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 耳目 “必有你的熟人!”(2 / 2)

金良道:“是。”

兩人的心情都不太妙了,祝纓擔心金良年紀大,金良道:“趁我還能動。這麼些年,我也常想起當年來。京城日子美,可總不時想當年。君侯都出征了,我這又算得了什麼?”

祝纓問道:“君侯當年,很是勇武?”

金良道:“可不是,我們打了許多仗。”

祝纓道:“我沒見著有什麼文字記載,能給我仔細說說麼?”

金良道:“好啊!”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曉行夜宿。

第五日上,祝纓卻下令停下休整,金良道:“不是趕時間麼?怎麼不走了?明天就能到北地了。”

祝纓道:“就是明天要到了,今天才要休整一下,把儀仗打起來。”

金良道:“不說都忘了,這些兔崽子,這些日子坐車坐得舒坦!”

他的兵們正從車上往下挪,對他笑道:“將軍,咱們坐得骨頭疼,輪番下車跟著走哩。”

金良道:“坐得骨頭疼吧?明天開始,不用坐車了!都走!把儀仗擺開來!”

嘴最快的那一個被同袍們拖到角落裡打了一頓。

祝纓到了住處堂中坐下,驛丞躬身上前:“食水都備下了,不知大人是在此處用飯,還是到大廳裡?”

祝纓道:“就在這兒吧,給我備一桌酒席,我要請客。你幫我送一封信去。”

“是。不知您請的是哪位客人?”

“你應該認識的,本地的縣丞。”

當年北地有事,祝纓很不客氣地通過王雲鶴往北方安排了好些學生,他們都在地方上乾了數年,應該了解當地風俗人情以及近來地方上的變化了。

祝纓對項樂道:“必有你的熟人!”

項樂也露出一個笑容來,他也得到了一個出身,是低階的將仕郎,但是有了個出身。也騎著馬,穿青綠的官衣,蓄起了須,看著也像模像樣了。可惜個頭不高,遺憾自己南人矮小。

這天晚上,就有福祿縣一個官學生姓林的飛奔過來:“大人!老師!恩師!”

他與林翁家是同族,卻不是縣中的富戶,是大族裡的窮親戚。因是男丁,看著又聰明且願意讀書,族中就公共省出一點錢來讓他也跟著讀書。祝纓管著福祿縣的時候,以考試論取,他考中了縣學。

他比項樂大著兩歲,已娶妻生子,但本人孤身赴任,妻兒都在老家。小官日子清苦,但福祿老家日子比先前強多了,也還熬得住。

到驛館問明祝纓住處,進門便詢問,項樂接了,請他進房,他見了祝纓納頭便拜。

祝纓笑道:“跑得急了吧?坐!咱們邊吃邊聊。”

林丞道:“是!”然後看項樂也穿了官衣,又說恭喜。項樂也笑著與他客氣。

幾人先敘彆情,林丞道:“才見著邸報,您又高升了!真是能者無所不能!”

祝纓道:“先到北地看看再說吧,說起來,你與北地相近,有什麼傳聞嗎?”

林丞道:“也不多,不過這一片都是這樣。”

他們邊吃邊聊,祝纓又問一些當地的情況,以及官員之間的默契之類。林丞道:“起先,北地災荒,倒是把窟窿都露出來了,瘡疤一揭,倒好治了……”

自這一天起,祝纓再往北走一處就要略停一停了。她的“門生故吏”們,在這裡像灑芝麻一樣灑了一大把,總能從他們那裡得到不少文檔上寫不出來的訊息。

卓玨、項樂等都做陪客,項樂與這些人熟,連蘇喆、林風也能認得其中幾個人,卓玨與這些人都生。但是他們聽到卓玨是顧同推薦的,也是南方人,頓時變得親切了。

不過幾日,祝纓便將北地的情況摸著了一些。

北地的官員換過了一輪,新來的卻也有好有壞,並不是將原先不好的罷黜了,新來的就一定是聖人了。有好有壞,還有混日子的平庸之輩,這些都很正常。但是才查過,就算是有心貪腐,麵上也得好看些。

