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點名了鄭熹:“七郎,你也這樣想嗎?”
鄭熹道:“臣與先太子君臣一場,不敢或忘。然而如今早定東宮,對先太子遺孤也是好的。是他,早早教導,不是他,早安其心,免得小人借他生事,也是保全了先太子的血脈。除此而外,臣再無他念,唯皇帝是聽。”
皇帝閉了閉眼睛,又依次看向諸臣。大臣們如芒在背,卻都挺住了。皇帝直直地看向鐘、姚二人:“我一向信任你們。”
二人忙跪下道:“臣如今正是不負陛下信任。”
皇帝感受到了一陣一陣的疲憊,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逡巡,眾人或有躲避卻沒有人退讓。皇帝抬一抬手,藍興忙上前摻住他,皇帝沒說話,慢慢地回到後宮。
他累了。
皇帝走後,藍德跑來說:“陛下說乏了,請各位先回動。”
大臣們的目光隻稍稍交彙了一下,沒有一個人動。藍德隻好衝最熟悉的鄭熹說:“京兆,您怎麼也這樣了?”
鄭熹一向待他和善,此時卻說:“我是京兆,此時當然要為陛下為朝廷考慮。”
王雲鶴向他投去了讚許的目光。王雲鶴下定了決心,這次一定要把這件事解決了。之前藍興找過他,能夠看得出來這個宦官頭子對皇帝是有幾分真心在的,但是這樣的情意並不足以動搖王雲鶴的原則立場。
讓王雲鶴暫時沒有催促皇帝的原因是,皇帝當時已經在鬨彆扭了,而朝廷當時有不少大事要處理。要是跟今天這樣似的僵持,朝廷的日常運轉還能暫時維持,軍國大事就得停擺。
現在北地的災也賑了,各地的糧也盤了。他尚算清閒。
又因北地旱情,恐怕胡人也會受影響。以王雲鶴對胡人的了解,雖有共主,各部在一些事情上卻是各自為政的。天災的時候,也就是他們容易南下掠奪的時候。
這事講道理沒用,人餓了就要找吃的,就容易搶。也就是說,有一件大的麻煩快來了。
王雲鶴正在考慮,於兩樁大事之間門,把立太子的事給辦下來。
巧了,夏龍時站了出來,王雲鶴要抓住這個機會,解決最大的危機。
施鯤的想法也差不多,再不立下太子,京城非得亂了不可,諸王手足相殘就在眼前了。他們手足相殘沒關係,拖累大臣們不得不分立陣營,事情就大了。
其他人的思想沒有他們這麼高大,甚至有人下了注卻覺得自己沒有準備好,希望拖一拖。但夏龍時提出來了,更多的人不免反省:我確實不如夏龍時的膽氣。
且再這麼爭下去,必有人要倒黴,自己身陷漩渦,也未必能夠毫發無傷。
還是立個太子吧!不然心裡不安。定下來了,我也好轉向。
幾人從早等到晚,到要掌燈了,依然不退。
皇帝在後宮本是想休息的,睡了個午覺起來,聽說大臣們事也不乾了,守在那兒等他。皇帝沒搭理,直到晚膳用完,皇帝又命藍興去看。
藍興回說:“他們都還沒走。”
皇帝冷冷地道:“願意熬就熬著!”
氣呼呼地要睡覺,睡覺也睡不安穩。他年紀不小了,臨幸後宮少了一些,但總是需要後宮陪伴的。皇帝道:“召……”
開口又閉上了,諸王的母親多半在後宮的高級妃嬪,今天又出這樣的事,由子而及母,他又不想見她們了。
皇帝一夜不曾睡好,第二天昏昏沉沉地醒了,問一句:“他們呢?”
藍興小心地道:“還在。”
皇帝道:“那就讓他們等著吧。”
藍興的麵皮抽搐了一下,皇帝還是低估了這些大臣們。皇帝隻有一個,大臣卻有一群,昨夜,王、施二位輪流去政事堂“值宿”,各部尚書等也“值班”。他們在皇城裡有寢室,各衙司有自己的食堂,他們換著班的熬皇帝。
皇帝熬了兩天沒上朝。
第三天傍晚,永平公主來看親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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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公主眼圈兒紅紅的,見著皇帝就拿帕子沾眼下的淚。
皇帝道:“怎麼這個樣子?誰欺負你了嗎?!”
