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五縣,對路果、喜金要多留意,祝纓打算同蘇鳴鸞、郎錕鋙再聊一聊。她不怕這些縣令聰明,就怕有傻子。
事情一樁一樁地辦,祝纓在彆業的日子過得非常充實。
晚上,祝纓又設宴為蘇飛虎餞行。路果與喜金喝得不少,路果拉著外甥的手說:“你的運氣是真的好啊!能拿到這麼大一個寨子……”
蘇飛虎和蘇鳴鸞都有點尷尬,蘇飛虎沒能繼承父業,這也算運氣好?
山雀嶽父低聲對郎錕鋙道:“看好你舅舅。”
郎錕鋙道:“放心,看著呢。”
翁婿二人對望一眼,又斜眼看醉鬼出醜。
很快蘇飛虎也有些醉意,蘇鳴鸞說:“明天哥哥還要趕路。”眾人才散了。
山雀嶽父對女婿使了個眼色,郎錕鋙點點頭,跟著去了山雀嶽父的房間。
油燈的光在兩人臉上跳動,郎錕鋙道:“阿爸放心,舅舅就是嘴上說說,他隻對奴隸有脾氣。大人不動手時,他還要做一做夢,大人滅了索寧家之後,他老實得很。”
山雀嶽父道:“他就是沒腦子!你彆學他!”
“怎麼會呢?”
山雀嶽父還不放心,說:“就算你阿媽勸你幫忙,你也不要插手!兩個傻子不懂!”
“誒?”
山雀嶽父冷眼看了好一陣了,他覺得路果和喜金是傻子!
他早就開始擔心了!
山雀嶽父道:“這個彆業,先是集市,再是建了個石頭城,後是招了許多人,你忘了嗎?咱們寨子裡都有人跑到彆府呢!彆府與阿蘇家分索寧家的時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
“我也沒想到能這麼乾脆利落地辦完。以前沒有聽說哪一家是這樣快就亡了的。”郎錕鋙也有些後怕。
山雀嶽父道:“你還是沒懂!彆府的人口越來越多、田地也越來越多!你看過人身上生的壞瘡麼?不管它,就會越爛越大!大人要是借著彆府繼續向外拳打腳踢,難保不會對咱們做什麼。山下的官員並不是個個厲害的,我不怕彆人,就怕大人。”
郎錕鋙驚出一身汗來:“不會吧?義父不是這樣的人!”接著加了一句,“您說什麼壞瘡?”
山雀嶽父道:“人是好人,事不一定是好事。他不接著打,就不是壞瘡。他先前歸還這了那個石頭,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他今天說,旁人不惹他、他也不會動手,這個我是相信的。我也願意他‘羈縻’不是‘吞並’。”
郎錕鋙道:“阿爸,你最後這話該放在開頭說,害我擔心這許久。”
山雀嶽父道:“看好你舅舅,彆叫他乾出蠢事來。他再這麼蠢下去,我都不想忍他了!你那義父人是好,不是好欺負,什麼話都敢跟他試試,真是不知死活!”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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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在彆府住了整半個月才帶人回去,祝大等人都留在彆業裡。花姐卻帶著祝青君等學生跟隨祝纓下山——番學裡她還有學生呢。
經這半個月,春耕是徹底結束了,花姐也要繼續授課了。
項樂隨祝纓下山,侯五、杜大姐則留在了山上。山上,彆府的事交給張仙姑、杜大姐來辦,杜大姐有些舍不得花姐,但也知道彆府需要有人,特意叮囑祝青君:“你跟著大娘,叫她彆熬太晚。”
祝銀等人留在彆府,與她同期選入彆府的護衛則被祝纓帶下山去。與她同行的還有從彆業和各寨裡挑選的二十名十二、歲的少男少女。
下山之後,祝纓將護衛們交給胡師姐統管,給項樂放了假回家。再應付州裡的事務,她走的這一段時間,州裡情況一切正常,章彆駕因沒了蘇飛虎,更覺得舒服一點——不用派人看著,生怕這位愛打獵的人物跑馬踩了禾苗之類。
祝纓特彆點名留下了彭司工:“雕版怎麼樣了?”
彭司工道:“就快得了,識字課本頁數少,這個醫書頁數有些多,雕版也就多。恐怕得下個月了。”
“不要為了趕工刻壞了才好,下個月我還等得。”
“是。”
“我等你的好消息。”
彭司工肅立道:“必不辱命!”
祝纓笑笑。
又召來項安,問她各工坊的情況。
項安拿出一本小冊子,祝纓道:“準備一下,我這裡有一些人,你帶他們去各工坊,做學徒。放到番學邊的那個小學堂裡安置,安排阿漁和阿煉兩個過去,教他們一點官話。以後白天在坊裡學手藝,晚上到小學堂裡接著學官話和寫字。”
項安道:“是。”
祝纓最後歎了口氣,問道:“二郎回家準備相親了,你呢?”
