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聚齊 “還是京城好啊……”……(1 / 2)

刺史努力控製住了自己的表情, 禦史卻微露驚訝之色。

一旁的司法上前說:“你這婦人哪裡來的?休要狂言!你是哪個縣的?帶下去!”

自祝纓走後,梧州府的官員換了一批,這位司法並不認識王芙蕖。迎接禦史的時候出了鬨場的, 又是告狀, 司法先上前處理這個“意外”。

禦史卻說:“且慢。”轉頭吩咐一聲隨從, 命將王芙蕖帶到下榻的驛館去詢問。

禦史當然不可能隻有一個人孤身前來,來的是兩個禦史一主一副,再帶幾個吏目隨從。當然, 到了地方上, 他們還可以酌情征調一些人。當下就有一個隨從上來對王芙蕖說:“這位娘子, 請隨我來。”

司法問道:“您這是……什麼意思?”

禦史中為首的那位對刺史說:“禦史到府, 使君不會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吧?”

這不是一次常規的禦史巡查地方,那就是有特殊事件需要下來查問,他要插手的事, 必有其道理。

刺史自認自赴任以來兢兢業業,沒有什麼錯處, 便說:“還要請教。”

禦史看著自己的隨從將人扶起, 才說:“入內說話吧。”

氣氛變得尷尬又緊張,一行人進了刺史府, 禦史雖品級不高, 還穿著青衫,卻與穿紅衫的刺史並坐於上。另一位禦史坐在這一位的下手, 再往下才是本州的官員。

刺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禦史, 等著他的下文。禦史的目光在所有在座官員的臉上掃過,最後看向刺史:“原來使君不知道。”

他對隨從招招手,隨從捧出文書來,禦史向州內官員展示了他的文書, 說了自己是為考查梧州境內事務。

刺史道:“不知是什麼事務?”

禦史道:“所有。”

刺史看著禦史年輕的臉。重複道:“所有?”

“對,所有。”

主座的禦史名叫餘清泉,今年剛剛三十歲,做到禦史而不是被踢到一個小縣裡窩著,是因為他沒有什麼好挑剔的,士紳人家、讀書考上做官、長相端正、娶到了鐘家的女兒為妻,他的老師也不是外人,乃是冼敬的同門、王雲鶴的另一個學生。本人既有些學識也有些能力,治的經史、走的正途,前途一片光明。

政事堂將命令下到禦史台,要求不但要查問五縣縣令上表所言之事,既然大老遠地跑了這一趟,順便把梧州的各方麵都看一看。彆再有什麼幺蛾子。

現在的禦史大夫姓王,是鴻臚寺的那位王丞的遠親。想了一下現在的情勢,又考慮了一下梧州的情況,認為這又是關係到“遠夷”又是要跑三千裡的還要把各方麵都看一看。既然是王雲鶴要查,那就讓餘清泉跑這一趟好了!乾得好乾不好,王雲鶴彆找他的麻煩就行。

餘清泉也願意跑這一趟,他對梧州是有興趣的,這份興趣緣於祝纓,再往深裡說,是緣於王雲鶴。有一年,就是因為祝纓到了王府插隊,他白在外頭多等了半個時辰。從此就記住了。

南下之前,要查案子就要給他個卷宗,除了告狀的奏本,還有各部的一些存檔。他發現,梧州一地的稅賦居然沒有拖欠,這對偏僻之地來說就很不容易了。再看人口也在長。又看方誌,發現方誌上說的都是祝纓的好話,他的興趣就更濃了。

到來之前,餘清泉心裡已經有了一個預估。從所有的卷宗來看,梧州的問題,有,但沒有說的那麼誇張。一般告狀都這樣,無論哪一方,說話都會誇張一點。實際查的時候,多半是原告覺得自己已經夠委屈了,被告還覺得自己被冤枉了。

雖然此來的第一要務就是查“遠夷”,但是餘清泉的心裡,更想多看看祝纓把梧州治理成個什麼樣子。

與他相反,副手郭峻的心裡預估雖與他相同,但是對梧州的治理情況不怎麼感興趣。事情是由五縣告狀引起的,把這個源頭解決了也就差不多了。其他的事彆多問,彆給自己找麻煩,這是郭峻的想法。

眼見節外生枝,郭峻有些不喜,問道:“你們怎麼搞的?”看來除了夷酋告狀,還有彆的事嗎?告到臉上了也不好不管,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京城了?郭峻臉色變差了。

刺史忍著怒氣,道:“不知一位要查什麼?我叫什麼準備好卷宗。”

餘清泉雖不是個老手,但也常聽前輩們提起,許多地方官員會糊弄人,拿出幾十年的爛狗肉賬讓你查,那能查出個什麼鬼來?他也不氣,道:“不急,我看梧州一片嶄新,不至於有什麼大事。不如就從剛才那位婦人開始。至於我們要查的事,恐怕使君準備不了。”

他又對剛才刺史介紹的長史與司馬說:“五縣的縣令派人奏報朝廷,言說受到了使君的虐待。使君下令,恐怕他們不會到,還請一位傳信,我想見他們一麵。我去山裡見麵也可。”

屋子裡響起了抽氣聲,刺史臉也氣白了:“荒謬!荒謬!”

郭峻道:“使君莫急,是與不是,我們查訪過了即知,絕不會冤枉了使君的!”

你們都來查了,還說不冤枉?刺史強忍著怒氣道:“清者自清!”

餘清泉道:“這是自然。”

又對郭峻道:“咱們回去吧。”

刺史忍著火氣送他們出府,到了門口一看,王芙蕖竟沒有走!