所以,北地的官員有毛病,太正常了,也是得查。

祝纓點了點頭。

再說之前的賬目,上一輪的倒黴蛋們扛下了所有賬目的虧空,所以賬麵上能查的不多、庫房倉儲餘下的更少。

北地有四州,州與州、縣與縣的情況也不太相同。但終歸比南方那種差異要小一些,南方多山,北方平坦。單以方言論,北方一州之內的方言基本相同,南方州城的方言與下麵的縣說的就不一樣。

倒省了祝纓現學北方方言了。

再說官軍與地方的矛盾,也有兵士調戲婦女的,也有偷雞摸狗的,但有官軍駐紮的地方會更安全些。

隻是沒料到官員大敗,四城被洗劫了。

祝纓又問流民的情況,得知是有些人往南跑,但仍有不少人是留在原地的。一是家業、祖墳都在故鄉,不忍輕易逃亡,一是北地百姓也不好惹。近胡、善騎射,他們也就聚眾營建塢堡寨子之類,又聚族而居。

城池被洗劫了,城池周邊一些塢堡還幸存著。隻要不遇到胡人大軍,倒還能自保。

又過一天,祝纓遇到了第一個刺史。

刺史姓陽,與之前的禦史大夫陽大夫是本家,兩人不同支。陽刺史四十來歲,卻長得很醜,黑、胖、矮、大小眼兒,全不像是“傳說中的名門美男子”。

祝纓容色不變,她的儀仗已經擺開,向陽刺史宣示了自己的任命。陽刺史也鄭重地與她見禮。

陽刺史道:“總算盼來天使了!”

祝纓道:“我亦心急如焚!”

兩人坐下,陽刺史便問祝纓:“不知您的行轅要駐於何處?”

祝纓道:“自然是要往北去。”

陽刺史擔心她的安全,希望她能留下來,祝纓道:“不看一看,不好交差。鄭侯年過七旬尚不避凶險親自督戰,我又何敢退縮呢?”

陽刺史道:“鄭侯竟真的北上了麼?那便好!那便好!他老人家的威名仍在!”

祝纓道:“是啊,老人家不容易。”

陽刺史又問:“不知天使帶來了多少賑濟的錢糧呢?”

祝纓道:“夠用的。”

陽刺史沒摸著她的底,隻得說:“那便好,那便好。”

祝纓道:“我耽誤不得,須得繼續北上,待我巡視完全境,少不得要勞動到使君。”

“豈敢豈敢,願為天使前驅。”

陽刺史說是願為前驅,他也不能離境北上,還得是祝纓自己走。

祝纓繼續北上,又不斷有學生飛奔來拜見。祝纓特意詢問了一些當地“逼死人命”的案件,便知不是誣告。北地豪強有如黃十一郎的,逼死了不會有太多的人惋惜。但是有些官員為了自己的政績,又盯上了一些“樂善好施”的長者。

告到京城的是一戶姓鄭的人家,與鄭熹家沒有一點關係,就是同姓。

鄭老翁也兼並,也隱藏一些戶口,但是手段溫和,對佃戶也不錯。比起縣衙裡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吏,竟要好上不少!並不純是靠與官府勾結、奪人田地才攢下家業的。

向祝纓述說的學生輕聲道:“學生看著也不忍。縣令大人必要辦他,我讀過王相公的文章,我想,王相公絕不是縣令大人那樣的人。就……放他兒子去告狀了。”

祝纓道:“知道了。”

事情的結果是,這個縣令被罷免了,鄭家的家產發還了一些,但是隱田隱戶官府給登記上了,照舊納稅。

祝纓帶人將四州略走了一走,與四位刺史見了麵,他們都請祝纓到自己的地方駐紮,也都問賑濟的錢糧。

祝纓也都回說:“等我看完。”

她一路北上,半月後來到了第一座被洗劫的城池前。

城外,一片焦土,胡人撤退前一把火,燒了臨近成熟的莊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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