項安怔了一怔,不自覺地揉著衣角:“我不想嫁人!現在也沒有好人肯入贅,且看著吧。大人,我在糖坊很好!對了,有個小丫頭也很有靈氣!”
“哦?”
項安心頭微鬆,道:“叫阿金,糖坊裡的小工。學得也快,人也伶俐。就是南平本地人,她家人口多,她是老大,今年十四了,下頭五個弟妹。”
“十四了……”
項安忙說:“我同她爹娘聊過了。她爹與我訂了契,不用怕一展眼就有主兒了。就算有,我也是排前頭的。”
“那她的將來,你安排好了嗎?”
項安道:“我要能好,她也就與我一般,她要自己尋著歸宿了,也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了。大人,我……”
祝纓道:“想乾就接著乾,過一陣子,我還有旁的事要交給你。”
“是!”項安答得很大聲。
祝纓笑著擺了擺手:“你順便去看一下江騰,給我捎一句話。”
項安忙問:“大人要捎什麼話?”
“問一問她,書稿準備好了沒有。”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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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騰的書稿就是之前讓她準備的仵作手劄,自從祝纓說了,她就開始留意,稿子改了一遍又一遍,又畫了好些圖畫,都覺得不太滿意。
聽項安一說,她心裡有點慌,臉上還是一點不顯:“我這就去回大人。”
她有點憔悴,雖然雇了乳母帶孩子,落衙後回家也不免被孩子乾擾,兩個孩子一天一天地長大,也越來越能哭鬨了。這讓她在家裡很難做好校對修改的工作,最近幾個月隻能零零碎碎地修改。
實在拖不過去,隻得將最後一稿未謄抄的書稿先裝好,硬著頭皮拿到刺史府。
一大早,她就背著袋子去開晨會。
祝纓沒點她的名,卻說:“福祿縣新任的縣令今天應該到了,大夥兒要是沒彆的事兒,今晚給他接個風。”
江騰心裡歎了口氣,今晚,就是白天的時候她還得給祝纓“交功課”。
江騰麵上恢複了一片冰冷,心中忐忑,抱著書袋等晨會結束到簽押房去解釋:“正、正在修改,未及謄抄。”
祝纓道:“哦,那我不催,你自己緊著點兒,六月末能修好麼?”
“能的!”
“那就好,緊著點兒。”
“是。”
她急急將書稿帶回家,放到櫃子裡鎖好,再收拾停當,告訴保姆今天會晚回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縣令來了她也要一同吃席,但是能參與這樣的宴會她很開心。祝纓的酒席一如概往,沒有妓-女,酒是有的,絲竹管弦也是有的,這樣就很好。
江騰打量著新任的縣令,猜度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戚明在官場上算年輕人,相貌不壞,暫時看不出什麼不好來。祝纓一句話就讓江騰覺得放心,祝纓對戚明道:“我向盧刺史求一個能乾的人,盧刺史就薦了你。”
江騰差點笑出聲來:必是刺史大人挑選過了的。
戚明也是這樣想的,他很快回憶起了與祝纓之前見的一麵,想起了押送箱子的差使。忙起身道:“多謝大人賞識。”
“要記得盧公啊。”
“盧公對下官多有關懷提點,自不敢忘。”
“坐吧。”
江騰不飲酒,但覺得眼前很是可樂,她笑了笑,目光與對麵的花姐對了個正著,花姐也在笑,兩人都笑了起來。
祝纓對戚明還算放心,她沒有親自送戚明去福祿縣,但是讓丁貴“陪”戚明走。她自己則在五月裡再去山中“探親”。
因為是“探親”,祝纓這次沒有帶商人進山。這次進山走的是塔朗線,沒有商人之後走得就快,天功夫就到了彆業。在彆業住上半個月,主持工坊的修建等事務,半月一過再下山來。
如此往複,直到七月末,她才下山就收到一份京城發來的緊急公文——政事堂、戶部以絲毫不能商議的口吻告訴她,今年她轄內所有的稅都要交足!包括宿麥的稅。不但要□□,還要再征調她梧州的一部分庫存,秋收後都裝船北上。
她與戶部談過條件,宿麥是五年,現在還有一部分地方仍在免稅的範圍內。現在沒了。然後是糖稅,本來也是談過條件的,現在朝廷要臨時加稅,加抽一成。
祝纓匆匆翻過,隻見上麵寫了個原因——北地遇到旱災了。
祝纓輕輕吐出一口氣,對丁貴道:“去把彆駕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