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雲鶴來這一出實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在此之前他從沒表示過要對軍製動手。
現在大家正在掰扯著選官、兼並、考試等事項呢,老王又來說軍事?這是要乾嘛?
皇帝沒有馬上表示反對,他說:“卿細細列個條陳, 容後慢慢奏來。”他的目光往下麵看, 卻見前排謹慎的人雖麵露猶疑之色,但都沒有馬上反對。
隻有冷將軍出列,問道:“大敵當前, 不知要如何改動?”
王雲鶴不為所動,道:“會知會你們的。”
冷將軍還要說話,冷侯輕輕地咳嗽一聲, 以眼神讓他退下。冷將軍站著不動, 又被鄭侯飛了一個眼刀,才不情不願地回到了隊列裡。
接著, 衛王出列,說的是齊王的新宅建成了, 是不是得選個日子給齊王辦婚禮了。一件好事, 生生給拖了大半年,再不辦就要過年了。
朝上馬上熱鬨了起來,皇帝笑道:“著欽天監測算吉日!”皇子結婚自有其一套程序,禮部等處都忙了起來, 連內侍局都得跟著辦差,又要選內侍又要選宮女的。
太子也笑吟吟地說:“一郎長大啦!”
早朝竟在一片熱鬨聲中結束了。
祝纓盤算著得給齊王送新婚禮物了,她打定主意不要出挑,隨大流就行,也不弄什麼特色。她更關心王雲鶴這是怎麼了,想著王雲鶴得先麵聖,她先回大理寺, 不再派發新案子。然後往政事堂去見鄭熹。
王雲鶴不在,鄭熹與鄭侯、冷侯等幾個人坐在一處說話,在他們的下麵,冷將軍乖巧地坐著。
看到她來,鄭熹道:“怎麼過來了?坐。”
祝纓一看在座的這些人,一坐下便直言道:“今天這朝上是怎麼了?您彆是已經知道什麼風聲了吧?”要不然怎麼昨天跟她說那些話?
冷將軍與祝纓不熟,他帶點警惕地看著祝纓。鄭侯緩緩地問:“什麼風聲?”
祝纓道:“就王相公今天說的那個事兒,獨瞞我一個人?”
鄭熹道:“我亦不知他為何如此!”
“誒?”
冷侯道:“你們且慢,這又是在說哪一出啊?”
祝纓道:“你們在說哪一出?”
一番饒舌,鄭熹果斷地將前情講了:“我們昨天說到了王相公,不想他今天就要在軍製上動刀子。”
鄭侯、冷侯對望一眼,他們是絕不願意輕易改動軍中規矩的。兩家至今在軍中都還有勢力,否則鄭熹安排金彪入禁軍做軍官不會這麼順利。而冷將軍現在還在領兵。
這一動,怕不是動他們?
鄭侯道:“可是奇怪!這不像是他會做的事,你們出什麼岔子了?”
冷將軍道:“何曾有失?我們才退了胡虜!”
鄭侯道:“那就奇怪了。要改動,又沒有馬上說如何改,反對都插不進嘴。”
冷侯道:“我隻怕陛下聽了他的說法,一時頭腦發熱點頭了,又是一樁麻煩。子璋啊,你看他會說什麼呢?”
祝纓一臉茫然:“我不懂兵事啊!哪能看得出什麼來?我能想到的就是上次麵聖,冷將軍說,看出來胡人在試探?看出來胡人軍容比以前嚴整了。那反過來,胡人是不是也試出什麼來,看出咱們的疏漏了?是不是因為這個,王相公才要動手的?否則,實在不像是他的作派!”
鄭侯眼中精光一閃:“你也覺得不像他?”
祝纓認真地看著他:“不像!必有緣故!”
冷將軍很直接地問祝纓:“我說話無禮,大理莫要哄我,你與王相公素來交好,有什麼消息莫要瞞我們!將士是乾的賣命的營生,眼裡是揉不得砂子的!”
冷侯道:“知道無禮還不客氣一點?”他皺起了眉頭,低聲喃喃,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意思。
鄭侯道:“三郎,你猜一猜。”
“我?猜?”
