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隨你喜歡哪一個,大郎是長子,又是中宮撫養,你不喜歡,也彆讓他們沒臉。要不,就先都彆抱。以後你孩子多了,還能個個都這麼帶著?男人家,也不興帶孩子。”穆太後語重心長地說,如果大郎不合適,又何必三郎?她更願意讓後來新人開枝散葉。
皇帝的高興勁兒去了一半,悻悻地道:“以後有好孩子,我也抱。”
穆太後道:“大郎,也到了該有師傅的年紀了,教一教,會好的。等他長大了,你想像現在這樣抱他也不能夠了。”
皇帝隻聽進去了前半句,胡亂答應了:“我與丞相們商議一下師傅的事,就不打擾了阿娘了,您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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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太後說“到了該有師傅的年紀”隻是約指,實際上大郎再等個兩三年也不算很晚,三郎現在更是才開始識字。但是皇帝上心了,無奈正在假期,他隻好把值宿的祝纓召到麵前來,先問一問她的意見。
祝纓對孩子上學的年齡也沒個概念,早的晚的都有,反正皇子一個人配十個八個老師盯著學都配得起,她也沒理由反對:“能讀書是好事呀,選合適的師傅就成。天子富有四海,不缺鴻儒,但是品性要好。可惜了楊靜。”
皇帝也惋惜地道:“他就是氣性太大。”
“沒這點氣性也成就不是了他。”祝纓說。
皇帝又說:“大郎與三郎資質有所不同,總是三郎更強些。”
祝纓認真地看著皇帝,問道:“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呢?坊間有傳聞,您更喜歡幼子,有廢長立幼之嫌。”
“這是哪裡的話?”皇帝驚訝地說,“他們都還小,哪有這麼著急的?都想乾什麼?我隻是覺得三郎可愛。再說了,便是要立嗣,也要看一看賢愚!”
說起這個,他就一肚子苦水了。“我是天子!怎麼能讓癡兒壞了我的江山?他是怎麼、怎麼成這個樣子的?我更看重三郎,有錯嗎?”
皇帝,什麼都應該是最好的,包括孩子。
“下一個會更好。”祝纓終結了這個對話。
事到如今,祝纓才明白為什麼要“立嫡以長”以及“立賢”就是在扯淡,尤其在皇子都還小的時候。不談孩童可能的夭折在皇帝也不能幸免,隻說這個“賢”,現在會背幾句前人詩賦就算賢了,那下一個不到一歲就會說話了,算不算天才?你再換?
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比什麼?以後不生了嗎?
皇帝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有些失態,嘀咕著解釋道:“太後也說我,讓我不要偏心,哪一個也沒虧待他們。大郎不堪大任,扶不起來,逼他有什麼用?難道你們想要一個晉惠帝做天子?”
祝纓耐心地聽著他的牢騷,並沒有拿“天子無私事”“不能以愛害公”之類來說教他。等他一通說完了,才說:“先讀書吧,慢慢看。人有百種,也有早慧,也有晚成。陛下身係天下,總會有人揣度聖意,外頭傳出什麼話來,還請陛下一笑置之。”
皇帝道:“為君難呀!”
“是。”
“朝上的事,你有什麼看法麼?”
祝纓道:“臣才摸著政事堂的邊兒,現在不敢妄言。”
“怎麼就是妄言了?先前不是看得很準的麼?戶部的籍簿又報上了,你打算怎麼做呢?我什麼時候能夠看到條陳?”
祝纓道:“臣儘力為陛下籌劃妥當。容臣再斟酌一下,陛下還沒準姚辰英入主戶部,接下來的事兒不太好辦。”
“必得是他?”
“他很能乾,不偏激,不至於來了之後與人鬥雞。”
其他的原因,祝纓在奏本裡已經寫過了,皇帝一直不置可否。此時聽到這一句,才點頭道:“也好。”
祝纓也放下心來,見皇帝心情好了些,趁機告退:“夜深了,陛下請安歇,這幾日雖是放假,比早朝也不輕鬆。”
皇帝苦笑道:“誰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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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祝纓與冼敬交接了班。她與冼敬漸漸無法深談,兩人安靜地交接完,祝纓對冼敬道:“昨日陛下問起皇子讀書的事,您留意著些。”
“陛下可有屬意之人?”
祝纓搖了搖頭:“沒說。”
“我知道了。”
祝纓離了宮城,回家稍事休息,便帶上祝煉、蘇喆去了鄭府。彼時鄭府雖然在丁憂,往來親友並不少,鄭霖也與丈夫一同來了。
初二,京城風俗是出嫁的姑娘回娘家的時候。像嶽妙君這樣自己也有女婿的,就回不了娘家了,轉而成主持自己家的主母。
看到她來,仆人飛奔去報信,鄭熹親自跑出笑著說:“可算來了!我就說,你是會來的。”
祝纓笑道:“豈有不來的道理?”
