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纓道:“不可妄言。”
林風嘿嘿一笑:“大家都這麼說呢!眼下朝中,鄭相公丁憂,竇相公管事越來越少,冼相公不頂用,隻有一個陳相公哪裡忙得過來?再有人更進一步,必是義父了!”
祝纓道:“彆高興得太早了,先把有功的將士們安置了再說吧。你們出去,萬不可輕狂自傲!”
她說得嚴厲,趙振等人勉強壓下了高興:“是。”
祝纓先不管林風,而是對趙蘇說:“學會報喜不報憂了,挺能乾啊?”
蘇喆忙說:“前線吃緊,我們就商議著,彆拿這些事兒打擾您了。”
祝纓道:“他臉上的傷還沒好,是我在前線的時候發生的?看來瞞著我的事兒還挺多?你們是自己說,還是等我一件一件的查出來?”
幾個人忙站正了,蘇喆道:“凡有事,都已寫在信中了。”
“至於他……”趙蘇看了一眼林風,“這樣的事,京城裡一天沒有十件也有八件。”
不過大家都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兒,也就沒跟祝纓說。
祝纓對林風道:“我離京這些日子,你的功課想必也是落下了?”
林風被這一聲炸得跳了起來!
祝纓道:“滾回去,把功課給我補了。”
林風連滾帶爬地跑了。
祝纓又問趙蘇、蘇喆道:“鄭家如今怎麼樣了?”
趙蘇道:“還是那樣,冼相公也沒能奈他何。看陛下的意思,並不想冼相公占上風。”
“陳家呢?”
蘇喆道:“陳相公隻埋頭做事,朝中但有個什麼爭執,他總是含糊著,也不肯說他要相幫哪一方。”
祝纓又細問了一些京城的事務,道:“都休息吧,明天你們還要上朝呢。”
她就不一樣了,她有幾天假可以休息,這樣她也可以拜訪一下朋友,同時催促把自己報功的安排落實。
趙蘇等人都辭出了,他們都住在府中的客房裡,蘇喆往後院疾走,轉到二門邊上等著祝纓。很快,祝纓也要回房休息了,必經過這道門。
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就看到了蘇喆正站在燈籠下麵,祝纓問道:“有事?”
蘇喆點了點頭:“是有一件事,要向阿翁稟報。”
“過來說吧。”
蘇喆跟著祝纓進了正房,侍從點上了燈,蘇喆道:“是件機密事。”
祝銀笑笑,掌著一盞燈離開了,祝纓問道:“看來很要緊了?可是家裡有事?”
蘇喆搖了搖頭:“不是,是另一件——嚴昭容找上了我。”
“哦?”
“她,想要她的兒子做太子。阿翁,咱們能助她一臂之力麼?”
祝纓驚訝地看著她,認真地問道:“你認真想過幫她了?不是她要你傳話的?”
蘇喆鼓起勇氣,點了點頭:“我,想幫她。”
“為什麼?”兔崽子,排隊送驚喜來了!
“皇後娘娘撫養的長子呆呆傻傻的,不像是能做好太子的樣子。昭容生的三郎看著反而機靈,他更有資格也更有可能做太子。安仁公主被陛下斥責,陛下上次生病,近來朝中有議論,該想想皇子讀書的事了……”
“我們為什麼要幫她?”祝纓耐心地問,“她提了什麼條件?要咱們做什麼?咱們得到的,能與這其中的風險匹配嗎?除了她這個人,你是不是還遇到什麼事了?”
