生長的環境與梧州更像。但是盧刺史去年已經來過了,今年沒輪到進京。這一來一回就麻煩了。
祝纓就向嶽桓點菜,看一看魯刺史保送來的兩個學生是個什麼樣子。一看之下,覺得還算滿意。又問嶽桓討了他們的課業本子來看,最後讓將他們兩個都叫過來麵試一下。
祝纓考試也與彆人不同,她不提問,不明說是挑選,隻是說自己以前是魯刺史的手下,現在來看自己的學生,順便看一看他們。然後就與他們閒聊,套一套家庭情況,看一看他們的身上有沒有奢侈生活的痕跡。套一套有沒有出仕的意願,是想自己考,還是有機會就上之類。
話鋒一轉,向他們講了魯刺史的厲害之處,由此引到自己當年辦過的一些案子上。什麼口上講的大道理都是虛的,看他們在一個案子中對待弱者的態度、對待孤寡婦孺的安排、對待諸如商人、奴婢這樣的身份人的評價,大概就能看出來這個人怎麼樣了。
祝纓與他們聊了半天,定了其中一個叫杭勤的學生,他更年輕一點,今年隻有二十歲。他親戚也沒有當官的,宗族也不大。
祝纓看好了人,沒對兩人說什麼,對嶽桓使個眼色,嶽桓就將二人打發走了。祝纓又意思意思地去與範生他們說了一回話,謝過嶽桓,走了。
這才去往吏部,與他們協商任命。
尚培基被召回京中賦閒,福祿縣的縣丞就先預定了杭勤來頂著,不至於把縣裡的事耽誤了。有了縣丞,縣令就不著急了,祝纓打算回程的時候與盧刺史碰個麵,詢問一下盧刺史那裡有沒有合適的可以升做縣令的人。既是賣刺史一個人情,也是容易打探此人的底細——顧同可還在盧的刺史手下當官呢。
然後是小吳,他已混跡官場數年,每年的考評也都還過得去,品級、資曆也都攢夠了,祝纓於是推薦小吳做個縣令。吏部的熟人夏郎中也給祝纓麵子,拿出個本子來,說:“這些都有缺的。”
祝纓問道:“這幾州的刺史彆駕,都是什麼人?我得看看,彆再是我得罪過的,我給人送出氣筒,那我可不乾!”
夏郎中哭笑不得:“你還真是仔細。”
祝纓道:“那是。”
她又從吏部這裡看到了許多各州官員的概況,往心裡記了一記,最後給小吳選了個不太遠的上縣,扔過去做個縣丞。
夏郎中道:“幾道告身,要後天才能得。”
“好飯不怕晚。”祝纓笑著說。
祝纓心情不錯,準備拿到告身之後,先打發小吳,再叫上杭勤去見魯刺史。
回到家裡,小吳又迎了上來:“大人,上回那個孟大監又派人送了帖子來。”
“說了什麼事嗎?”
“說是不知道您什麼時候動身,請您千萬告訴一聲,有些事兒拜托。家裡沒敢收他的東西!”
祝纓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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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弘再次送禮被拒,他也不惱。
叫來了一個小兒子,問道:“話都傳過去了?”
這兒子說:“爹交待的事,兒子哪敢怠慢?已經找了我那個同鄉,告訴他,有人聽到了消息,先太子薨逝之後,趙王驚喜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擺了!叫趙王得勢,以後太孫還有沒有活路可就兩說啦!”
孟弘點了點頭:“乾得好,嘴嚴些,以後誰問你都說不知道!”
“您放心。我沒當著他的麵兒說的,是……說悄悄話叫他聽著的。”
他的同鄉就在太子妃身邊當差。先太子死了,但是有兒子,孩子的生母出家做了女道士,太子妃就帶著兒子生活。這孩子至少是個郡王,太子妃原本就是儲君之妻,娘兒倆都用得上宮女宦官的,這兩類人甚至比外戚與娘兒倆相處的時間都長。
孟弘拋給他一隻錢袋,道:“賞你了。”
“兒子給爹辦事,怎麼還用拿爹的錢呢?”小宦官雙手將錢袋捧在身前並不收回。
孟弘一挑眉,小宦官就磕了個頭:“謝爹的賞。”
孟弘起身,向衛王的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