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 問他 大理寺是講道理的地方(2 / 2)

祝文幾乎喜極而泣:“大人可算回來了!”

祝纓道:“那是什麼樣子?走,進去說。”

一家人將她擁簇到了堂上,廚下又忙著準備晚飯。蘇喆問道:“阿翁,皇帝死了,不會有什麼事吧?”

祝纓道:“嗯,有點事。項安,找裁縫吧。”

“全家都換素服嗎?”

祝纓道:“想哪兒去了?咱們家隻照著詔書上說的做就成啦,等到新年改元大赦,該怎麼過日子怎麼過日子。天子崩,以日易月,嗣皇帝守孝三十六日而釋服,何況我等?”

“那裁縫。”

祝纓道:“哦,今天的旨意,我是大理寺卿了。”

宅中發出一陣驚呼,祝纓道:“且慢高興,還在國喪裡。”

全家上下都很歡樂,祝青君道:“要是家裡知道了,不定多麼高興呢。”

祝纓笑笑,一會兒她就得給爹娘寫奏折請封了。此外還有彆的一些事,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聊天,祝纓說:“我接下來會很忙,如果有人到門上,將帖子收下,人請回去,就說我不定什麼時候回來。回來了,一定會有回音。”

項樂忙答應了。

祝纓又說:“這些日子,都要謹言慎行,不許收受外人一絲一縷。”

所有人又都答應了。

祝纓有點犯愁,現在她手裡有點小資本,大理寺現在是個好地方,缺員,她可以與人勾兌了。但是勾兌誰呢?蘇喆、祝青君乃至項安都頗為優秀,但是……沒地方安排她們。祝煉也不錯,項樂也跟隨她多年的,還有林風,千裡迢迢地趕了過來,孩子也挺可靠。

她輕歎一聲,對蘇喆與林風道:“要傳信回家去給新君寫賀表了。”

朝廷肯定會通知到梧州,但是這個賀表怎麼寫,還是有門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個皇帝一個愛好,得微調。祝纓還要通知他們,再抓兩隻白翎子野雞送過來。

吉兆嘛!

收拾完一切,門上又來了一個人,卻是鄭府派人來給祝纓送了一套冠服——紫色的。

來的是甘澤,他的眼神裡很明顯地流露出了驚歎:“金大與溫大郎也得了紅衣,都好氣派,終不及大人。”

祝纓道:“什麼大人?罵我。”

甘澤笑著改口:“三郎。”

“哎!”

祝纓兩天一夜沒睡,看著與平常稍有不同,甘澤道:“辛苦了呀。”

祝纓道:“累的日子還在後頭,手裡有案子。且等著吧,往後我能睡個囫圇覺就不錯了。”

甘澤道:“那我就不打攪了。”

“京兆有什麼話說嗎?”

甘澤道:“七郎說,三郎如今衣紫,是國家大臣,不是小孩子了,有什麼事,知道該怎麼辦。”

祝纓道:“什麼大臣?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捎話回去,現在手上有案子,多少人盯著,不敢輕舉妄動。但是京兆有什麼安排,隻管對我講。還如往昔。”

“好。”甘澤笑道,然後便告辭。

祝纓又安排家裡給溫、金等人送些賀禮之類,此外還有一個邵書新,他人是回來了,但是很不巧遇到了這個事,近期都沒辦法給他接風了,也送了些禮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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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祝纓先進宮,現在的皇帝沒病沒災的,但是仍然沒有朝會,辦喪事的這幾天是要輟朝的。

人齊了,就是哭一回喪。

然後祝纓被提溜過去開小會,將昨天的進展彙報一番。皇帝看到段琳的物品中有“軟甲”一項,氣得眼珠子發直:“他倒有軟甲!”

皇帝被嚇得不輕,昨夜睡到一半夢中驚醒,很怕有人要抹自己的脖子。皇帝問祝纓:“段琳的供詞呢?”

祝纓道:“他排序靠後。”

皇帝道:“問他!”

“是。”

除了這一樣,皇帝又催:“什麼盟書?怎麼沒查到?”

祝纓道:“恐怕在魯王府裡。”

“你不是要了禁軍嗎?留著看的嗎?查抄魯王府!如何辦事拖拖拉拉?”

丞相也沒辦法向他解釋,這樣一個案子,想認真辦,沒幾個月下不來。但是丞相自己要“從快”,也都催著祝纓。王雲鶴道:“凡有事,隻管上報!”

祝纓道:“隻有一件。”

“說!”皇帝道。

“若有需要,可否搜查一些地方,有些證據要查抄、有些犯人要緝拿。”

皇帝道:“可!哪裡都可以!不必顧忌!宮中若有人附逆,你上報之後亦可搜查。從快!”

“是。臣這就去辦。”

她沒有去找禁軍,而是跑去找戶部請款。

竇尚書知道她急,也不敢扣著這事兒。魯王案不同於龔劼案,辦龔劼案期間,他們照樣有休沐,魯王案要快,辦不完敢說我要休息,以後就可以永遠賦閒了。要說我辦事,某某刁難我,這個某某就不用混了。

款子撥了下來,竇尚書也問了一個問題:“案子進展如何?”

