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皇帝問。
祝纓道:“舅舅打外甥,鄭相公把他捆起來一頓好打,半個京城都知道了。”
“他也是多心,我又不曾怪到他。”
“臣倒以為,這是在警告其他人,彆跟著學,瞎胡鬨。鄭相公一向看不慣胡鬨的人,這回是真生氣了。”
皇帝笑道:“這倒是了,他從小就讓人省心,好些人家父母都拿他來教訓孩子,惹得旁人把賬記到他的頭上了。”
“臣入京遲,並不曾聽說此事,不過,受人誇獎,也就要受些怨氣。這是自然之理。”
皇帝聽的很認真,終於點了點頭道:“也對。你擬一個親衛名單,拿來我看。”
祝纓道:“臣惶恐。”
皇帝擺了擺手道:“何必自謙?你去吧。要儘快。”
祝纓隻得領命而去。
這個親衛的名單對祝纓來說非常的簡單,目前皇帝身邊已有親衛,這些人都是權貴子弟。像冷雲的兒子在冷侯凱旋之後,就已經被納入親衛了。祝纓要做的是將其中再塞入一些人。譬如。陳萌的兒子陳枚,又或者施季行的兒子、鄭熹的次子。
她這麼做是經過考量的,這些人出身都夠,本人也不蠢,更不是什麼極端的人。他們的父輩祖輩在朝中也還算中流砥柱。更重要的是,有了兒子在皇帝身邊,鄭熹的消息靈通一些,也省得祝纓自己總往鄭熹麵前蹭。適當地接開距離是有必要的。
這份名單很快的送到了皇帝麵前,並且極快的得到了通過。皇帝看著這一份名單,倒也滿意。譬如鄭熹,當年是王雲鶴等人派鄭熹出城迎接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回來登基的。施鯤更是急流勇退,也是為趙王做太子出過力的人,更是支持他登基的。更不要提陳萌,近來是剛正不阿,很得皇帝好感。
除開已經在皇帝身邊的,其他人的家裡或有為他們安排走文官之途的,或有已經考慮好了職位的。但此時祝纓一一拜訪,將他們塞進了名單之中。
這份名單一出,便有許多人認為祝纓的立場已定。
倒不是祝纓故意排擠冼敬等人的子弟,但做皇帝親衛,需要父祖官階達到一定的高度。而王雲鶴走後,冼敬一係的人幾乎沒有達到這樣高度的,且他們的子弟都以讀書、科舉為要,間或互相舉薦,走的便不是這一條路子。
名單逐一落實,最後一個名額落定,皇帝又手書——召溫嶽帶兵入京。
旨意一下,鄭府門人又是一番彈冠相慶,祝纓沒有去鄭府,而是回到自己家,與自己人一起吃了個晚飯。
席間,蘇喆沒有忌諱地問道:“阿翁,您這是要相幫鄭相公了嗎?那怎麼不去他們家?等他們來請嗎?還是?”
祝纓搖了搖頭:“我是不想朝廷再亂下去了,鄭相公是恰好路過,受到了好處而已。”
趙蘇道:“隻怕冼詹事不這麼想。”
祝纓道:“他隨便吧。凡一新政,想要成功,哪有那麼容易的?總不能他指點江山,說一個‘新’字,高呼一聲‘大義’彆人便要衝鋒陷陣,為他奉獻一切吧?
我敬重王相公,是因為王相公自己做了,而不是因為王相公說了什麼。冼敬起先是做過一些事的,所以我才與他同行一程。如今他陷入迷障,難道咱們也要陪著他一塊兒迷路嗎?
