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 充實 挺神奇的。(1 / 2)

祝纓伸出兩指敲了敲桌麵。

她對祝煉是有期許的, 至少得是個顧同。但是顧同在給她當學生前,人家已經在上了十幾年的學了,正經的縣學生。當時的福祿縣學水平不怎麼樣,顧同卻是實打實將識字、讀書的底子都打下來的。找上門來的時候也將近二十歲了。

祝煉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他認真讀書沒幾年, 十二、三歲的樣子, 能乾什麼?

放到窮人家裡, 那是幾乎什麼活都能乾了。放到祝纓這裡, 她需要的是一個能承擔事務的“學生”,也就是顧同當時差不多甚至更高一些的水平。就是她自己,當年已經進了大理寺,鄭熹王雲鶴還都讓她接著讀書學習。

現在手上沒有適合祝煉這個水平該做的事,或者說,他這個水平能做的事, 有一大堆的人可以做。

不必是他。

複雜一些的事務, 現在有趙振、巫仁等人在做了, 趙蘇、顧同在趙振之前,祝煉是趙振下一個梯隊的。祝煉後一隊才排著祝青君——祝青君字還沒認全, 怎麼也得再上個三五年的學才能看出個好歹來。另有一個項漁, 這孩子眼下主要還是混項家的產業,也得再看看。

她說:“你能做什麼?”

這句話把祝煉給問住了。

他仰起了頭看著祝纓。

他能做事太多了,端茶倒水、跟前跟後, 捧紙研墨、跑腿,諸如此類。但是他知道,老師對他的要求不止這些。這些活計不用識字都能乾,不必讓他做這個學生。他也曾經主動乾了,後來就沒有插手的餘地了。

但是他心裡總有一股不安, 府裡沒有吃閒飯的。不說杜大姐、侯老叔這些人,單說學生如蘇喆、郎睿,人家有親生的爹娘。有爹娘的人,跟沒爹娘的人不一樣,是可以不乾活,可以哭鬨,可以撒嬌的。有事爹娘給兜著,他沒有。

蘇喆還收拾了行裝,要去番學讀書了。番學的學生年齡從大到小都有,限製沒那麼嚴。他呢?上學,番學是不適合的,但是官學的標準,他知道現在還達不到。

這就又要說到他這些年學了什麼,讀書識字,但是老師沒有給他從頭到尾通講過經史。考官學是無從談起的,官學入學也有標準,他的出身不符合要求。

與老師的另一位學生顧師兄一比,很自然地看出來自己跟人家全不一樣。顧師兄已經做官走了,做官之前為老師做了許多的事情,他呢?

再說府裡住的另一個同齡人,項漁。不說項漁自家有產業,是財主,就說現在,項漁書也沒全讀完,已經被帶著去糖坊裡乾事了,邊學邊乾。

最後一個是叫鈴鐺的小女孩兒,出身其實與他差不多,進來之後搶著雜事做,宛如一個小女仆。但是漸漸討人喜歡,去了番學讀書、在家裡話也更多了,姓名都有了。

隻有他!與人都不同,全沒一個歸處,飄飄蕩蕩、空空落落。

祝家人對他好,但他不想變成石頭那樣,隻管享受著好而不回饋,那樣不是相處之道。安心留下來的最好的辦法就能做事,能與祝家緊緊聯係起來。他不能再這麼空著,今天一定要問個明白。

祝纓又問了一句:“你想做什麼?”

祝煉堅持說:“乾點兒有用的事。老師叫我同阿漁兩個跟三娘去糖坊,我也去了,卻、卻像個客人一樣。我想像自家人一樣做事,劈柴、挑水、推磨、喂馬、抄寫、查訪、丈量,粗的細的、遠的近的都行,隻要是自家人一樣。我、我與他們都不太一樣。”

祝纓道:“你就是自家人。我要你乾的事,你得先學好了才行。”

“自家人沒有光吃不乾的,我能邊乾邊學,”祝煉決定再爭取一次,他鼓起勇氣說,“老師教蘇喆、郎睿什麼就教我什麼,可是我與他們是不一樣的,他們是頭人的孩子,我不是。我好像應該與顧師兄一樣,但我一天也隻上半天的課,課也不滿的,也沒去學校,蘇喆都要去番學了。我沒有從頭學過經史,那個我也可以自學的,已經讀了一些了。就是書房裡的這些書。”

祝纓問道:“讀過了?有什麼心得?”

祝煉精神一振:“老師每講一篇,我就將那一篇前後也找出來看了。”

祝纓道:“我知道你都讀過了哪些,我問的是心得。”

祝煉道:“就是,單看老師講的那些是一個意思,要是通篇前後都看過了,味道好像就變了。”

祝纓笑了:“那你喜歡哪一種味道?”

“我喜歡老師講的,可是一旦離了這個書房,大人們、書生們就不是這個味道。”

祝纓點了點頭,道:“會自己動腦子是件好事。想岔了就不好了。你與蘇喆他們固然不同,與顧同也不太一樣,他到我門下的時候,年紀比你現在還大,你的路有另外的走法。

既然坐不住,以後你早上讀書,下午與趙振他們領同樣的差使試試。你現在可以開始從頭通讀五經了,不必深研,看過就算,史書捎帶著讀,先串一遍。有不明白的地方,晚上可以來問我。”

祝煉道:“是!”