“搶命一樣。”

竇尚書含蓄地道:“眼下不是窮治的時候。”

“懂。”

祝纓匆匆離開戶部,再去大理寺,將戶部的回丞往祁泰胸前一拍:“去領款去!”

大理寺人人高興,林讚道:“且慢,大人,請上坐。”

“?”

林讚看到了祝纓的紫袍,道:“還沒有向大人好好道一聲賀呢。”他一句話,官吏們都忙起來,排好了隊道賀。

祝纓也向他們道謝,道:“我不說虛的,以後,大家好好相處。現在,咱們乾活。”

“好!”

祝纓道:“少卿、老左,陛下又催了,咱們還得去那邊兒接著問。”

他們三人先去看魯王的妻舅,不用祝纓開口,左丞就先說了:“先到先得,段嬰先開了口,他的樣子你也看到了,你呢?說話前先想清楚,負隅頑抗,隻能多受皮肉之苦。周遊我都不審,他領兵犯禁,罪名已定,你猜,他會不會臨死之前多攀咬幾個人?”

這妻舅將臉歪到了一邊,不搭理左丞。他並沒有想好要不要招供,身上、臉上還在疼,打,他是不想再挨了的。但就這麼慫了,心裡又過意不去。

祝纓道:“血酒喝著,味兒怎麼樣?簽字畫押把自己押給魯王,你用的哪隻手?大理寺是講道理、講證據的地方,你為官多年,上過的奏本、簽過的公文不計其數,隻要筆跡合上了,就能定案。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不參與,你妹子一離婚,你家裡什麼事都沒有。一參與,你與魯王的關係這麼近,不把你算個主謀我都覺得小瞧了你。”

“我八四主謀。”

“那誰是。”

沉默。祝纓笑笑:“剛才那一句記上,行了,咱們走。”

“汪福。”

祝纓和藹地看著這個人:“給他點水,扶起來,讓他慢慢說。哎,你能寫字嗎?給他筆,讓他寫。”

等寫好了交上來,祝纓才發現他寫的是魯王的謀主是魯王傅!魯王傅名叫聞禕,先帝舊臣,係出名門,文臣出身,之前與祝纓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雖然他們也是同朝為官。

祝纓道:“記下來,讓他畫押。走。”

三人再次到了魯王的囚室裡,門一打開,正在踱步的魯王不耐煩地道:“你們煩不煩?”他提起桌上的錫壺,準備拿它連同裡麵裝的熱茶一起熱情地迎接段嬰。

一進來三個人,魯王與林讚打了個照麵:“你也來了?段嬰呢?”

祝纓搶先抬起手,將手中的紙給魯王看了:“您認得這個筆跡嗎?”

妻舅的字,怎麼不認得?

魯王切齒道:“他也叛主嗎?”問完,又住了口,低聲道,“是聞師傅教我的。”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慢得輕鬆了起來,說:“是他教的。”

祝纓看了一眼文吏,文吏忙又記了下來,記完了,祝纓對魯王道:“我現在隻是同您聊天兒,您看,大理寺是個講道理、講證據的地方,是我拿證據把您給釘死了,還是您自己說?我不熬您,我自己會查。恕我直言,您用的這些人,嘖,都不那麼可靠。我下回再進來,不定就帶回什麼消息了。”

她說著,又抖了抖手裡寫了聞禕名字的那張紙。

魯王低頭想了一下,問道:“我會像當年安王那樣的下場嗎?”

祝纓道:“那要看您接下來是不是像安王那樣負隅頑抗了,多拖一分,就嚴重一分。”

趙王這個人,他就不是一個嚴酷的人。魯王道:“好吧。你想要我說什麼?”

“盟書在哪裡?彆誤會,不是詐您,隻要有這個東西,一寸一寸地搜,總能搜出來的。隻是那樣未免要驚動府裡,不太像話。”

魯王道:“在我臥房妝台上,有個匣子,鎖在裡麵了。”

“好,我去取。您昨天晚上吃得還順口嗎?我才回大理寺,也不知道廚子的手藝現在怎麼樣了,如有不足,還請見諒。您在這兒,入口的東西第一是要安全,外麵進來的,不敢拿來給您。”

魯王道:“拿酒來。”

“好。”

出了魯王的囚室,林讚道:“絕了!他怎麼這麼快就招了?聞傅又怎麼會……”

祝纓道:“來不及了,得快些乾。少卿去請魯王傅,我去魯王家把盟書拿回來。老左,準備好了,照盟書拿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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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與禁軍合作過多次,很快,兩個校尉帶著人難掩高興地到了她的麵前抱拳為禮:“甲胄在身,恕我們無禮了。”

祝纓道:“老規矩!走!”