王相公故去,我所怨恨的不是鄭熹。
世上總有一些人,微賤之時慷慨激昂,也肯拋灑熱血,到得後來有了名聲利益,便麵目可憎了起來,變成了他起初厭惡的人一樣的嘴臉。溫嶽替代了溫嶽,冼敬也殺死了冼敬。
咱們都要自省,不要變得嘴臉難看才好。”
一提到王雲鶴,大家都放下了筷子,這一天的剩飯特彆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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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敬這兩天不免著急上火,餘清泉被貶之後,他的府裡也沒少了讀書人進出。這些人或年輕氣盛,或一腔報負,都集聚在他的周圍。
一個書生打扮的人說:“您還說祝纓持正公允,如今看來,也不過是權貴門下客。”
冼敬道:“不可直呼其名。”
書生道:“他絕非純臣,自他入京,南人勢力大漲,您知道嗎?南方來的貢士,經他之手得官者不下百數!有晉升遲滯者,不須開口,凡經他手核查,謂勤勉稱職,便為說項。南人稱之為‘菩薩’。在京南士拜二神仙,拜完文昌帝君,再去拜菩薩以為指代。難道不是結黨嗎?
他又與陳、施勾連……”
“夠了!”冼敬大聲打斷了他,“你是什麼人,卻來指責大臣!”
旁邊一個中年男子道:“說得倒也不算錯呢。”
他穿著更服,但從捋須,撣袖,飲茶的動作上看,必是一位官員。這便是所謂“掛相”,容易被人看出職業、身份。這樣的人,“微服私訪”是很難查出實情的。
冼敬瞪了他一眼,道:“你也是,收斂一些吧。險些與柴令遠打起來!”
中年男子微笑道:“終究是他衝動打了旁人,罷了官,我還好好的。紈絝子弟,倚仗祖蔭,不過如此!祝尚書一味維護他們,終究是落了下乘。還是楊祭酒,雷厲風行,國子監風氣一新。兄長,不如拜訪一下祭酒。”
原來,此人便是與柴令遠爭執的那個禮部郎中,也是冼敬的弟弟。他與柴令遠吵得火起,柴令遠陷進去打人,他反而走脫了出來,降職的人裡沒有他。
冼敬心道:還真是叫驢!我不如楊祭酒,但願楊祭酒的學生裡,能有可造之材吧。
要去拜訪一下楊祭酒了。
中年男子正在說年輕書生:“年輕人,莫要衝動,一衝動就反落入彆人的圈套了,要讓彆人暴怒、犯錯。”
年輕書生唇角一翹,終於忍不住道:“鄭衍為何會被告?”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向他,品味話中之意:“難道是你?”
書生笑了,很矜持。
冼敬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再晚,就要宵禁了。陛下的病才好,都收斂些,不要事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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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敬以為,他警告之後事情就告一段落了,不想次日,禮部郎中冼玉京就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次日,終於到了皇帝露麵的朝會了。
這樣的朝會,照例不會當麵彙報什麼複雜的事項,重大事項都已寫成奏本,經政事堂篩選上呈了。大家舞拜畢,竇朋先報捷,再揀了幾樣已經安排好的小事拿出來奏給皇帝。在朝上簡要地討論一下,走個形式便退朝了。
這一天,皇帝準備聽楊靜給皇太子講授經義。其他人漸漸散去,杜世恩落後兩步,喊住了祝纓,兩人低頭說了幾句。
便在此時,冼玉京笑嘻嘻的指著二人對周圍的同僚說:“瞧他兩個都得陛下信重,可謂‘雙璧’。”
此言一出,有兩三個人陪同他發出哄笑,戲弄之意毫不掩飾。周圍的人聽到之後麵色大變,都不敢附和,腳尖更是轉了個方向,繞著他們走。將他們兩三個人閃開,以這幾人為中心,空出了一個巨大的圓形。
陳萌出宮之後,還有京兆府的事務要辦,因此走的較快。冼玉京的話恰入他耳中,陳萌聞言大怒!他抽起笏板就要上前,卻被施季行給拉住:“陛下還沒走遠!要收拾這等豬狗,什麼時候收拾不了?”
陳萌很快冷靜了下來,是的,現在不過是一句戲言,如果他鬨了,鬨大了,所有人就都知道“雙璧”了。陳萌恨恨地說:“他給我等著!”不把他祖十八代查個底兒掉,他就不姓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