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打輸!”林風先聲奪人。
祝纓沒說話, 仔細瞧瞧他的氣色,除了有點慌,倒沒有萎靡的樣子。打架這事兒,不太適合在這個場合講, 祝纓沒有當眾詢問, 而是說:“跟上來。”
因為是凱旋, 又有西番的議和使者,朝廷照例是會安排迎接的人員的。回來的、迎接的,雙方事先會安排好一個場麵。預先定一下在哪裡、由什麼人迎接。與西番這一戰,朝廷的感受不像北地那一戰那麼激烈。因此,出迎沒有上次遠, 前來迎接的也是派了一位宗室、一位朝臣。
宗室是祝纓認識的, 跟著鄭霖私下管她叫“三哥”的廣寧郡王,朝臣則是王叔亮, 他是鴻臚, 接待番使正相宜。
從與林風見麵的地方到迎接的地點, 祝纓有足夠的時間詢問出了什麼事。
郎睿頻頻看他,少年臉上得意的勁兒早飛了, 換上了為舅舅的擔憂。林風縮著脖子, 湊在祝纓身後。
祝纓道:“說吧, 你乾什麼了?”
“是他們欺人太甚了!不乾人事兒的東西!”林風小聲說。
陳枚心說:你完了, 問你話你答非所問,我看你辦事恐怕也不在理。
祝纓隻瞄了一眼,林風就湊上去,小聲說:“是他們,身上的土還沒抖乾淨就學會作踐人了!我是瞧不過,才與他們打了一架。”
陳枚在馬上直起身子往林風那邊湊, 提醒道:“說前因後果。”
“哦哦!義父,是這樣的,我不是也有些同僚朋友的麼?大家去吃酒,寡酒無趣,就去聽曲兒,應酬麼,裡麵有一個雪娘實在可憐……”
他落衙之後與二、三同僚去喝酒,相中一個歌伎,長得也楚楚可憐,她會唱些南曲。雖然不是山歌,但也略有些相仿,林風喜歡她,她又特特為林風多學了一些曲子。本來林風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不幸歌伎被嚴歸弟弟給霸占欺負了。
“那小子毛病不少,又不叫雪娘見彆人,知道了就打雪娘。打女人,算什麼男人?”林風憤憤地說,“前兩天,我們過去雪娘家,正遇著他把雪娘吊起來打,我看不過眼,就與他們打了起來。他帶了幾個狗腿子呢,我就不一樣了,我……”
他說了許多,祝纓就隻問了一句:“嚴家?這麼厲害了嗎?”
林風道:“還不是他姐姐拿命換來的?京城裡有人看陛下又責罰了安仁公主,就以為嚴要抖起來了。哎,小妹好像跟嚴昭容處得還好,這可不太像話。”
“嗯?”
林風道:“冊昭容的禮,簡直不像是這兩年辦的,禮部也優容,戶部也多撥錢了。”
祝纓不置可否,而是問他:“你與雪娘,是個什麼交情?”
前陣子祝纓就寫信給山雀嶽父,詢問他林風的婚事。山雀嶽父當然是想讓林風回家娶妻的,還是本族的姑娘更好,不行就是鄰居家的。但是林風正在京城這兒當官當得好,祝纓麵前有一個蘇喆,不過山雀嶽父對自己兒子有認知,覺得不太可能與蘇喆湊一對兒。
山雀嶽父也猶豫,他是對朝廷抱有極大戒心的,不希望兒子在京城娶妻。但是托祝纓向林風探個口風,看兒子怎麼想的,想請祝纓設法能不能給兒子派回家來娶個媳婦兒再回去。因為本族的姑娘,得林風自己個兒回家,顯點兒能耐唱歌跳舞做遊戲自己拐個媳婦,長輩才好出麵辦婚禮。
林風跟著祝纓,祝纓哪兒來的本事教他娶老婆呢?她自己都不太在意這個,問個口風,林風也沒想過結婚的事兒。
祝纓也考慮過他的婚姻,但是在京城他是個羈縻的“蠻夷”,還是個次子,很難匹配到“合適”的姑娘。家世好、人出色的,姑娘家裡第一就嫁了門當戶對的,第二才是不大看得上他。家世次的,也得考慮山雀嶽父的感受。人不出色的,得考慮林風的感受。
這事兒就挺在那兒了。
她知道林風跟同僚應酬的事,知道他在外麵沒有一擲千金當傻子,也管不了那麼多。現在林風說到一個“雪娘”還“喜歡”,她就不得不問一問了。
林風猶豫了一下:“就、就那樣啊,我是見不得姓嚴的小子作踐人!”
