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宮的事情辦得比預想的順利, 祝纓沒有打算與這對父子有更多的交談,她簡短地告辭,太子對歧陽王道:“你為我送一送子璋。”
祝纓推辭了兩句, 歧陽王邁前一步,做了個“請”的手勢。祝纓隻好與他一起客客氣氣地往外走,歧陽王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問得太露骨。隻要祝纓能為他解決煩惱,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往後壓一壓。
他還年輕, 有的是時間觀察一下這個“能人”。
出了東宮,祝纓道:“殿下留步。”
歧陽王看她走出一段才轉身回去。
祝纓走不多遠看到藍德, 他的身後跟著一隊年輕有力的宦官,他們正抬著東西往東宮這邊走。兩人互相拱了拱手,寒暄兩句, 祝纓看到不少箱子就猜是太子正在搬家,但她沒問。
她先回鴻臚寺轉了一圈, 拿了她的貓,又說自己要出去辦事:“先看太子舊邸,再順路去趟四夷館, 中午就不回來了。”
沈瑛樂得自己在鴻臚寺裡做主, 雖然現在鴻臚寺也沒什麼大事,但是上司和平級同僚都不在了, 他的心情是不錯的。他客氣地誇了祝纓幾句:“年富力強,正是上進之時。”又說自己老了,正好在鴻臚寺裡坐著喝茶。
祝纓道:“整日亂忙著過日子罷了。告辭。”
見她離開了,王、阮二丞各指一事也要躲開,算著什麼時候封印放假。正盤算著,沈瑛忽然問了:“新年放假, 輪值的人排了嗎?”
阮丞隻得上前道:“正要去排。”
沈瑛道:“已臨近放假了,怎麼不著緊些呢?快著些!”
阮丞暗叫一聲晦氣,溜了。王丞也說:“我去核對各項支領用度的賬,核完就封賬。”
兩人結伴跑了。沈瑛看得出來他們不想呆在自己麵前,這也無妨,下屬麵對上司總是會有些壓力,因此有人是恨不得一直繞著上司走的。沈瑛搖了搖頭,打開一份寫了一半的草稿,繼續雕琢元旦上表的用詞。
鴻臚寺下麵的官吏不怎麼喜歡他卻無壓力無關——此人架子太足。
王、阮二人走遠了便開始小聲嘀咕,王丞道:“此人好煩,沒有駙馬的天生貴氣,也不像少卿年少有為,偏好擺個譜。”
阮丞哼了一聲:“一股子故作矜貴的假,見過婢做夫人麼?婢妾扶正,一舉一動都要顯點正室的派頭。”
兩人在背後嘲笑了沈瑛幾句,王丞果真去再次清點鴻臚寺賬目。他很惋惜,原以為可以像典客署一樣借著祝纓的東風手上能寬裕一些,不合駱晟有事,連累他也離不開,白白錯失了一次發財的機會。更煩人的是,駱晟要嫁女兒了,鴻臚寺不得備份厚禮麼?
一裡一外,雙倍的開銷。
王丞歎氣了,隻希望祝纓能夠騰出手來,他也好向祝纓討個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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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打了個噴嚏,胡師姐警覺地看了過來。祝纓道:“沒事。許是貓毛嗆著了。”
狸花貓在她的懷裡動了動,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一行人到了永平公主府前,公主府熱鬨而忙碌。快過年了,又疊上準備婚事,兩座公主府都沒有閒人。連同那位小小的準新娘都有事做,她要在家裡學習禮儀。
祝纓到永平公主門上詢問駱晟是否在家,門上管事笑道:“在的。您要再來得晚一些,駙馬可就要出門了。”
“有事?”
“唉,還是為了房子的事兒。請。”
祝纓揣著貓往裡走,半路上被個小宦官給迎了進去。這條路她熟,不是去駱晟書房,而是往公主平常待客之處。
在廳外,祝纓先站住了,由小宦官去通稟,裡麵允許了,祝纓才進去。到了一看,連同安仁公主、駱晟的父親、史胤,以及安仁公主的家令等人都在裡麵。
永平公主先說:“少卿來了,且慢行禮,坐吧。”
安仁公主也說:“都不是外人。”
她們說完,駱晟才得了機會說一句:“正有事想要請教子璋。”
祝纓忙說:“不敢。”同時也揖了一揖。
待安排好了座位——家令們給她讓了更往前的位子——祝纓也道謝致意,坐了下來。說:“才從東宮出來,為的是借舊邸劃歸咱們鴻臚使用的事。殿下也答允了,故而來向大人稟告一聲。”
安仁公主心直口快:“眼下這也不算什麼大事。”
駱晟怕親娘又口無遮攔,趕緊說:“公事子璋多費心,今天欽天監算好了日子,我正為這事發愁哩。”
“日子定了?”
