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喆的表情不太好,板著臉給她介紹了祝纓等人,又對祝纓說:“她叫孔雀。”
孔雀對祝纓熱情地叫了一聲:“姥!”又自稱也曾到學校學習過,不過那個時候祝纓已經不在梧州了。
祝纓點點頭,四下張望,道:“不錯。”
孔雀先帶她們去安置,在這裡,她有一處兩進院落,都騰出來給祝纓等人居住,祝纓問道:“那你住哪兒?”
孔雀微笑道:“那邊有客房,偶爾也有商人過來,就住那裡,家具被褥一應俱全的。”
祝纓不再推辭,蘇喆卻悄悄把孔雀拉到一邊,低聲詢問:“你都乾了什麼?”
孔雀微訝:“什麼?”
蘇喆冷笑一聲:“你就裝吧。”不再多問。
待祝纓等人都安頓下來,蘇喆親自打頭,要查鹽場的賬目。查賬這個事兒,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乾的,沒有祝纓發話,巫仁是不會動的,蘇喆眼巴巴地瞅著祝纓,祝纓道:“先看一看鹽場。”
她看到了一大片各色的鹽田,實是此生第一次見到的景致。海水被依次放到一塊一塊的長方形的淺池裡,形成不同的顏色。不遠處有一排房屋,煙囪裡向外冒著煙。一些粗鹽就簡單地堆放在露天。
孔雀介紹道:“這些是粗鹽,有泥沙。想要好鹽,還要將它溶了,濾去泥沙,再熬煮。精鹽放在那邊的庫房。”
祝纓巡視完了,孔雀又主動奉上了賬簿,庫房的門也沒鎖,隨便怎麼查。祝纓對巫仁點了點頭,巫仁頓時來了精神,一路長途看風景,累一點她不介意,一旦到了有生人的地方,巫仁渾身不得勁兒。蘇喆又因自家族人孔雀辦事被告了狀,正不自在,巫仁最怕這種人情世故。
一聽有活乾,巫仁仿佛解脫了一般,上前就接過了賬簿。
她不但會盤賬,盤庫也懂一些。祝纓等人就在鹽場住下,祝纓又與灶戶聊天。起初,灶戶們嘴也嚴,隻會見麵磕頭、當麵頭問好奉承。祝纓住了天,從這裡的小孩兒、婦女起,慢慢讓灶戶放下戒心,灶戶方才稀裡糊塗地願意與她說話了。說話的時候仍然警惕,祝纓少不得拿出坑蒙拐騙的手段,從關心他們的家庭入手,漸漸令人放下戒心。
這裡有不少灶戶是祝纓從鹽州設法弄過來的,眾人知道她是誰,卻還不知道她是個女人。分明之後也都驚詫:“大人竟然是女郎?”
祝纓道:“是男是女,有什麼要緊?看看那位孔雀娘子,做事難道不周全嗎?”
灶戶們倒誇獎孔雀:“不作踐人,又會做事,也會想。咱們如今煮鹽,可比以產方便多了,產鹽也多。”
“哦?怎麼說?真的假的?我知道她能乾,可這煮鹽?她也會?”
老灶戶的話匣子就打開了,開始給祝纓講製鹽,製鹽這個事兒祝纓想了小二十年,怎麼會不知道大致的流程?它的原料幾乎是無窮的,就是海水,但是熬煮是要柴、要鍋的,耗費也比較大。
老灶戶卻說,孔雀改進了曬鹽法,當然,這也與本地的氣候有關,又熱,下雨也很規律、雨水並不算多。先曬,成了濃鹵,又或者結晶成粗鹽,再精製。
如此一來,柴、鍋的消耗少,主要原因海水不花錢,就會多產。祝纓弄明白了個大致情況,對灶戶又誇了幾句孔雀,才不動聲色地離開了。
回到住處,巫仁也算出結果來了——賬麵沒有問題。
巫仁鬆了一口氣,沒有問題是最好的。
祝纓卻笑著看孔雀:“你改進了製鹽法,很能乾呀。”
孔雀跪下道:“您不在的時候,五縣也不是全是一心的。如今您回來了,大夥兒也還是各乾各的。這片地是您給阿蘇家的,我們都承您的情,您有吩咐,咱們為您做事再不的怨。可是要讓他們也坐享其利,分給他們的鹽,他們也沒照您說的做,反轉手倒賣,與其給他們,這多產的鹽,不如我自己去賣!”
蘇喆低聲喝道:“你也不該私自行事。”
孔雀看了她一眼,沒吭氣。
祝纓道:“既然已經說了,就痛快一點吧。”
孔雀於是原原本本,說了自己如何被派到鹽場、兢兢業業,鑽研技藝,提高了產量。祝纓對所有人都不錯,這個她們也沒得挑剔,也按照份額,給各縣分鹽。可是很討厭的一點就是,產量增加了,各縣就要求按比例多給,給的他們也不分給普通百姓,就昧下來轉賣高價。
孔雀本人年紀不大不小的,蘇喆當年的小侍女都還能記塔朗家的仇,孔雀家也與其餘幾縣祖上有點冤仇。忘,是不可能全部忘的,對方做個好人,她還能忍,不做好人,她就做假賬了。
也不能說是假賬,就是一本賬今年用、明年用,增產不報或者少報。祝纓回來之後,她還報了點增產算作是對這位大人的敬意。甘縣後來的鹽,也是出自於此。
孔雀說完,昂著頭,道:“大人,寨子裡有孤寡小孩兒,旁人也會接濟。可沒有接濟好吃懶做的道理!誰能乾,也不是該死的!請大人明鑒!梧州的規矩,該改一改了。”
蘇喆道:“你!”
祝纓擺了擺手,對孔雀道:“把你那本實賬拿來我看吧。”
“是。”
孔雀交了實賬,祝纓交給巫仁去核,卻對孔雀道:“以前是我沒回來,許多事並不能及時去管,如今我來了,有什麼想法、什麼委屈,都可以對我講。下不為例。”
“是。”
“這賬,今年你還照著這一本交,”她晃了晃那本假賬,又指指巫仁拿著的那一本,“過年的時候,你到府裡來,咱們議一議明年的事。”
孔雀瞬間放鬆了下來:“是!”
祝纓沒有馬上處罰她,而是說:“這次放過你,不知道對你是好是壞。就此消除隔閡,以後都踏實用心是好。要是以為我好說話,從此恣意妄為,也不是你的福氣。”
孔雀低下了頭,跪了下來:“我、我謹記大人教誨!”
祝纓薅住了蘇喆:“行了,甭瞪眼了,咱們在這兒夠久了,該回去收莊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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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了鹽場,祝纓才對蘇喆道:“你回來也有一年了,可也沒弄明白這裡的事呀,給你個差使,不驚動她們,弄明白了。我看看你有沒有長進。”
蘇喆道:“是!”
“記著,不許驚動她們。”
蘇喆深呼吸:“是。”
雖然鹽場有一點小事故,但此事非彼事,損公肥私是有的,好像又沒有什麼損失一般。一行人的心情還不算差。
她們先回阿蘇家大寨,蘇喆留下,祝纓再返回山城。
便在阿蘇寨,蘇鳴鸞又告訴她一個消息:“府裡送來了消息,有人前來投效,表哥請您早日回去主持大局呢。”
祝纓驚訝地問:“投效?”
“是,號稱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