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腰扇 言多有失(2 / 2)

祝纓道:“我打小話就少,後來不得已才說個不停的。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嶽桓道:“怪不得你與叔父投緣,倒都能坐得住。”

祝纓笑著搖頭:“偶有相似。”

嶽桓見她這般也不再打攪她,祝纓吃飽了就走,到了門口對管事說一聲:“我走了。”便揚長而去。她這大半年都是這樣,管事早就見怪不怪。

祝纓回到自己家裡,又將黑綢蒙到了眼上,項樂卻遞上一支做工精巧的手杖,杖頭鑲銀,木製堅硬。

此後祝纓白天一切如常,回到家裡總是裝瞎子,不出幾天,行動間就與常人差彆不大了。

期間,歧陽王又到了鴻臚寺一回——朝回門之後,他如約帶著駱姳到鴻臚寺約駱晟、祝纓去舊邸。

駱晟滿是期待,仍然說:“阿姳才到宮中,現在這麼辦就罷了,以後她得在宮裡生活的,不好總帶她往外跑的,她得適應呀。”

歧陽王笑道:“明白的,也不天天都這樣,我也須得侍奉阿翁、襄助阿爹。準備給阿姳找個師傅,在東宮接著識字讀書,您看呢?”

駱晟連聲讚同:“使得、使得。”

歧陽王又極親切地對沈瑛道:“六部九寺位置重要,鴻臚寺不能缺了人主持,因我夫婦之故使二位陪我出宮,有勞沈少卿了。慚愧慚愧。”

沈瑛忙道:“不敢不敢。”

歧陽王又誇了沈瑛之老成持重,再拜托致歉,說他受累了。駱晟也將事拜托,沈瑛臉上帶笑:“是下官職責所在。”

祝纓與他相對頷首。

然後一行人出了皇城往舊邸而去。

舊邸早知他們要來,已趕工修繕一新。歧陽王故意讓出位置,讓父女倆一處,他自己與祝纓站在一邊看駱晟與駱姳在舊府裡玩。

祝纓對他欠了欠身,歧陽王道:“我生長於此,現在想想,還是小時候快活。到了宮裡,就沒有這般自在了。”

祝纓道:“魚與熊掌。”

歧陽王搖頭道:“隻怕魚沒了,熊掌也沒能得到。”

祝纓側過臉來看他,歧陽王定定地看著她,道:“您兩番提點,我父子銘記在心。”

祝纓道:“都是眼麵上的事,不值當您這麼說。”

歧陽王道:“還請教我。”

他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祝纓的臉,耳邊傳來駱姳的笑聲,祝纓看過去,隻見駱晟給女兒推秋千,祝纓見過的小姑娘裡,沒有一個能有這無憂無慮的笑。

她歎了口氣,回看歧陽王:“言多有失。”

歧陽王的目光絲毫不讓,還要再問,祝纓還是平靜地看著他,歧陽王的眼睛睜大了一點。祝纓點點頭,那邊傳來駱姳的聲音:“阿爹,他們在乾什麼呢?”

卻是父女倆玩累了,駱晟將她從秋千上抱了下來,兩人正往這邊看。歧陽王想說“沒乾什麼”,一旁祝纓道:“比賽。”

駱晟好奇了:“這是比什麼?”

“看誰先眨眼。”

駱姳好奇地道:“大人也玩兒這個嗎?”

“大人也有小時候。”祝纓說。

駱姳又笑了,駱晟與她去逛這舊邸,兩人以前都來過這裡做客,不知為何,此時此境故地重遊居然特彆的喜歡。

祝纓與歧陽王遠遠地跟著,歧陽王道:“她比在家裡還高興。”

祝纓道:“父女倆都是純質之人,生來就有君子之風,不欺暗室。有人沒人都是這般心性,彆人看不看得到都是這般做派。”

“哦。”

也不知道歧陽王聽明白了什麼,反正他有小個半月沒再跑鴻臚寺了。到了四月初,他又帶著駱姳來了,也不多說什麼,隻是安靜地看著父女倆說話。駱姳說她上課學了什麼,在東宮的生活,駱晟在一邊含笑聽著。

祝纓與沈瑛依舊是要避開將地方留給他們,歧陽王卻客氣地親自送他們往外走了幾步,又說:“天氣開始熱了,二位保重。”取了扇子送給二人。

沈瑛拿到一把折扇,祝纓得到的是一柄腰扇。祝纓腰間正彆著另一把扇子,那是許多年前鄭熹送的,她當時覺得這個東西精巧好用就一直用著。後來有了磨損,就及時更換修補,到現在也有十幾年了,帶著古舊的痕跡。

二人將扇子仔細收好,歧陽王見祝纓不曾更換掉舊扇,挑了挑眉,沒說話。其實沈瑛也是將扇子好好收著的,他也不缺扇子,歧陽王所贈之物又有一點特殊的意味,能收好還是收著,萬一將來有用呢。

四月是承義郡王的婚期,駱晟去了,祝纓與沈瑛都沒過去,他們跟承義郡王家都不熟,皇帝也沒有特彆要求百官都去道賀。前太子的一些東宮舊臣,以及承義郡王家的一些親戚,都去了。王、施、劉都派人送了賀禮,人並未親至。