永平公主道:“心疼阿爹,嗚嗚。”
皇帝虛弱地笑笑:“沒事兒。”
“我都聽說了,”永平公主給皇帝端了碗參湯,“阿爹,您是天子,讓大臣這樣等著,寫下來不好看。他們也太過分了,居然不退一步,非得這個樣子。”
皇帝一噎。
永平公主又說:“能有什麼大事呢?不能好好說一說嗎?”
皇帝突然問道:“你這些兄弟,哪個好些?”
永平公主抽抽噎噎地道:“都很好,近來大家走動都很頻繁,他們也越來越活潑了,大家說說笑笑的。”
皇帝摸著女兒的頭發說:“你呀……我要是走了,你可怎麼辦喲……”
“阿爹?”永平公主又要哭了。
皇帝道:“莫怕莫怕,就快好了。備輦。”
藍興往窗外看了一眼,天黑了,還要去哪裡?“陛下?”
皇帝道:“難道要把他們都扣在宮裡?”
藍興哪敢用步輦?天氣冷,皇帝年紀還大了。他去傳了輛宮車,將皇帝與火盆都塞了進去,一同到了前殿。
此時大臣們已經熬得眼圈發黑。
一見皇帝過來,幾人忙站正了。
皇帝往禦座上一坐,道:“說吧。”
王雲鶴先說:“東宮久懸,人心難安,諸王縱是心好的,臣也擔心有小人投機。諸王之中,無一人有威嚴可壓製他人,是禍亂之根。豈不聞齊桓之禍?”
皇帝的臉色十分難看,他怕兒子奪了他的權,但是齊桓公的下場他也是不想的!
施鯤趁機說:“陛下愛子之心,請分一些與諸王。”
皇帝頹喪地道:“如此,你們倒是說說,我的這些兒子裡,哪個有威嚴啊?”
竇尚書正色道:“陛下此言差矣!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先太子是這麼立的,下個儲君也這麼立。”
皇帝道:“那就是趙王了?”
王雲鶴道:“臣等唯知禮。”
皇帝道:“那個夏龍時,審出來了嗎?”
幾人輪番熬皇帝,抽空也處理寫政務,這個事情還是知道的。大理寺審了一回,夏龍時很配合,問什麼說什麼,他並沒有想隱瞞。“供詞”也拿到了,現取了拿給皇帝看。
夏龍時當時說:“再痛心,就能拖好幾年?京中群魔亂舞,都能當看不見嗎?這幾年,風氣愈發的壞了,你們忍得,我不能忍!還有更多的人,也未必願意過這種不知道明天在哪裡的日子。天子當心懷天下,豈能因自己一時好惡,致令天下士民寢食難安?我等讀聖賢書,不是為了做諂臣,曲意逢迎!”
皇帝又被氣了個夠嗆。
他的臉上陰晴不定,過一陣才說:“你們今晚就在宮裡歇下吧,這幾天也熬得夠了。明日丞相來,擬旨。”
有了皇帝放話,大臣們不用“委屈”了,宮中有飲食送出,他們睡了一個安穩覺。
次日一早,皇帝倒也沒有食言,第一道旨意是冊封先太子的兒子為承義郡王。第二道旨意才是冊趙王為太子。
兩道旨意刷出,王雲鶴與施鯤頓時安心,二人喜道:“恭喜陛下!”
皇帝道:“開始準備吧。不可靡費。”
“是。”
準備冊立皇太子的儀式需要不短的時間門,東宮修葺也需要時間門。但是太子也不能久居宮外,於是又將宮中一處宮室指給趙王,即新太子一家做臨時的居所,隻能東宮重新完畢,一應服飾、車駕等等準備妥當,即行大典。
估摸著準備好了也要到明年了。
無論如何,天下人的心都因此安定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