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還有葉將軍他們麼?冷平輝雖然有錯, 但勝負乃兵家常事,此後他在冷侯麾下也將功折罪了。除了他們,阮將軍等人也不賴呀, ”陳萌聽了祝纓的話, 開始細數朝中將領,“又有溫嶽,此外還有北地子弟,大郎說, 那個姚景夏也是不錯的。你怎麼竟說出這樣的話來了呢?”
祝纓算是“知兵”的,她說出這樣的話, 陳萌是丞相, 是祝纓的好友,隻以為祝纓這話是為朝廷考慮。
順著這個想法,他便問出了一個丞相該問的話:“人才新舊更替,經驗上或有不足, 總不至於太差吧?”
祝纓想的卻是“誰對我有威脅”, 她倒也回答了陳萌的問題:“不太差,但也都沒有練成。將來有事,戰事最開始的時候,恐怕要有挫折,要拿錢糧人命土地來磨煉。天下所有的事都是這樣的,以正合、以奇勝。縱有不世出的天才,也要與麾下兵士相知互信,這可是水磨功夫。”
陳萌憂愁地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兩人同時望向室內,皇帝正在安慰喪家,冷雲哭得像個孩子,皇帝握著他的手也是絮絮叨叨。鄭熹等人陪在一邊。
祝纓對陳萌道:“你還不去?”
陳萌道:“我尋舅舅問問話去, 冷侯的身後事,不能出紕漏。”
“他辦老了事的人。”
“你不知道,越是大事,我越擔心他。他這一輩子,總是差半分。”
於是陳萌去找沈瑛,祝纓則蹲在了火盆邊兒上,慢慢往裡麵續著紙糊的元寶。刻薄歸刻薄,祝纓與冷侯相處得還算不錯,這其中有她的忍讓,也有冷侯的配合。她是初曆戰陣的新手,無論是鄭侯還是冷侯,他們才是主導者。
一同經曆過生死壓力的人,心情上總是會互相更加親近一些。
小冷將軍也蹲了過來,拿著個元寶也往火盆裡化,一邊燒一邊說:“伯父走了,這一輩子呀……說是高壽、說是哀榮,我這心裡總是空落落的。”
祝纓道:“都這樣。”
兩人都沒哭,小冷將軍望著火盆說:“接下來還不知道怎麼樣呢。聽說,西番那兒總不老實,打又沒有大打,很是磨人。我倒想去看看,您看怎麼樣?”
祝纓道:“倒也可行,隻是到了那邊兒得自己拿主意啦。”
小冷將軍道:“以現在的兵力,我倒還能應付得來。隻是不知道京中能不能照應。出門在外,您是知道的,最怕後院起火。咱們家這位,笨是不笨,隻是乾不了操心的事兒。”
祝纓道:“你要走之前,先拜見一下鄭相公。再者,他那位表弟熟諳邊情,從鄭相公這裡求一封書信,你去了更方便。京城裡一應糧草輜重,則儘我所能,即使有不協之處,我也會如實告知你。”
小冷將軍下了決心:“多謝!”
他把手裡幾個元寶一股腦兒地塞到火盆裡,騰起一縷黑煙,接著,火苗一躥!
“你們兩個乾嘛呢?”一個聲音從二人頭頂沉了下來。
兩人抬頭一看,陳萌回來了。祝纓拍拍手上的浮灰站了起來:“燒點兒下去。”
陳萌也蹲了下來,往火盆裡扔了一隻紙元寶,他的身後,兩個雜役又擔了一筐過來,三個無聊的家夥圍著火盆燒元寶,好些人都看到了,又都不敢上前。當中一個火盆,外一圈三個人,再外一圈是一片空地,最外麵才是來往的其他人。
冷侯在軍中的一些舊部也都來了,他們湊不到這個火盆前,也便都蹲在祝纓與小冷將軍身後。
直到皇帝從裡麵出來,一眼就看到地上蹲著一堆人。
有人小聲提醒了他們,三人拍手、拂衣站了起來,皇帝臉上的感傷之色還沒褪下去,低頭看了看風卷的滿地的紙灰,歎了口氣:“回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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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家接著辦喪事,朝廷上的事卻是不能耽誤的。
冷侯身份地位擺在那裡,皇帝要輟朝,但是仍然要處理政事。頂在眼前的就是冷雲等人丁憂,得把空缺給填上。
第一當然就是冷雲的位子,皇帝看了一眼丞相們,說:“冷雲丁憂,調施季行為鴻臚寺卿。”
陳萌馬上表示了同意,他是絕不想讓沈瑛在某一個地方擔任正職的。鄭熹、冼敬等人也沒有異議,施季行資曆夠了,出身也足夠,能力也是有的。
竇朋問道:“那大理寺呢?如今就隻有一個少卿了,恐怕不合適。”大理寺的少卿林讚,不是個吃苦乾活的人。
皇帝一時失語,他手上沒有合適的人。鄭熹心頭一動,舉薦了裴清之子裴談:“裴清以前就是大理寺少卿,裴談官聲也不錯。”
皇帝問了裴清的事,鄭熹如實說了,又說他曾任京兆少尹。皇帝道:“想起來了,我當時年幼,但是聽說他很不錯,有王相公幾分神韻。”
裴談的任命於是定下來了。
皇帝想起來今天在冷府忙前忙後的沈瑛,問道:“工部是不是還缺一個侍郎?”
