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 變化 “沒有城府,則君子何處安身呢?……(2 / 2)

祝纓道:“那您這事兒乾得可不太好,容易玩兒脫。”

王雲鶴認真地問:“怎麼說?”

祝纓道:“已經有人看出來您的打算了。”

“那又如何?也是要做的。”

因為是對祝纓,王雲鶴又多給她解釋了一些:“事情比你想得還要糟糕一些,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啦。這兩年的財賦比往年要少,各地報災反而多了起來。邊境也不太安寧,南方還好,西番與胡人頗有些想法。現在做還能和緩些,再拖下去就隻有下猛藥了,到時候局麵會更難看的。”

“您的計劃到底是什麼樣的呢?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換人?容易人亡政息。隻有成了製度,才能持久。我不信您不知道這個道理。”

王雲鶴狡黠地一笑:“想問我要洋洋灑灑的一篇論政若乾條,那你是看不到的。那種東西,拿出來就是宣戰。我不說,隻做。試一試,不行就退半步,過一陣再進一步。天下,不能亂啊。”

祝纓道:“您還賣關子。拿陛下開路,再抑兼並、清吏治,您這好像差點味兒。”

如果是彆人,做到這樣,祝纓得說他有心,換了王雲鶴,又覺得他應該不止於此。

“治大國如烹小鮮。”王雲鶴說。

祝纓道:“不如先乾點能看得見的,趁這個機會每年都開一次考試,給它做成慣例。”

王雲鶴道:“京城這麼多人遊學求官,又有多少人在吏部外麵排隊等著補官?就算考上了,也是排隊等。為什麼?”

祝纓沉默了一下,道:“要說這個,您比我清楚。各衙司還經常不滿員呢,水深。”

到目前為止,官員推薦、蔭子孫的數量是相當龐大的。攏共就那麼多的職位,已經有人占了,再讓人吐出來,必要招人反噬。

老人死了,此人的家族新生的又何止一人?隻會越來越多。自己還不夠分的呢!一個朝廷越到後麵冗員越多,弊病叢生。

王雲鶴道:“你在梧州官學不是已經試行過了?現在你舉薦的多是已經考過一次了的,不過多一道舉薦的手續。”

她祝纓說:“那就把貢士與科考合而為一,要不就……三年?一任官員就是三年的嘛!定個分成。每年出缺多少,有多少由蔭的、薦的補,又有多少由考的補。繼續養這個讀書的風氣。”讀書做官比看爹做官可強多了。

王雲鶴抽出個本子:“看看。”

祝纓飛快地掃了一眼,道:“所見略同。原來您不是沒有規劃。”

王雲鶴苦笑:“一次將所有都改了,怎麼可能?還是要一樣一樣的來。比起清查全國土地,這個算容易的。不養出些可以依靠的人,想清查全國,那是不可能的。操之過急是要出亂子的。得先準備人,再做事。我一人未必能成,你們要堅持下去。”

祝纓試探地道:“當年我括隱時用的那些個學生,乾得也不錯,也有補了官的。他們補了官之後,自家的田也就多了起來。您說有趣不有趣?明明是想抑兼並的,結果反而又兼並了起來。就是我自己,不去有意經營田宅,與年少時也是天上地下了。”

王雲鶴道:“聖人先賢,有多少設想。井田,好不好?廢了。我能做的也隻有揚湯止沸,揚總比不揚好。抑兼並,沒有一勞永逸的。

就像律法,有人犯法,你管不管?管了,還會有後來者再犯,接著管就是了!有人犯法,不還是有人執法嗎?有人兼並,不是還有你我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沒有那麼悲觀!去做就是了!

讀聖賢書的人,知廉恥、有大義,比隻為門戶私計者總是更可靠些的。”

祝纓道:“那陛下就不能太垂拱了。可一旦那樣,後果就又……”

她與大家的心思是一樣的,對這位新君沒啥感情,能幫但不想幫。幫你樹威立權、乾綱獨斷了,我還怎麼混?至少,不想幫他太多。

可哪位君王不想一言九鼎?偏偏說話不能算數,逼急了他能放賴。他有“大義名分”,一走極端,不好收拾。

現在王雲鶴落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太軟的皇帝,給不了他支持,強了,大臣們的日子就沒法過了。

如果沒有聖君,先帝那樣的就剛剛好。

王雲鶴道:“我會與陛下好好談一談的。”

祝纓不再多問,起身告辭。有一些事情上,她與王雲鶴想得差不多,但有一些,她又有更激烈的辦法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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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祝纓就讓項樂給藍德家去了個消息,詢問一下宮裡采購糖的買賣是不是還繼續做。

內宮的變化比前朝迅速得多,祝纓還在審魯王,皇帝知道了羅元的名字,一句話就把羅元一夥統統杖斃了。

現在藍興與藍德雖然還是在宮裡,但是已經能夠看出來勢力不如杜世恩了。這是沒辦法把持的。宦官不是大臣,他們沒有保命符。

當晚,門上就收到了帖子——藍興親自來了。

祝纓聽說是他來了,走到門上去迎他,藍興也不矜持,快步上前:“見過大理。”

祝纓還是很客氣地還禮:“大監。您怎麼親自來了?”