承義郡王的婚禮排場也不小,半個京城都能聽得到鑼鼓喧天。太子一家也去了,太子略坐一會兒就走,歧陽王留到了最後。

他每旬都會帶駱姳到鴻臚寺一次,期間還帶駱姳去了一次永平公主府。到鴻臚寺時,有時與祝纓多說幾句話,有時又隻是普通的寒暄。直到五月末,都是如此。

祝纓在鴻臚寺裡坐得穩穩的,與胡人的交易已經進行了兩筆了,以糧易牛馬羊以及胡地的特產,回報說效果不錯。蘇佳茗、項樂也參與其中,派去的人捎信回來,很有賺頭。祝纓點名要的馬匹也換回了一些,暫養在郊外。

祝纓籌劃著地郊外找一處“真正的荒地”,開辟來做一個小牧場。京城有些家底的宦官之家,馬是少不了的,她現在有這個便利條件,索性自己弄了。

回憶一下京城周邊的地形,祝纓心裡找了幾個預選的地方。正默算著預算,政事堂那裡來人:“相公們請祝大人過去議事。”

祝纓道:“我?”

“是。”

祝纓起身與來人同往政事堂,路上,她問道:“不知是什麼事呢?”

那人也認識她,答道:“下官亦不知,不過,好像聽到了‘梧州’兩個字。”

“哦,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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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如今有了個丞相,祝纓進了之後拜了個人,才得到了一個座兒。劉鬆年抱著胳膊看著她,就數他麵前的公文最少,看起來十分的遊手好閒,也十分的清逸出塵。王雲鶴與施鯤千等萬盼,盼來這麼一個祖宗,除了幫忙值夜,彆的事情上幾乎指望不上他。

施鯤忙得有了一點點火氣,對祝纓說:“若是把梧州拆了,你有何人可薦?”

“啊?”

王雲鶴道:“禦史回來了。”

祝纓關切地問:“結果如何?蘇、郎等人可有構陷上官?”

施鯤道:“要是構陷倒好了!竟是比告的還要壞!”

如果單單是與四夷不和,並不能說明這個官員有多麼的壞,但是如果轄下的編戶百姓也告狀,這官員就不好說了。

劉鬆年道:“你們把那個給他看一看不就得了?省得費口舌。”

施鯤道:“禦史的奏本,怎麼能給他看?”

不給看,但是能複述,施鯤簡明扼要地說了禦史調查的情況。什麼縱容惡仆欺男霸女啦、什麼貪墨啦、什麼欺淩羈縻的縣令啦,反正,屬實。

祝纓聽著這裡麵的這些事,一多半是她安排的。餘清泉與郭峻又額外查出兩條他們二人認為“不該”的,一總報了上去。

政事堂這邊討論的結果,就是王雲鶴上次說的,拆。外五縣獨立成州,還叫梧州,內縣拆成一府,叫做吉遠府。吉遠府沒有交給卞行,而是並到了附近的另一個州,叫此人白揀一個大便宜。這位刺史祝纓也熟,當年種麥子的交情。

原梧州的官員,出身羈縻的,到新梧州任原職,其餘人員陸續調離北上,再以新員填充。

以張運為吉遠府的知府,彆駕另派。

政事堂要問祝纓的是,彆駕她有沒有推薦的人選,新梧州的刺史,是輪流擔任好,還是派員過去好。如果派員,她有沒有推薦。

祝纓忙說:“下官年幼無知……”

劉鬆年發出輕蔑的嘲諷聲,斜眼看了她一下,施鯤笑出了聲:“好了,快說吧。”

祝纓先說:“吉遠府由張運來管,我是放心的。隻是不知道他頂不頂得住上司,畢竟吉遠府與彆處小有不同。”

劉鬆年道:“看著梧州的樣子,他倒是敢。”

施鯤一聽他說話就頭疼,開口問祝纓:“新梧州呢?”

祝纓道:“遙領,怎麼樣?”

遙領,在京城的權貴,主要是皇子皇孫諸王裡找個人,掛個空名頭,人也不過去,也不遙控指揮——太遠了,指揮也指揮不動。主要是靠當地的官員治理。

祝纓思來想去,這個辦法是更好一些的。

王雲鶴道:“可惜梧州品級太低,這個遙領麼……”有點掉價。

劉鬆年道:“我看行。羈縻嘛!開個好頭。”

祝纓問道:“不知原刺史如何安排?”

劉鬆年看了她一眼,祝纓回看他,兩人彆開了眼去,王雲鶴笑道:“讓他閉門讀書吧。”

祝纓又問:“那個惡仆呢?”

施鯤一攤手:“死了。”

餘清泉拿人枷了站籠,給人站死了。死也就死了,當年鐘宜就乾過直接打死小吏的事,這個比那個就更不算事了。

施鯤道:“不要總關心雞毛蒜皮,吉遠府還缺員,說說。”

祝纓想推薦南方人,但是認識的南方人都是吉遠府本地人,不合適。她於是說:“得要合適,吉遠府十年來兩次變動,百姓恐不堪其擾,當以寧靜無為之人為佳。”

施鯤道:“那便如此吧。”

祝纓又問:“梧州的錢糧怎麼繳呢?”

王雲鶴道:“可與吉遠府同路上京。”

祝纓便不再說話了,施鯤道:“你可以放心了吧?”

祝纓一笑,隻覺身上一輕,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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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祝纓過得很充實,算算明天是休沐,想去郊外看看荒地,籌辦小牧場。

人還沒到家,遠遠的就看到門上有異動,到得跟前發現是一群人在卸箱籠。蘇晴天在一邊指揮著:“那個箱子要輕拿輕放。”

聽到馬蹄聲,蘇晴天提著裙擺跑了下來:“老師!我送阿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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