司法佐上前問道:“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餘清泉的隨從上前,為難地道:“這位娘子不肯走。”

他才開口,王芙蕖又抱緊了拴馬樁,展示了為什麼沒能走。

王芙蕖抱著拴馬樁,回頭大聲說:“誰知道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裡滅口?你們什麼事乾不出來?刺史幫著他的人要霸占民女!把我的女兒逼得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們賠我女兒!”

她一喝吆,招了許多人來圍觀,人越聚越多,餘清泉與郭峻一時走不了。司法佐要人上去拉開王芙蕖,王芙蕖又大罵:“大男人,不要臉,你們來拉我一個婦道人家。”

司法佐忙叫女差來拉她,女差又被江騰給止住了,誰個上來?回報的人說:“刺史大人叫女人沒事兒不要出來露臉丟人,她們都不在。”

郭峻本是不想管事的,見狀不由皺眉道:“什麼亂七八糟的!”

餘清泉目光微沉,忽地又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問:“怎麼回事呀?”

圍觀的人群紛紛閃出一道縫兒來,一個扶杖的老者走了過來,人們都叫他:“荊翁。”

餘清泉命隨從去問問這是誰,很快就有人告訴他們,這是一位老封翁,人家兒子是六品,不比一位禦史的品級低。餘、郭一人迎了荊翁兩步,詢問荊翁可知這是怎麼一回事。荊翁道:“我亦不知。天使問一問就是了,咱們小地方,好些年沒有大案子,一定是小事。使君說呢?”

刺史被架在了火上烤,實在不明白荊翁這個本地士紳這個時候來摻和什麼。

他不知道的是,本地士紳當麵唯唯內心並不喜歡他。新刺史比較注意維護士紳臉麵,不幸的是士紳在工商上有巨大的利益。祝纓在時,費時費力將大部分捆在了一起,包括工坊的女工之類。新刺史又“以農桑為本”,要百姓以鄉裡為單位,不得隨意遷徙,且限製女工,同時又限製甘蔗田的數量,新墾田地必須種莊稼。新刺史的種種舉措,無論麵上的理由正不正確,士紳口袋裡的錢是確實少了。

又有做官,眼看一批一批的子弟出來了,祝纓走了,大家又寄希望與新刺史。新刺史在這方麵毫無建樹。幫他乾嘛?!張、範兩家的小子在京城讀書,又被祝大人撈去做官了,祝大人走到哪裡,都是提攜自己人的。

幫誰,還用想嗎?

餘清泉與郭峻一時走不脫,王芙蕖又在一邊大喊,圍過來的百姓越來越多。

餘清泉道:“那便問一下?那個婦人,你且下來,你不好好說,如何為你主持正義?”

荊翁也上前說:“這位娘子,我姓荊,現為這些官人們做保,你且下來,好好說話。”

王芙蕖道:“我三舅媽的小叔子娶的就是你們家的姑娘,你可不能騙我!鄉裡鄉親說胡說八道,是要戳爛脊梁骨的!”

“不騙不騙。”荊翁說。

餘清泉被迫與刺史在大庭廣眾之下升堂問案,其時南方已經開春回暖,人們也不怕冷,裡外圍了三層。

先是王芙蕖告狀,她自己會寫字,遞了個狀紙。字差了點,卻寫得有理有據。餘清泉看了之後皺眉問刺史:“使君為人做媒?”

刺史早忘了這回事了,因為巫仁是花姐番學裡的學生,刺史就跟花姐提了一句,僅此而已。花姐那時回他:“孩子算命有妨克。”在刺史這兒就過了,不是他記性不好,實在是這件事太小,不值得特意去記。

他搖了搖頭。

這對巫家卻是一件塌天大事,王芙蕖憤怒已極:“大人!紅口白牙,怎麼能說這樣的話?不是您放了話,要為那個畜牲霸占好人家女兒,他哪裡來的膽子狗仗人勢?”

荊翁道:“你好好說,彆罵人,你說的是哪一個要作惡?”

王芙蕖指名道姓說了刺史的一個長隨,餘清泉問刺史:“可有此人。”

刺史這才想起來:“哦!原來是那一件事!”

那就是有了?

餘清泉命把人叫過來。此人就在府裡,很快上前,還有些莫名其妙與委屈。餘清泉看此人三十上下,個頭不高不矮,麵相有些油滑,很符合一個機靈下人的形象。

餘清泉問道:“你如何仗勢強占人家女兒,如實招來!”

此人一見王芙蕖,仿佛明白了幾分,又仿佛沒懂。他很委屈地跪下說:“大人容稟。此事不乾我們大人的事,是我心裡喜歡娘子,她可沒說不行啊!必是心裡有我!隻因她命格不好,會妨克丈夫。我便想,那便不拜堂,兩個人過日子,我也如待妻子一般的待她,過下來也沒甚差彆。不知她們家如何忍心拆散有情人?”

王芙蕖死死盯著他,眼珠子通紅,將之前的詞兒都給忘了,恨不得咬死這個賤人:“你這個畜牲!血口噴人!我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兒,能看上你?你算個什麼東西?”

一旁衙役心裡歎氣,上前喝道:“你這婦人,不許咆哮公堂!”

衙役維護秩序是常見的,上官們沒有說話。衙役趁機道:“你既不會回話,叫個說話清楚的人吧,叫你家主人過來!”

王芙蕖與衙役對了個眼兒,怔了一下:“什麼主人?”

衙役放下心來,說:“你這奴婢,怎麼能咆哮公堂呢?你家主人沒有教過你嗎?”

王芙蕖記起了自己的詞:“你這是什麼話?誰是奴婢?我家可是正經清白的良民!怎麼會讓女兒給賤人當老婆?”

荊翁以杖拄地,大聲說:“胡說!從來良賤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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