祝纓道:“將你上午讀的書與下午所見所聞,做個對照,回來告訴我哪個味道是對的。”

“是。”

“去吧。”

“是!”祝煉的心情變得非常的好。他領了一樁差使,心裡踏實了一點。他覺得他這才是“自己人”了,不必提心吊膽心無所依,“攢些私房,萬一被趕出去也能跑路”的想法也放下了。

他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

這一天之後,祝煉也忙碌了起來,越忙越開心。早上起來,自己收拾好自己的一切。看侯五那兒護衛們操練,也跟著練一下。在書房裡取了書讀,每日讀一到兩篇,將不懂的地方記下來,想在進山之前能先將半部書給讀順了。能在蘇喆回來之前,將整本書都順一遍。

再有閒裕,就還湊到侯五那裡。彆業護衛們的官話已能進行日常的對話,也僅止是日常對話,再重複一點的就也費勁。他就幫著教一點,對語音,再略教想識字的人認幾個字,告訴他們歌詞和課本單字的一一對應關係。

午飯後就跟趙振他們一同跑出去,趙振跑去打聽事還有人認得,他與項漁兩個換上青衣小帽,四處亂躥,既打探情況,回來又自己記錄。

祝煉覺得自己過得充實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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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將祝煉的反應看在眼裡,也覺得新奇。她早知自己不會養孩子,凡事全憑自己的經曆。不那麼靈光的,她現在是不大敢碰了,祝煉、祝青君是聰明孩子,與自己小時候好像也有一點不一樣。反而是蘇喆,似乎適應得更加好一些。明明祝煉、祝青君才與自己一樣是苦孩子出身。

挺神奇的。

將手上的東西一收,祝纓道:“今天就到這裡吧,吃飯去了。”

“是!”

師生二人一同到張仙姑那裡吃飯去了。

祝纓踏進去一看,問道:“巫仁回家了?”

張仙姑笑吟吟道:“那可是個好閨女,下廚幫忙去了。”

祝青君提了個食盒進來,祝煉趕緊把她麵前的一個凳子給拿開,蔣寡婦接了食盒,打開了往桌上擺菜。

祝大道:“巧兒出門子辦酒哩,明天是正日子,咱們去不?”

祝纓道:“你們想去就去,彆擺排場,那是人家成親的大日子。你們要是全副披掛去了,搶了人家風頭,那倒是誰成親呢?就穿這一身兒就不錯,到了禮一放,吃吃喝喝就回來。”

祝大確乎有點想出風頭的意思,也很想熱鬨熱鬨。有點怏怏,又很快做出了決定:“我就穿這身兒過去,去吃酒!”

祝纓道:“那行。”

杜大姐和巫仁又各提了一食盒過來,最後是趙寡婦抱了一桶米飯、林寡婦抱了一疊碗勺。

主人家可以開飯了。

祝纓挾起一筷子的蘿卜絲,說:“刀工不錯。”

林寡婦還沒走,笑著說:“這是巫小娘子的手藝。那邊那道魚上的花刀也是她打的,魚也是小娘子做的。”

巫仁左右看看,說:“學過一些。巧娘回家去了,說以前她常做這道菜,剛巧我會做。”

祝纓笑笑,將蘿卜絲塞到了嘴裡了,頓了一下,說:“挺脆。”

嚼嚼咽了,屋子裡的氣氛更加快活起來。祝大等人紛紛舉箸,也頓了一下,又棄蘿卜而就魚,嘗了一口魚,就又奔旁的菜去了。

巫仁的刀工確實好,像是特意學過。就是這味道,僅強於杜大姐。能吃,但與其色香俱佳的賣相比起來,下回還是切好了讓彆人調味更好一些。

祝纓不動聲色,將一條魚吃完了,說:“明天都誰去看巧兒?誰留守?”

祝大道:“我同你娘去,誰與我們一同去?”

林娘子不明就裡,說:“我也同去,吃一場喜酒就回。走前我備下飯菜。”

花姐道:“我與乾爹乾娘錯開。”

巫仁接了一句:“我與老師一道,也能在廚房幫忙。”

祝大被酒嗆到了,張仙姑用力打著他的背:“你多大的人了!”

祝纓道:“彆打了彆打了,順順氣就行了。”

花姐在一旁哭笑不得。

巫仁不明就裡,心情也鬆快了起來,她算了一下,她的家人也該回來了。等到母親回來之後,知道她已經能正式幫管醫學部的事了,是不是會高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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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芙蕖回來的當天沒有先去番學報到,她得先回家收拾一下家裡。然後去刺史府看看能不能進去,好接女兒回家住。住在刺史府固然能夠增加身價,但還是住回自己家裡更舒心。接回了女兒,再問問這些日子的事情,最後跟老朋友孟娘子約個時間一起回去番學上學。

哪知一家子才回來,就看了另一場熱鬨——福祿縣的縣丞赴任,去刺史府拜見刺史大人。

杭勤先是跟同祝纓南下,中途返鄉又是拜父母又是祭祖,然後就得動身上路了。比祝纓晚小半個月他就到了梧州。

到底是年輕人,離得又不算特彆的遠,帶著一個書僮一個健仆,主仆三人都全須全尾地到了梧州。

在驛站稍一打聽,就奔梧州城來了。一到梧州城,杭勤小吃了一驚:煙瘴之地,竟也有幾分繁華氣象了嗎?

他來的時間很巧,春耕的尾巴將將掃過梧州,人們開始進入了一個相對閒暇的時間。有像巧兒這樣辦婚禮的,也有累了半個月終於可以休息進城逛街的,更有田裡忙完了,一家子裡能夠空出閒人進城幫工的……

又有鄰近的商人也有來進貨、賣貨的,外地口音的人都多了一些。

更因這兩年人口增加,房屋的密度也增加了。甚至城外也搭起了一小片的木棚,住著些在城裡住不下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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