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立太子的詔書已下, 尚有許多事務要準備,鴻臚寺也要跟著忙,皇帝仍然沒有恢複之前的早朝頻率。祝纓仍然是十天見一次皇帝, 皇帝也沒有什麼事要額外叮囑鴻臚寺的。祝纓也就照著之前與駱晟說過的, 每天應個卯,再去四夷館看一看。
祝纓等到駱晟從朝上回來, 掐著點兒出門與他碰個頭,沈瑛也在這個時候出來跟上司見麵。祝纓瞥了一眼沈瑛, 這人雖然極力地克製,臉上仍然透著一股子的興奮勁。沈瑛一向是以涵養自居的, 平素也有些養氣功夫在身。一般時候看不大出來,現在祝纓看著他, 隻覺得他麵皮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像張開了大口正在放聲高歌一樣。
駱晟心情還好, 他的家裡雖然為著自己兒女與皇室、諸王再次聯姻的事情在猶猶豫豫, 現在卻省了他頭疼押寶。比較起來,早點立個太子更省力。
他特意對祝纓說:“子璋要往四夷館去,不要忘了知會各國使節這件大事。”
祝纓道:“好。”
駱晟又說:“還有使者拜見太子的禮儀, 也須得準備了。”
祝纓道:“那要與禮部協商了, 得從他們那兒討幾個人來。冊封大典的日子定了嗎?要是定了, 連那個也要教一教。要是沒定, 這回就先教正旦朝賀之儀。他們要是派了新使者過來祝賀冊封, 再教那一個。”
駱晟道:“欽天監在選日子了。”
祝纓道:“那就先與禮部協商朝賀的禮儀。典禮的禮儀恐怕還有得爭。”
“也好。”
他二人說得熱火朝天,末了,駱晟給了沈瑛一句:“光華看呢?”
沈瑛不自覺地浮現成出一抹笑來,道:“駙馬安排得極妥。接下來番使必會很多,又要知會各番邦冊立太子事,使節會越來越多。司儀署近來事少, 大家都是鴻臚寺的同僚,使節多時,幫一幫忙也是責無旁貸。”
純真如駱晟,臉上也出現了瞬間的空白。祝纓不動聲色,看著駱晟,直到這位駙馬很快清醒過來,問她:“現在使節多嗎?”
祝纓道:“現在還應付得來,要幫手時我是不會客氣的。”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駱晟胡說說了一句。
祝纓道:“那下官就去四夷館了?”
駱晟道:“會食你回來嗎?”
祝纓道:“說不準,我叫小黃喊他們彆備了,我就去四夷館吃了。”
“呃,好,路上小心。”
祝纓微笑著目送駱晟回他自己的房間,又對沈瑛一點頭,沈瑛也大度和氣地對她一點頭,表情裡充滿了包容。祝纓回房,招過小黃讓他去通知小廚房,接著又提筆寫了個公文給禮部,請他們那裡安排協助使節朝見禮儀的事情。拿著公文去給駱晟看。
駱晟提筆在上麵簽了自己名字,伸頭往外看了兩眼,說:“沈光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典客署的事一直是你管。你什麼時候要人,咱們再說。”以駱晟之天真爛漫不知人間疾苦,常忽略一些小官小吏的生計福利,卻也知道沈瑛方才是有爭權的嫌疑。
祝纓笑道:“他大概是因為東宮的事情高興。沈氏一向循禮守法,趙王在陛下諸子中居長,趙王得立,他這是高興得不知道自己說什麼好了。”
駱晟覺得這話有點怪,低聲道:“可彆得意忘形才好。”
祝纓不參與他對沈瑛的評價,拿了公文,跑了趟禮部。禮部正忙著,鐘尚書在指指點點地罵人。冊立太子的禮儀他們要參與的,皇帝說不要奢靡,那這個排場是不是要比先太子的時候減一點呢?如果減了,現在的太子會不會不高興呢?
正愁著,祝纓來了。少卿親自過來,鐘尚書也不能置之不理,他勉強收了公文。
祝纓將一切看在眼裡,道:“知道您這兒忙,難抽出人手,隻略給我一兩個人就好。先說朝賀禮,冊立大典的事兒咱們等定了日子再講。人,我那兒儘快給您還回來,您看可還行?”