藍興道:“那小子不得閒,出來也不便。我們父子倆呀,現在不容易,我一想,叫個小孩子來回話是怠慢了您,還是我親自來一趟吧。”

“裡麵說。”

賓主坐定,藍興沒了之前的那股勁兒,口氣十分的謙卑和柔:“這些年蒙您的照顧,沒有您,我們父子的手頭也沒那麼寬裕。”

“您這是哪裡話?您也不缺這點兒。我隻是有些擔心,杜大監是個能成事的人,令郎又還沒有長成。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有些事兒,等到他清算就晚了。”

藍興道:“是啊,得識趣兒不是?我回去叫阿德把那一份買賣都轉給杜世恩吧。看他安排個什麼人來與大人講價兒。”

祝纓擺了擺手,道:“我的意思是,讓他們會館的人與宮裡再談談,會館再多讓半分利,您那兒呢,也拿出半分,湊成一分,給他。南方偏僻貧瘠,再多呢,他們也拿不出來。要是能您能讓梧州把價再漲一些,這一分就全由會館出。您看呢?”

這比藍興預料得要好得多,他本以為是要牆倒眾人推了。以他對祝纓的了解,祝纓做事從來都是有把握的,這麼擠兌他,他的心情是無法變好的。

現在祝纓把條件攤開了,沒有要踹開他,隻是要“結交”杜世恩,那就可以接受了。畢竟,如果兩家一起把他給踹了,他也隻有乾瞪眼的份兒。宮裡已經有好幾樁類似的事情了,他也無力去一一清算報複。隻能在背後罵一句“虎落平陽”。

藍興道:“大人還是這麼照顧我,以後還要請大人關照。”

“那裡的話?他們也知道這事兒不地道,不好意思同您開這個口,才央了我。我能有什麼辦法?畢竟有點兒香火情,不管也太無情了。”

“那是,那是。”

兩人聊得倒投機,祝纓再三表示,隻要藍興還在,這買賣就斷不了。藍興也表示,很快就會安排祝纓與杜世恩見麵。

杜世恩是個話少的人,他瞅不上藍德的跳脫,但對藍興還是有一點佩服的。

藍興同他講了一講,兩人足等了五天,才找到一個機會,一同出宮來。

還是在祝纓家,祝纓道:“罪過,一件小事,你我未必都看得上,卻又為了不生誤會,偏又費這個勁。”

她都給安排好了,雙方互通消息,宮裡的報價是多少,會館出的價是多少。還是與之前一樣,宮裡怎麼報花賬她不管,她隻管記著宮裡的官價,有人問時絕不會露漏說是宦官們吃了差價。

當然,杜世恩得保證,會館能按時拿到這筆錢,不被拖欠。

當時就定了下來,也不落下文字,省得被人日後清算。

藍興假意推讓:“我要告老還鄉啦,以後不在京城,也用不著這許多錢,不如你們兩家分了我那一份。”

杜世恩道:“宮裡怎麼能少得了老前輩呢?”

“都是老前輩啦,也該知道進退。相公們還有休致的時候呢,何況我們這做奴才的?隻要你老弟在陛下麵前為我美言幾句,早些放我走,就好啦。”

兩人假意稱兄道弟,藍興又給杜世恩托個孤,祝纓又給二人勸一勸。

會館方是項樂與王小娘子做為代表,三方講定,杜世恩才發跡,看這一筆錢也不能就說完全不在意了,他的笑也深了一點。

講完沒幾天,藍興就從宮裡被打發了出來,他也沒有馬上回鄉,而是在京城的宅子裡小住。

五月端午,宮裡還給他賜了粽子。

祝纓這個端午拿到的賞賜比當年剛到京城時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全家的粽子都有了,還有皇帝賜的新衣料。

鄭府、冷府等處也都給了她一些端午節應景之物,鄭熹也沒有再一張帖子把她召過去吃酒。

祝纓這個端午節倒過得挺自在,連同趙蘇家、趙振等人,都在府裡吃粽子、縛五采線,他們飲雄黃酒,祝纓不喝酒,也佩了香囊。

席間門,眾人說著趣事,趙振大為吃驚:怎麼趙蘇也會講笑話了?

各家說笑過節的時候,一隊人悄悄地進了京城。前麵囚車裡是幾個男子,後麵幾輛小車,跟著家眷。

囚車直往皇城去,小車卻被攔了下來:“隻問犯官貪贓枉法事,爾等且家去!聽候發落!”

段氏雙目通紅:我還有家嗎?

囚車裡最前麵的是卞行,後麵有他的兒子與親信等。既不是個連坐的罪名,卞行的兒媳段氏就沒有被鎖拿。她是出嫁女,父親兄弟參與謀逆,也不會問罪到她的身上。娘家、婆家都犯了罪,她反而安然無恙。

可是,又能到哪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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