“你打算把她怎麼辦?”
林風道:“打到姓嚴的小子怕就行了。我放了話了,姓嚴的小子再打雪娘,我就打他!”
得,這還糊塗著呢。
祝纓又問:“京兆府沒抓你們?”
“啊?打完就各自回家了。”
就這?倒也不算大事,祝纓道:“今天不是休沐日,你怎麼出城來的?”
“我請假的!”
祝纓不再說話,林風心中忐忑,他搶著出來是因為傷在臉上,遮掩是遮掩不過的。與其被趙蘇彙報給祝纓,不如他先來告上一狀。
趙蘇現在是戶部的人,祝纓回京,趙蘇提前迎出來彙報一下戶部的相關事宜,是在迎接的名單上的。趙蘇是比較不喜歡他在京城惹事的,趙蘇當時就罵他:“打就打了,誰個怕姓嚴的了?義父一出京你就爭風吃醋,丟人現眼。”
林風怕了,才跑了出來,他也怕祝纓收拾他。
一直擔憂到與廣寧王、王叔亮等人碰麵,祝纓也沒搭理他。林風後悔得要命,早知道就該事後帶著人半路把姓嚴的套麻袋裡打一頓了,不該自己動手受傷的。
他看著祝纓與廣寧王、王叔亮寒暄畢,又與趙蘇打了個照麵,心裡更慌了。哪知祝纓隻看了趙蘇一眼,又看了林風一眼。
趙蘇看向林風,林風更害怕了,怎麼忘了這位仁兄也不是什麼好人,手忒黑的。他怕要報負自己了。
此時無人關心他的想法,廣寧王代皇帝表示了慰問,祝纓代表全體將士表示了感謝,王叔亮又讚譽祝纓此行克製,祝纓又示意他來的番使。之後,大家一起進城,沿途百姓夾道相迎。
祝纓要先進宮去麵聖,王叔亮、陳枚在外麵陪著番使等候。
儀式也準備好了,皇帝一掃之前的焦慮,整張臉上都寫著高興。溫言對祝纓道:“卿不辭辛苦,是國之乾城。”
祝纓道:“幸不辱命。”又說昆達赤派了使者來議和。
皇帝板著臉道:“他還有臉要議和?”
祝纓道:“陛下隻當是為了邊境百姓安居樂業。”
皇帝才勉強同意召番使來見一麵,陳萌看著自己的兒子與王叔亮陪同番使進殿,翹了翹唇角。近來他的日子有些焦灼,鄭熹丁憂,政事堂的事兒更多了。如今祝纓回來了,他看到了希望!
番使之前來過,禮儀周到,皇帝的不悅減輕了一些。故作嚴厲地又質問番使昆達赤為何興兵,番使也還是拿被脅迫那一套來說話。雙方都知道這說法有水份,卻又都默契地演了一出戲。
真正要爭論的內容,還得接下來具體的談判裡去吵。
番使獻上昆達赤的禮物,比往年朝貢還要厚些,除了一些特產,又有幾十匹良駒。
皇帝於是命鴻臚寺管待番使,又下令設宴為祝纓等人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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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從宮中回府,天已經黑了,倏地,鼻尖一涼——下雪了。
一行人回到家中,趙蘇、蘇喆等人都在,陳枚、吳沛等回自己家去了,祝府現有的就是自己人。留守的仆人接了她回來,臉上都帶笑:“可算回來了!”
所有人都高高興興的,趙振帶著一絲興奮說:“大人此番凱旋,應該能更進一步了吧?或許封侯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