老規矩就是,跟她乾活有補帖。然後因為是抄家,還有額外的收入。

這次祝纓親自帶隊,大理寺點上人馬,加上禁軍。到了魯王府,先封門、再封賬,收了魯王的冊寶,把魯王府打掃出一處院子,把魯王妃等請進去安坐。再請魯王妃拿出嫁妝單子,把嫁妝點出來。魯王府還有屬官,都扣押了。

祝纓親自去了書房,將魯王說的盟書拿到手。然後開始“打掃”魯王府。在明冊上的魯王的財產不能動,跟她來的人,不許私藏。魯王家比一般官員家更麻煩的地方在於他是皇子親王,你不知道他家哪樣東西是普通人用不了的。私藏了,叫懂行的人看了,好麼,禦造的,完蛋!

祝纓的鑒賞能力是在一次一次的抄家中得到提升的。魯王府半天都沒抄完,祝纓也不急。慢慢乾。

她特彆吩咐,將地契之類拿來。

占“荒地”的,她要一一清算!

又命將府內奴仆名冊拿來,她準備甄彆之後,將能放的都給放了。

直到天黑,才算勉強將王府掃過一遍。祝纓道:“好了,先回去,明天再來。對了,留個小門,裡麵要吃要喝的,從那裡送進去。不許裡麵的人出來。”

天擦黑,她回到了大理寺。

林讚道:“大人走得好一陣。”

祝纓道:“王傅請來了嗎?”

“來了。”

祝纓道:“好,知道了。”

“額……”

“先吃飯,今晚要熬夜了。”

先吃了飯,三人再到了周遊的囚室,周遊正在發瘋,他這一天一夜也是灰頭土臉,先是把臉盆給掀了。後又覺得頭上臉上不舒服,忍不住要水洗臉。洗完了澡,開始吼叫:“放我出去!”

牢門打開,露出祝纓的身形時,周遊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祝纓見他也洗漱乾淨了,道:“周遊,咱們就不廢話了,來,聊聊。我問,你答。”

周遊敢怒不敢言,用可憐的目光看向林讚,希望林讚能夠幫他。林讚彆過了頭去,他與周遊認識,以前有點同情周遊沒爹,年齡越大,越這份同情心就越稀薄,到了現在,可不想為了周遊連累自己。

祝纓問,周遊答,之前已經審過周遊一回了。這一次是祝纓想問的:“先帝、陛下皆厚遇你家,你為什麼要參與謀逆?”

周遊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我四十了!不能一事無成!”

“哦。”祝纓說。

收了供詞,讓周遊畫押,然後離開了。

林讚歎息一聲:“也難怪,有那樣英雄的父親,他……”

祝纓沒接茬,默默地去了聞禕處。

聞禕是位儒雅的老者,很有長者風範。祝纓見了他,禮貌地一揖。聞禕也還了一禮,看起來非常的從容。

祝纓請他坐下,一對三,麵對麵,祝纓道:“冒犯了。”

聞禕微笑而已。

祝纓道:“您的名字不在那張紙上,請您到這裡來,是有人提到了您是謀主。”

聞禕道:“那張紙,在你手上了?”

祝纓點點頭:“是。不過您可以說一下為什麼嗎?您說了,我如實奏報上去。當然,您要不願意說,大理寺嘛,講證據的地方,我也不喜歡動刑,我手裡的證據足夠了。您還是能在這裡好吃好住,直到……您是能人,賢臣庸主,最是悲傷。”

聞禕還是不說話。

祝纓道:“兩宮都在宮中,是沒有機會的。隻有他們分開才方便行事。兩路,以吉時為號,免了兩頭出差。一路掌控宮中,一路拿下儲君。宮中還不是從外向內攻,是在內裡就暴發出來。是個高手。那邊那幾塊料,哪個像能拿出那麼個主意的人?隻有盟書簽名像魯王能乾出來的事。”

林讚吸了口涼氣。

聞禕歎了口氣:“我是先帝指派給魯王的,離不開的。你是鄭熹的人,鄭熹當年在東宮,難道不是與我一樣?”

“我可不是他的人,我是朝廷官員。”

“好吧,朝廷官員,我難道不是?可誰又能將我與魯王分開?既分不開,就隻好儘力推他了。”

祝纓道:“還請詳述。”

聞禕道:“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兩路……”

祝纓最後問道:“段嬰我是知道的,他與魯王是姻親。段琳為什麼?這樣的人家,人口又足夠多,可以兩頭下注。”

聞禕道:“許他日後拜相,誅鄭氏。”

祝纓點了點頭,等他簽字畫押之後,轉去看段琳。

她一點也不想審段琳,這貨就是浪費她的時間。但是皇帝要問,她也就意思意思地去問了一問。

兩天來,無人理會段琳,但段琳心中仍覺不妙。他在大理寺,落到仇人祝纓手裡,能有好嗎?

哪知祝纓進來之後,隻問了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有軟甲?”

段琳道:“我並非事先知道有人行刺太子,我在京中有仇人,是防仇人刺殺的!”

祝纓道:“好,我會報上去的。”說完便離開了。

段琳目瞪口呆:這就走了?不繼續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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