陳萌道:“是,侍郎夏某病亡。”
皇帝道:“沈瑛在鴻臚寺多年,儘職儘責,待冷侯事畢,調他任工部吧。”
“是。”
竇朋道:“那鴻臚寺就又缺一個少卿了?”
陳萌責無旁貸,推薦了一位姓吳的老鄉,此人在外任上許多年了,今年好有六十歲了,托了他想進京來熬最後的資曆。
職位的調動、填補是一個頂一個,要調不少人,皇帝又說:“其餘著吏部擬出名單報上來。”
他們又議了一會兒朝上的其他事,皇帝叮囑:“讓施季行快些接管鴻臚寺!外番使臣要到了。”
下一個新年就是他作為皇帝登基之後的第一個正旦,皇帝是希望能夠辦好的。外番使節在其中充當了不小的戲份,施季行比較能乾,皇帝希望到時候場麵能夠好看一些。
丞相們答應了。
接著,竇朋又彙報了一下各地報的災害,以及輕微的“盜匪”。這幾年無論是災害還是盜匪,頻率都比之前高了不少,朝廷也總結出了一整套的應對辦法,應付起來不算太難。隻是這消息聽得讓人鬨心。
皇帝耐著性子問:“怎麼天災人禍都變多了呢?”
丞相們先是請罪,說責任在自己,然後由竇朋向皇帝解釋:“兩件其實是一件,有災情,百姓失業,聚為盜匪。還是要安撫百姓。”
皇帝對竇朋道:“又是天時……不過,也須防著人禍才好。各地刺史將要進京,今年,我要親自考較他們!”
丞相們互相使了眼色,都低下頭來:“是。”
冼敬頗為欣慰:陛下越來越有明君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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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離明君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比起他的父親,確實要有作為。
趁著不用上朝,大家都比較鬆懈,他換了身便服,帶上郝大方悄悄地出了了宮,往施府而去。
京城也有好久沒有皇帝這樣微服出行了,禁軍嚇了一跳!守門的校尉兩條腿蹬得像車輪,嗖到了溫嶽的麵前:“將軍!陛下要微服出宮!”
溫嶽一驚:“什麼?他要去哪裡?!!!”
他的腦子裡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件事:傳說,這位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竟然帶著一個宮人出宮,到了這個宮人家裡去了!
九五之尊固然神聖,但是年輕的皇帝在溫嶽的眼裡,是一個不太知道輕重的形象!
他也急了,一手抱著自己的頭盔,一手提著佩劍,狂奔出門:“陛下現在在哪個門?”
等到跑到了宮門口,才看到皇帝一身錦衣,宛然一個清貴公子,身邊也沒有什麼塗脂抹粉的宮人。溫嶽這才鬆了一口氣,上前道:“臣……”
他將手中的劍與頭盔塞到身後人手裡,重新行禮:“臣……”
皇帝打斷了他:“你來了?不是什麼大事,我去施家。”
溫嶽馬上說:“臣護送陛下過去。”
皇帝笑笑:“就在京城之中,不用這許多人,勞師動眾的,太後又要念叨啦。你在宮裡,有人問起,就說我去北苑了。”
“是。”
施府離宮廷不遠,皇帝很快就到了施府門口。施府門上的人不認識他,但是郝大方露了痕跡——他一看就是個宦官。
很快,施鯤便親自出迎。
皇帝搶上前扶住了施鯤:“從冷家出來,一時感慨,來探望一下老相公,老臣漸次凋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