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被請去休息,陳枚好奇地問祝纓:“節帥,您懂番語?”
祝纓道:“我是在鴻臚寺管待過四夷,怎麼能不略懂一點語言?”
是真懂!陳枚半張了嘴,又覺得這樣子有點蠢,忙閉了嘴。祝纓道:“你去管待他,盯緊了。”
“是!包管不叫他瞎打聽!”
幕府的年輕官員們也需要一點時間來消化“節帥居然還會番語”這個消息,祝纓卻不肯讓他們都休息了:“使者既然來了,這場戰事不會拖太久了,你們幾個,有什麼打算?”
幾人麵麵相覷,都說:“願聽節帥差遣。”
“差遣什麼?回京我就要解節度使之職,你們自然也不能留在幕府了,說說,都有什麼誌向?”
幾人推了一個最年長的長口:“為國為民,但聽安排。”
祝纓道:“說實話。”
“想做些實事。”他們說。他們都是在京城受過氣的人,想想京城的遭遇,再看看現在的處境,聰明人便明白了一件事,現在回京城不過也與之前一樣。不如做些實事,既利國利民也是保命自己的資本。
祝纓道:“還不錯,不算辜負楊先生對你們的期望。他前陣子有書信來,拜托我安排你們。我既接了這件事,就不能不管到底。你們呐,如今任一任地方比在京城更踏實。行了,這件事我來安排。”
“但憑吩咐。”
“既然如此,現在就不要閒著了,現在就繼續練練手,去姚使君那裡看他有什麼安排沒有。這些日子你們應該也看出來了,那是個有本事的人,跟過去,能學一點兒是一點兒。”
祝纓的想法,仗打完了,本地有些人會升走,又或調任,空缺就給他們放這兒。這幾個月,已經給他們理順了路子了,不算是猛然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不知所措會被人坑。
與年輕官員談完,祝纓便著手寫奏本。
這一回走的是最快的驛路,奏本上寫了自己的意見——議和就議和,條件儘量不讓步。因為昆達赤估計還得騰出手來穩定他的後方,也需要和平。己方邊境也需要休養生息,為此,需要有一定的安排。
京城的旨意很快來了:“準!著護送使者進京。”但是祝纓還是不能輕動,她要先善後,確定西番是真的撤走了,她才能帶著使者回京。
她先讓陳枚去通報昆達赤。
路丹青等人率兵馬一路護送到了昆達赤的大營,昆達赤派了兒子去迎接他。陳枚終於揚眉吐氣,架子略端一端,裝作接受了昆達赤“被人脅迫”的理由,告知了朝廷的意向。
昆達赤也放心了,反對他的勢力在戰爭中被消耗了,他也打不動了,正好騰出手去,可以回去收拾叛逆了。他送了陳枚、祝纓許多禮物,陳枚並不收,而是笑著說:“這些隻是小事,隻是不知道您派去的使者能做得了主不?設若咱們談完了,您這兒不認賬,大家還要再打過,豈不麻煩?不如現在就一次打完了?”
昆達赤心中不快,仍是說:“貴使的意思是?”
“不能您要打就打,要停就停的吧?你們慪氣了,就衝過來朝著我發瘋,瘋完了,還要我給你好吃好喝伺候著?合著你們嘴裡的‘天-朝上國’,念作‘上國’,看作‘受氣媳婦兒’?您得有點兒表示,向陛下展示您的誠意,對吧?”
昆達赤心中也有預期,這些滿嘴裡說著仁義道德的人,有傻子也有騙子,傻子是真的信,你說一句“朝貢”就能在他那裡換取巨大的利益,騙子是拿仁義道德當幌子,下手的時候比誰都陰狠。
眼前這貨,可能是後者。不過對方整個朝廷而言倒不至於太狠毒,這個是之前他們也商議過的。
他勉強說:“這是自然。已命我國國相赴京商談。”具體內容就不方便同陳枚講了。
陳枚稍一試探,不再深究。
昆達赤又要招待陳枚,陳枚記掛著回去複命,婉拒了,但是收了昆達赤的一些禮物。
次日啟程,陳枚的心情變得好了起來,與路丹青、桑大娘有說有笑:“風平浪靜……”
行程至半。
“嗚——”號角聲起,斜地裡竟殺出一支伏兵來!此時他們正卡在雙方的中間,因為要議和,雙方都約束兵馬,這段幾十裡竟成了一個空白地帶。
桑大娘大喊:“列陣!”
路丹青也大喊:“弓手!”
陳枚道:“放消息!”
“嗖!”一支箭被射向了空中,箭升至半空炸出了一朵煙花!
半日之後,小冷將軍親提大軍殺到,圍攻陳枚等人的兵馬這才撤退。金羽摩拳擦掌:“將軍,追嗎?!”
對麵又是一陣號角與喊殺,卻是昆達赤也派兵趕到。雙方對峙起來,戰事一觸即發。
陳枚此時一頭一臉的汗,帽子也歪了,他扶著帽子說:“且慢!彆是誤會!”
桑大娘給做了翻譯,尖著聲音喊了出去——通譯在剛才死於流矢,她略懂一些番語,暫時做了通譯。
雙方警惕地互相審視,小冷將軍又檢視了俘虜,將俘虜一通打殺,終於問出來果然是昆達赤那位哥哥乾的好事。他搶了長兄的位子,其他的兄弟也不服:不是大哥,為什麼非得是你?借著大哥的名頭與他作對。
眼見他要議和,果然派兵劫殺使者。陳枚去的時候他們沒有動手,看到隻有一千兵馬,帶隊的還是女人,便決定在他回程動手。
如何讓兩個本來關係不好的人變得友好起來?
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且聯手打了敵人一頓。小冷將軍的臉色好了一些,昆達赤也更客氣了些。小冷將軍又加派兵馬保護陳枚回到幕府,祝纓則要求昆達赤退兵,然後她才會帶著使者回京。
這件事她有經驗的,隻要昆達赤一退,想再聚集起這許多人就很難了,議和也就成了定局。
她盯著軍報,斥侯親見昆達赤留了少量駐軍在邊境,其餘部族陸續返回,昆達赤也率兵回師,她才帶著使者一同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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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前的安排不必細說,姚辰英的新任命尚未下達,有他在,西陲這裡是可以放心的。祝纓安排各路兵馬陸續回營,請功的奏本也寫好了。
一路風塵仆仆,終於在年前趕回了京城——正好趕上年終各州的考核。
離京五十裡,已有人提前等候了。郎睿原本左顧右盼,一股子凱旋而歸的小將軍的得意勁兒,一看來人吃了一驚:“舅,你臉怎麼了?誰欺負你了?沒事兒,阿翁回來了!會給你出氣的!”
林風被郎睿拖到了祝纓麵前,陳枚先吃了一驚:“臉怎麼了?”
祝纓往林風臉上一瞧,一個烏眼圈,顴骨也破了,嘴角才結了痂。這是打架了,還是才打不久。
她離京前怎麼跟蘇喆、趙蘇說的來著?
“到時候你們彆驚訝就是。”
她還沒看到城門呢,林風就搶先送驚喜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