鄭熹邀她入內,與自己一同上座,祝纓要推辭,鄭霖夫婦都說:“你坐,你坐。”
鄭熹又笑問:“在政事堂當值,感覺如何?”
祝纓道:“屋子比在戶部寬敞些。”
一屋子的人都發出善意的笑來。
都是熟人了,各人說些恭喜的話,祝纓也道了謝。待到起身入席的時候,才似不經意地對鄭熹小聲說了兩件事:皇子要上學了,皇帝點頭讓姚辰英做戶部尚書了。
鄭熹道:“我就知道,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可也難說。”
鄭熹不以為意。
接下來,他們就沒再聊什麼特彆的事情了,接著,祝纓照著計劃過完了假期,然後正式到政事堂辦公來了。
陳萌、冼敬各有事忙,竇朋就領著祝纓,繼續給她講一些事項。正如祝纓從梧州轉任戶部時一樣,從戶部進入政事堂,所要理會的事務陡然增加!幾個丞相雖然各有側重,一般事務還要是知會一下其他人的。每日各種信息雪片一般地飛過來,能乾到丞相的,無不起早貪黑。
祝纓雖不覺得苦,卻仍然很好奇,她問竇朋:“您為何急著休致?”如果說陳巒是因為乾得太久,頂著的皇帝又不好相與要休致。施鯤是因為乾得也很久,年紀大了,當時的皇帝想讓老丞相回家而休致。竇朋其實沒有他們當時那麼老。
為什麼要退?
竇朋道:“誰人不知道權勢好?皇帝求長生,丞相恨不得乾到老。可是我太累了。鄭七雖然丁憂,他的勢力還在,這個你是知道的。我本是中人之姿,鄭、冼之爭,我一把老骨頭是壓不住了,倒是你,要遇到這樣的事嘍!好自為之,心中要有公義啊!陛下對你寄予厚望,你也要勉力前行才好。”
祝纓道:“這是自然。”
祝纓信譽極佳,竇朋見她應允,十分放心,在他休致之前,隻需要做最後一件事——討論一下皇子的老師是誰。
攏共倆孩子,還那麼的小,字也沒認全,但卻要從全國讀書人裡選最好的。冼敬這裡有推薦的人選,陳萌也有,他提到了楊靜。竇朋隻能慶幸,這會兒鄭熹不在,否則又是一場爭執。
竇朋做了最後一次調停人,他提出了另一個方案——嶽桓。
嶽桓資曆比楊靜老,出身書香門第,算來楊靜是嶽桓祖父的徒孫,而嶽桓從血緣上來說更“正統”一些。
除了嶽桓,皇帝倒也同意了冼敬提議的幾個人選,倆孩子配了一正四副五個老師。同時從勳貴、高官子弟中選取合適者入宮就學。
丞相們默契地沒有提“東宮”之類的話,嶽桓等人是“兼任”授課,一如當年陳巒兼職給皇子們上課、順帶捎上鄭熹。
但師傅還是要拜一拜的,也因此,蘇喆又有了新的差使。皇子雖然是男的,卻是孩子,年紀又小、不易教導,嶽桓又把這事推給了蘇喆。
從管女人到管孩子,蘇喆反而沒有那麼焦躁了,祝纓已進了政事堂,無論是給她換個差使還是讓她南下回家,能安排的餘地都更大了。
她坦然地接受了嶽桓分配的任務,又往後宮教兩個孩子——孩子還小,禮儀,要在皇後宮中學。
這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祝纓也沒有放在心上,她對蘇喆確實另有安排,見蘇喆沉得住氣,她也有些欣慰。
豈料數日之後的一個晚上,藍德竟然登門,卻是為蘇喆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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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已是正月末,祝纓這天空出了晚上,大家要為祝煉餞行。卜算的出行吉日是第二天,但祝纓顯然抽不出白天的空來送他,就晚上大家一聚。
祝煉與項漁一對好友再次碰麵,相聚沒有幾日就要分彆,都頗不舍。宴席正在擺著,路丹青問:“小妹呢?”
門上就來報:“宮裡藍大監與咱們家大蘇官人一道回來了!臉色瞧著不太好。”蘇晟來了之後,為與蘇喆區彆,府中就以大蘇官人、小蘇官人以作區分。
回來的正是蘇喆。
祝纓道:“帶去小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