鐘尚書道:“我這兒眼下……”
“今天是有些突兀了,或明天或後天,我再來領人,如何?”
鐘尚書道:“現在使節到齊了麼?若是沒齊,再等三、不,五、七天如何?七天後,我給你兩個人。現在又是內侍局又是將作監的,都要有人聯絡。”
祝纓想了下,使節來的確實還不到十個,便說:“使得,七日後下官再來。”
她將文書留下,再回房撈起正在曬太陽的狸花貓,施施然走出了皇城。
四夷館離皇城不遠不近,不多會兒就到了。昆達赤卻不在四夷館,一個掌固迎上前來道:“這位西番王子打從前幾天起,就每天出去轉悠,今天又出去了,說是要逛集市。”
祝纓問道:“現在還沒開市,他要去哪裡?”
“說是前天聽路上的人講,各坊裡也有些商鋪,他來了興致就去了。對了,他換了一身衣裳。”
這幾天大臣們熬皇帝,祝纓沒輪上這項差使,也沒死盯著宮裡。她每日都要到四夷館來看一看,以防在這個時節出點什麼差錯。昆達赤在這京城人心不安的幾天裡倒很悠閒,東、西市,寺廟道觀,四處遊走,連太學他都探頭探腦了半天。
今天更是換下了西番的衣服,穿上了京城時新的式樣,又跑出去了。大冷的天,他也不怕凍著了!
祝纓道:“知道了。”
她進四夷館,又問候了一下各國的使節,並且通知他們:“陛下已下詔,冊趙王為儲君。”
使節們對趙王了解不深,但卻都露出笑容來說道喜。祝纓笑道:“是啊,國家又有了儲君,真是普天同慶。”
使節們又詢問何時可以見到皇帝、太子,祝纓笑容可掬:“就快了,諸位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一路辛苦,請先在館舍中休養。太子正在搬遷,等你們休息好了,就能見到陛下和太子了。”
使節們又向她打聽新太子的喜好。
祝纓哪兒能知道得這麼仔細呢?祝纓道:“太子溫文爾雅,喜好麼,下官就不好揣度啦。”
使者們於是各有想法。
祝纓囑咐典客丞好生招待,從四夷館回到了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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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回家先換下了官服,換了一身月白的錦袍,披上了鬥篷,抱著貓,坐在車裡,說:“走。”
四夷館對各邦使節在京城的行動都有監視,祝纓與京兆府又是老交情了。盯梢的事兒除了鴻臚、禁軍,她又向鄭熹那裡討了人情,整個京兆府都幫她盯著。路上找了個差役一問,差役見她就笑:“祝大人?您問那個番子?今天換了身兒衣服,往那邊坊裡去了。”
昆達赤的長相異與中原人氏,盯梢起來並不難。祝纓很快就找到了他,他正在一間鋪子賣茶葉的鋪子裡,通譯手忙腳亂地翻譯,掌櫃的一直搖頭。昆達赤穿著皮袍,卻不像周圍人那樣裹得嚴嚴實實,他領口微鬆,好像不怕冷似的。
祝纓跨了進去,隻聽掌櫃的說:“你們說的那個茶磚,如何與我這裡上等的團茶相比?”
祝纓進門遮擋了一片光線,掌櫃的下意識抬眼看到了祝纓。京城的生意人,一見衣服就知來曆,祝纓這身衣服還是鄭侯家給湊的。掌櫃的腰微躬:“這位官人,來品茶麼?”
祝纓對他點了點頭,又對昆達赤道:“王子叫我好找。”
掌櫃的嚇了一跳,斜看了昆達赤一眼,心道:這也是王子?蠻不講理的樣子還真像個“貴人”。
昆達赤道:“你找我有事嗎?”
祝纓點了點頭:“當然。王子一直催問的事情有眉目了,你若是在館裡,現在就能知道了,”說著,順手挑了幾餅茶,“包起來,送到四夷館,鴻臚寺結賬。”
掌櫃的猶豫了一下,小黃道:“這位是祝少卿,誰個還賴你的錢不成?”
掌櫃了小心地問了一句:“是當年的小祝大人嗎?”
祝纓笑道:“現在也還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