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尚書含恨道:“地方上也是胡鬨,是該整頓了的!”
王雲鶴道:“此言有理,已經整頓過一回了,看來效果不佳。”
大冷的天,幾個人吵出了一頭的汗。
皇帝還要問沒說話的幾個人:“你們怎麼看?”
鄭熹道:“有功不賞,將士不安,今年的秋賦也該到了,先發一下吧。”
竇尚書道:“齊王府才建成就失火,又重建,才花了一大筆呢!”
冷將軍道:“那將士就活該死了也沒有個撫恤嗎?”他轉而向皇帝哭訴,又說接下來胡人不會消停的,這回退得就蹊蹺,得備戰。
皇帝對竇尚書道:“還是先儘著要緊的事辦吧。哎,怎麼突然就有這麼多的虧空了呢?”
祝纓心道怎麼會是突然?
她一直都知道下麵並不像是公文裡寫的那麼的花團錦簇的好。在做神棍的時候,於妙妙的侄兒就是縣中小吏,地方上的花招她就見識過了。她自己在地方任上就是個會寫公文的人,一看措辭就知道有人要出夭蛾子了。一十年前,她接手福祿縣就是個爛攤子。
十幾一十年下來,地方上難道會突然風氣一振?還是僅有的幾個壞地方都恰好被她遇到了,其他地方都是樂土?
不過是大家會糊而已。
皇帝得謝謝王雲鶴,要不是有他不停地零敲碎打修修補補,情況隻會更壞。
但是王雲鶴與鄭熹已經領頭謝罪,說是自己的錯,祝纓等人也得跟著一起請罪。
皇帝又說:“先帝在位時,風調雨順,如何到了我這裡,事事不順?難道是我德薄嗎?”
丞相又謝了一回罪。
皇帝道:“罷了,還是說正事吧。冷卿,你說胡人還會叩邊?”
冷將軍來神來:“是!這一回像試探!我觀其軍容,較之以往更加有章法了!士卒也是士氣旺盛。恐怕不會善罷甘休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既說他們要什麼變法,難道是變著好玩兒的?最後還不是南下找補回來?”
皇帝問道:“諸卿的意思呢?大理,你說說。”
皇帝的心裡,祝纓是能乾的,離開了鴻臚寺也必得是很了解四夷的。然而祝纓卻是個對軍事並不精通的人!
無論是大理寺、鴻臚寺還是地方官員,都不要求她懂軍事。現在做到九卿,再對“兵權”感興趣,也是很危險的。
太子還有人願意教他一些,祝纓在這方麵還不如太子。
她比太子強在在梧州的時候,是與索寧家乾過仗。那一場更多的是贏在策略上,是以放奴為前提的,再是借兵。北地與西南群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情況!
她能說個屁啊?!
祝纓隻能硬著頭皮說:“臣不懂兵事,不過,臣想,由來兩國交戰,也不僅僅是陣前交鋒。尚書也說輜重糧草,將軍也說胡相變革,他胡人難道就不用考慮這些?也不知道他們內部是不是鐵板一塊?”
阮將軍道:“當初要是扣下那個胡相就好了!”
祝纓道:“那今年這場仗,前年就該打起來了。那時北地才逢大災,隻怕前線糧草更加吃緊。”
皇帝看看冷雲,又看看冷將軍,道:“我也曾讀過一些兵法,求勝之道確不隻在陣前。你們兩個寫個條陳出來,設法使胡相之事不諧。”
冷將軍隻要竇尚書先把錢糧給足,任務倒是願意接的,與冷雲兩個答應了下來。祝纓不是很看好他們兩個,這種操作是很難的,他倆不一定能行。
她有心主動請纓,未免嗆行,打定主意下次如果再有戰事就找個由頭申請往北地去。大理寺卿聽起來地位不低,權勢也不小,總在京城呆著,看著這個黏到膠手的朝廷,她越來越嫌這玩藝兒沒意思。
不如到地方上去做點實事,如果在地方上,她能夠讓祝青君接手不少事情,而不隻是在京兆街麵上東遊西逛。
她的許多隨從們,也能因此有發揮的餘地。譬如祁泰的兩位“得意門生”,可以實習地方上的賬目之類了。在京城,是真的沒趣兒。
祝纓無趣地站著,看一看王雲鶴,老頭兒看起來胖且憔悴。祝纓暗暗歎氣,君子做事果然是難的。哪有什麼登高一呼,天下響應?仕林裡有喜歡的,廟堂上反對的人是不少的。
罷了,再熬兩年,為他辦幾大案,把給他使絆子的人打一頓吧。
隨著皇帝一聲:“北地的事情,七郎你也留意一下。都散了吧。”
祝纓沉思著隨眾人離開了。
——————————
皇城之內,氣氛仍然是輕鬆的,又是一年各地刺史進京,又有不少孝敬,大家都挺高興。
祝纓慢慢踱步,鄭熹也放慢了腳步,問她:“這又是怎麼了?有大案?”
祝纓笑道:“沒有,如今哪有什麼大案?順手就辦了。”
鄭熹道:“是順手呢?還是有心?”說著,他往王雲鶴胖胖的背影看了一眼。
祝纓語塞,鄭熹道:“有人對我說,你淨幫著他排斥異己了。你要真心向著他,彆叫他落個結黨的名聲才好。他有仁心,但也不能做得太過了。”
祝纓道:“我不信您看不出來,有些事兒是該管管了,不然以後更難。”
鄭熹道:“治大國如烹小鮮。”
“他夠謹慎了。”
“你呢?”
祝纓笑笑:“我明白了。”
鄭熹道:“他是令人敬佩,但是他沒弄明白,這天下究竟是誰的?他也不過是代天牧民。”
祝纓道:“您這話說得,我插不上言,隻覺得是自己不配了。”
鄭熹正色道:“如何不配?你本是出類拔萃者!出類拔萃原是配的!那些不上不下的,還是算了吧。你呀,還是要和光同塵。”
祝纓道:“我記得您仿佛是不喜歡無能紈絝。”
鄭熹道:“你也說是無能紈絝。貴胄子弟耳濡目染,總比那些一無所知的人更明白道理。且有家有業之人,一家富貴係於朝廷,他不為天下也要為自己。倒是有些寒素,本就身無長物、人如浮萍,出了錯,朝廷受累、百姓受苦,他自己不過一身抵過。如何使得?”
祝纓不語。
鄭熹又說:“眼下朝廷是有些麻煩,正如一個病人,你不管他,還能勉強活命,下一劑猛藥他許就死了!還是徐徐調理的好。誰也不能憑空生造出一套製度來!哪怕是他。”
祝纓也看了看王雲鶴的背影,緩緩地點了點頭。心道,我與你們都是合不到一處去的,但他終比你好一點兒。
鄭熹以為自己說得很明白了,祝纓這裡安份下來,他就可以更好地與王雲鶴談一談條件。整頓是需要整頓的,但不能這麼個整法。
哪知第一天,王雲鶴竟又上了個條陳:要整軍備邊。這個整軍,不是派兵,而是把軍隊給整一整。
鄭熹與祝纓都被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