蘇喆道:“安仁公主……”
蘇喆又被安仁公主給懟了,因為她給安仁公主乾這個事的時候,稍稍抬舉了一點,戶部批款,也多批了一點。人家都為了給皇帝續命絕食了,多給一點,不過份。葉登都沒阻攔,蘇喆自然也不會去壓著人家。可是安仁公主並不高興,自己被罰了要歸還田產,又被罰俸,又被禁足。
然後她就病了,一病,皇帝也不想背上逼死她的罪名,又取消了她的禁足令。她一出來,撞上嚴歸的冊封,蘇喆又撞到了安仁公主氣不順,挨了頓。
“跟這傻娘們打交道的日子我受夠了!”蘇喆說,“我問過嚴氏,她有家人,沈瑛是他的親戚,陳相公好大一個靠山,為何不聯絡他們。嚴氏說,他的家人駑鈍,沈瑛不置可否,陳相公並不理會。阿翁,燒冷灶比趁熱灶更好。皇長子癡愚,其次就是三郎。陛下又看重嚴氏的忠心,怎麼看也是穩的。”
祝纓道:“這麼著急做什麼?做了太子,生了兒子,還有死了的。怎麼這麼沉不住氣?這不像你,居然能被嚴氏說服。”
“整個後宮裡沒完沒了,誰得寵了,誰生了個什麼,誰養了個什麼,誰被臨幸得多了……我厭煩透了!我,朝廷命官,好像與宦官也沒什麼分彆的樣子!禮部那裡,隻分給我這樣的事做,我……如果非要管什麼老婆孩子的事,我寧願參與個更厲害的!嚴氏應允,會在陛下麵前美言,您一定會做丞相的,到三郎做了太子,以後朝廷的事兒,都聽您的……”
“她?她這麼對你講的?我要用她來舉薦?”祝纓伸手摸了摸蘇喆的額頭,“乖,說實話。我弄死姓嚴的全家。”
蘇喆急促地喘息:“她、她還答允,事成之後,我、我不必再隻做個擺設,我可以領兵、議政,不是隻管著與後宮的雞毛蒜皮。我……阿翁!”
她跪了下來,眼淚不知不覺地往下掉:“阿翁,從小,您就對我和阿媽說,要放眼天下。您把我帶到了京城,我看到了天下,可是這天下,我能乾什麼呢?在一個人而且擺上筵席,卻把她的手腳捆住、嘴巴堵上,不許她吃!”
祝纓蹲了下來,看著她流淚的臉:“難過,再難過也不能亂,腦子要清楚!當今陛下也算是孝子了,當年太後也算是個明白人了,但是穆成宗至今也沒能有一個頂用的職位。嚴歸?她又能做到哪一步?連自己的外戚都安排不了的太後,能給你什麼?為了她的兒子、她的富貴,她現在能把太陽許給你,等她得勢了,你要怎麼讓她兌現承諾?兌現不了的承諾,你去拚命?”
蘇喆伏地叩頭:“是我想得不周到,可是我太難受了!阿翁,您放我回家吧,回到家裡,我至少能管我的寨子。在這裡,我能做什麼呢?哪怕有您護著,我也是個異類!與男人不一樣的!您是好人,為我們撐傘,哪怕在您身邊,也隻有一個丹青與我相仿。我張眼望去,連心事沒人可以訴說。哪怕是舅舅,他也不能懂我,可您的身邊,都是這樣的人。
反倒是青君,她能回家的時候,我真為她高興!至少在家,她不孤單的!女人做官的難處,您永遠懂不了的。我這輩子,隻要在朝廷,就是這樣。就像大理寺的獄丞,一輩子就這樣了。
我進京的時候,您安排她們當我的老師,她們說獄丞,現在我做到郎中了,她們還是獄丞。她們是真的不能乾嗎?比您是天差地遠,比六部九寺裡那些酒囊飯袋強多了!但她們就是隻能龜縮在大理寺獄裡,朝廷永遠也不讓她們取代那些廢物。
除非您能再領兵,開府建衙,我還能在您的羽翼下裝作自己可以。
讓我回家吧。”
祝纓扶起她,蘇喆用力往下伏,祝纓雙手用力,將她的臉托了起來,一麵慢慢地給她擦臉,一麵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懂?明天早朝不要去了,請假吧。你的心思,我知道了,我來安排。”
蘇喆抽噎著問:“那,您答應我了?”
祝纓道:“來,洗個臉,夜深了,好好睡一覺,明天我有事要你去辦。”她起身擰了個毛巾,攤開,遞給蘇喆。
蘇喆不再堅持,用毛巾捂住了臉,毛巾下,她的臉上一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