駱晟道:“對,年前放定,來年三月、四月、六月都有好日子。”
永平公主歎了一口氣,又是安仁公主說:“你能乾、主意又多,看看這準備新府有什麼好的法子麼?”這位公主的愛恨一向擺在麵上,祝纓為鴻臚寺搶了不少好處,她對祝纓的評價又重回高點。
祝纓問道:“不知府上是什麼意思?又有什麼前情?”
駱晟先叫了一聲“娘”,止住了母親,又對史胤道:“還是家令說吧。”
史胤條理清楚,將這些日子的事情給說了,語氣中充滿了水鬼將要解脫的歡欣。他與安仁公主的家令承擔了太多的苦惱!
皇帝要快些將婚禮辦了,公主們希望盛大,但是戶部堅決地不想多出這份錢!朝上沒有爭執下來,安仁公主先怨丈夫和兒子,但那畢竟是親人,說兩句就過了。這可苦了他們下麵做事的人。
史胤低聲道:“還要與京兆交涉。”
安仁公主又恨恨地說:“七郎那個小東西!難道還惦記著承義,不肯叫我們孩子的住處比承義的大嗎?”
她是鄭熹的姨母,認為鄭熹有責任幫她,但是鄭熹裝死,並沒有出聲支持她拆掉幾十戶百姓人家給自己未來的孫女婿建府。
祝纓對鄭熹的評價又高了一點,大冬天的,把人家拆了,怎麼安置?就算新蓋房子,這個新年注定是要不得安生的。
祝纓道:“承義殿下在宮外開府,怎麼會比歧陽王在宮中的居所壯麗呢?”
安仁公主道:“我不是說現在,我說的是他們成親之後!三月辦婚禮已經很倉促了!哪怕選六月,到現在連基址還沒辦好!這要拖到什麼時候?”
她抱怨了一堆,永平公主勸道:“您先彆急,急也急不來,也聽聽大臣們怎麼說,彆叫阿爹為了這事為難。”
祝纓等他們一家子互相寬慰完,說:“臣說的就是成親之後,哪裡會比宮裡更大呢?”
安仁公主問道:“什麼意思?”
祝纓道:“殿下一片孝心,不願陛下為難,這是多麼好的事情?剛才臣就說了,是從東宮來的,東宮粉飾一新,新婦住進去也挺好。前幾天聽大人說,擔心女兒年幼出嫁,不堪承擔主母之責。這樣多好,出了父母家,進了外祖父和舅舅的家。”
永平公主點了點頭。
祝纓又對兩位駱駙馬說:“如此一來,又免了與戶部等處的衝突僵持。人一旦爭執起來,話趕話的,容易說出些不好聽的來。豈不掃興?宮室正新,省了這一步,也顯出新婦氣度。”
安仁公主道:“那就,沒有新府了?”
祝纓笑道:“您的孫女兒是直接嫁進宮裡好呢?還是嫁進個藩邸再想法子挪進宮裡好呢?”
“我……”
兩位駙馬對望一眼,都點頭,老駱駙馬是第一次見到祝纓,讚了一句:“難怪我兒常誇少卿。”
這人長得不如他兒子好看,有一股子驕橫之氣,但對祝纓他的禮貌還是足的。
祝纓道:“您過獎了。大人說心疼女兒,我就想,沒有比這更合適的了。”
永平公主道:“隻是不知東宮如何想。且阿爹為了這件事操了這麼多的心,我們這樣會不會顯得阿爹不好呢?”
祝纓從袖子裡抽出一份文書遞給駱晟:“大人看看,這是借用舊邸的文書,要是沒有彆的要求,我就拿去回複東宮,順便一說。預先說妥,各自具本,陛下舐犢情深,兒女體恤父親,皆大歡喜不是?頂好以小夫婦的名義也上一本,他們也願意。如果東宮不願意,也是我多嘴,無府上無關。”
兩代公主駙馬又各發表了一點意見,駱晟認真地問祝纓:“這樣對孩子好?”
祝纓道:“宮裡有她的外祖父。”
老駙馬搶先道:“那就這樣!”
駱晟將文書交還給祝纓,道:“有勞子璋了。”
祝纓接過了文書,起身道:“大人哪裡話?我這便去與他們講定如何交割舊邸。”
駱晟親自將她送到府外,再三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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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先去四夷館,在那裡與昆達赤、累利阿吐一起吃了午飯,他們的神態都比較輕鬆,席間又說起來回程的事情。他們住的地方都比較寒冷,直到三月還會下雪,因此打算二月再動身,也好在京城過一個燈節。
祝纓笑道:“京城燈節的鼇山好看!”
他們又聊起了節日,二人都麵露向往之色。祝纓推測,他們國內的情況尚可,所以二人才不會著急離開。
午飯之後,她又去舊邸看了一圈,再折回東宮。
此時東宮吃過了午飯,太子也不敢午睡,靠著熏籠打盹兒,聽一個宦官念新出的文集。
祝纓再次到來,太子文集也不聽了,讓歧陽王來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