鄭熹想了一下,也說:“對,就是你,猜一猜為什麼他突然著急了。”
雖然許多人都看出來王雲鶴是要變一變現在的規矩,但是王雲鶴下手是知道輕重的,沒有上來就掀攤兒。王雲鶴沒有上來就拿出一整套的方案出來,與各方勢力也在不停的磨合,宛如一個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不停地在打補丁。
王雲鶴的手段也不激烈,以至於鄭熹認為祝纓給人家當馬前卒了,忍不住給祝纓再拽回來。若是王雲鶴上來就擺明車馬,祝纓還這麼給王雲鶴賣命,鄭熹對祝纓就不止是“聊聊”了。
祝纓道:“那就是軍製上讓他看到了危險!有沒有人向將軍打聽過軍中內-幕?”
冷將軍搖頭。
祝纓道:“那我再問得明白一點兒,你們軍中,爛到什麼程度了?”
“你怎麼說話呢?”
祝纓擺了擺手:“他事兒那麼多,吃多了撐的與你過不去。我就說我看到的?陛下現在心裡不安,安排個人,朝上推三阻四的,一個禁軍恐怕隻有時駙馬是他真心喜歡的。陛下不會堅決反對的!您現在得跟我說實話,我知道軍中有空餉,有用軍屯謀私利等等。你的手下,有多嚴重了?”
冷將軍猶豫了一下,道:“還能維係!”
“竇尚書摳是摳了點兒,輕重緩急他還分得清,上回你們爭得那麼凶,恐怕不是他挾私報複吧?”
冷侯咳嗽了一聲,道:“他們也都是慣例,還不至於。”
祝纓想了一下,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去探探冼敬的口風?”
鄭熹果斷地道:“要快!否則,一旦陛下下了決心,就麻煩了。”
祝纓歎了口氣,道:“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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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去了東宮,冼敬正在與太子說今□□上的事情。
聽說她來了,太子笑道:“他來是見你,你的麵子比我大。”
冼敬道:“殿下說笑了,若是朝臣都圍在殿下的周圍,將置陛下於何地呢?他也是為您著想。”
太子道:“我猜他是為了今□□上的事。”
冼敬道:“不必猜,一定是的。他夾在中間也是難的,他心裡有天下,卻又有恩人。”
太子笑道:“左右逢源也是左右為難,倒不如定下心來呢。”
冼敬道:“是嗬,他是個極能乾的人。他若能定下心來,事情就會順利很多。”
太子道:“你見他去吧,咱們的事兒等會兒再聊。有什麼需要我做的,隻管對我講。不過,隻怕這位麵前,我不大應付得來。”
冼敬道:“殿下哪裡話?他不是需要應付的人。”
說完,離了太子跟前,請祝纓到自己的房裡坐下。兩人進房,侍從們又搬來兩個炭盆,屋子裡更加暖和了。
祝纓也不避諱,直接問冼敬:“今□□上這是怎麼回事?你莫敷衍我,你若不知內情,我等一等去拜見王相公,親自問他。他上一次與我說的可不是這樣。”王雲鶴跟她說過,不會拿出一整套的“變法條陳”出來,隻做、不說。現在怎麼變卦了呢?
冼敬道:“不乾不知道!這裡麵的水比想象的還要深!”
“知道水深還紮猛子,王相公的體格,撲通一聲下去他不怕沉底兒嗎?”
冼敬嚴肅了起來:“你這是什麼話?難道老師不知道難嗎?你知道如今兵製已經很難維係了嗎?竇尚書難道是個故意為難將士的人嗎?他為什麼扣了他們的賞格一個月沒發?”
“國家財力不當捉襟見肘如此!”
冼敬道:“你知道兵製嗎?我以前也不太清楚,現在因著這次戰事也才弄明白些。”
“正要請教。”
“兵,分兩種……”
這年頭的兵分兩種,一種是常備的,一種是臨時征召的。臨時征召的很好理解,就是人頭不足了,額外的抽丁。
常備的就是日常的兵役。這種兵役有年限,也有些待遇。常備兵又分兩種:邊軍、禁軍。即在外的,與在京畿及附近的。
這裡麵又有輕重之分,這很好理解。
祝纓點頭。
冼敬道:“他們日常怎麼維係呢?又分兩部分……”
一是朝廷會劃撥一些糧餉,一就是分一片地,給你們經營,主要是種糧自己補貼。在梧州的時候,祝纓就遇到過,她與幾個校尉相處得都還不錯,他們除了種糧還會種甘蔗呢。
冼敬苦笑道:“將校與文官不同,他們領了一支兵就不會輕動。兵士調動頻繁,不利戰事。上戰場,都是以性命相托付的。”
兵將互不相識,士兵對將領的信任度就會降低,容易一敗即潰。
祝纓道:“是。”
“如此一來,在一地久了,就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