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孔雀的消息送到阿蘇縣,蘇鳴鸞派人迎候,卻沒有接到祝纓。蘇鳴鸞不由有些奇怪:人去哪裡了呢?
蘇喆道:“我去府裡瞧瞧吧。”
母女倆商議的時候,祝纓已經與祝青君會合了。她換上了藍布衣服,號稱是福祿縣的商人,與祝青君手下的幾十人一道,往西卡家的地方行去。
路丹青、祝青葉與祝青君見了麵,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拍後背,顯得很是親昵。路丹青問道:“姥,咱們這可不像是去打獵呀!”
祝纓道:“是嗎?”
路丹青道:“嗯!”
又帶了鹽,又帶了一些山城作坊出產的糖、小手藝玩具兒,還從山城順捎了一些阿蘇家產的茶磚。又說要打獵,還號稱商人,怎麼看都是有文章的。而且,這一行還帶了許多紙張文具,這是不對的!山中無文字,這東西的用處實在不大!紙、筆之類,也有圖畫的需求,但量不會大。
路丹青自家就是頭人,如果不學習官話、文字,紙筆類的作用可能就是畫個花樣子之類。用量很少。
祝青君勾著她的脖子說:“你跟我走吧,走走就知道了!”
整個甘縣祝青君都非常的熟悉,由她引路,一行人走得頗為順利。在離西卡很近的地方,祝青君也與手下人都換了藍黑的粗布衣服,將頭發纏起來,變成了再尋常不過的山中商隊。
路丹青問道:“不見見項二郎麼?”
祝纓搖搖頭:“不必,咱們打獵來的。”
路丹青有些困惑,因為深山之中,即使是地頭蛇也很難立即精準地找到某一個人。而深山其實是很危險的,不提前與項樂聯絡,萬一遇到什麼事,現求救都找不著人來救。
還是祝青君將她勾到一邊,如此這般一說。路丹青興奮了起來:“要打了?!早說嘛!我們寨子裡也有跑商的,他們跑得比彆業那兒的商人遠。彆業集市那兒,與山外人交易得多。我們寨子裡,與山裡山外都有交易呢。我還能找到那幾家的本族人……”
祝青君道:“不宜宣揚,不然,對方就有準備啦。”
“自己人……唉,我阿爸是喜歡四處嚷嚷顯威風,確實該瞞他。”
祝青君搖了搖頭,嚴肅地問道:“你想要你阿爸也參與進來嗎?還像上次打藝甘家一樣?用他的兵?再從他手裡領賞?”
路丹青道:“他……我……”
“你可想好了。你與我不同,我的命是姥救的,我隻管聽姥的號令行事,姥自不會虧待我。你與小妹也不同,小妹家將來都是她的。你呢?彆到最後鞠躬儘瘁卻隻得片瓦容身,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地混著,連我的下場都不如。”
祝青君所言,是路丹青這些日子來早在心裡想過無數遍的,而就對之策,她也想了許多。她直直地看進祝青君的眼睛,說:“這可乾係到我的身家性命,我能信任你嗎?”
“當然。”
路丹青道:“我想一直跟著姥,可是在姥麵前的不止有我,也不止有你。府裡什麼人都有,山外來的,各家當不了頭人的孩子,一直跟著姥的隨從……比在寨子好的是有姥主持。可是我也不太敢全信彆的人。你是哪一撥的?”
“我是姥這一邊的,與其他人並不相乾。你呢?”祝青君反問。
路丹青道:“沒有姥,我可什麼也不是!好吧!就這樣!”
說完,她走到了祝纓麵前,當地一跪:“姥!請姥收留我!”
祝纓道:“你不是一直在我身邊嗎?”
路丹青仰麵道:“我,以後怕是回不去阿爸的寨子了,您得給我一個容身之地。”
她這話說得大膽,祝纓卻沒有生氣,她扶起了路丹青,問祝青君:“你們說了什麼?怎麼這般激烈?”
路丹青道:“姥既然帶上了我而不是彆人,就是對我沒有疑心,我該回報您的信任。”
祝纓道:“不是我沒有疑心,而是你沒有退路。我的這條路可不好走,但好在是條路,願不願意跟我走?”
路丹青跪下三叩道:“我願意的!”
祝纓再次將她扶起,道:“咱們這趟,回去也要保密,我們就是打獵去的。”
“是。”
“對誰都不能講,包括小妹。”
“是。”路丹青答應完了,臉上才又顯出一點猶豫來。
祝纓道:“彆讓她們為難了。”
“是。”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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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一行人走得不快也不慢,帶的都是緊俏貨,尤其是鹽和糖,其次是茶葉,又有些繡花針絨線絲綢之類利潤也很豐厚。
她們一邊走,一邊繪製著地圖,記述山川地理、標出礦產位置、山脈走向、山林道路等等。祝纓每到一處,就與寨中老人聊天,天氣炎熱,便從天氣聊起,詢問當地四季氣候,冬天有多冷,暴雨阻斷道路是什麼時節,河水暴漲時最遠能漲到哪裡……
如此轉了兩個月,才將“西卡家”轉了個囫輪個兒,“西卡家”實則是“西卡族”,其下竟有七家大頭人。
祝青君非常的小心,因為離甘縣最近的那一家,有一個死盯著她的討厭鬼,因此她改換了男裝,將臉塗黑,裝了七天的啞巴車夫。
祝纓與路丹青常得頭人的招見,祝纓每次都背著弓箭、佩著刀。也有不介意的頭人,隻要看一些絲綢珠寶。
也有看到她的刀箭好,出言詢問的。
祝纓看這個頭人身材是難得的魁梧,絡腮胡子,聲如洪鐘,知道他也不好對付。便不廢話,上了弦,引弓發箭,直直將箭射入遠處的旗杆上。旗杆有十餘丈遠,祝纓連發三箭,三枝箭在木杆上排成了一列。
頭人喝了一聲彩!又問刀。
祝纓抽出長刀,空中一劃將掛著的簾子切下半截來!
頭人道:“這可還不夠。我還要試一試。”吩咐帶一個奴隸上來。祝纓臉色微變,頭人麵不改色,指著奴隸對祝纓道:“用他試一試吧!”
路丹青皺了皺眉,道:“這不好吧?”頭人家的孩子,這種事兒她見過,卻也知道祝纓不喜歡,因此搶先出聲了。
頭人道:“這是我的,不會叫你賠的。”
祝纓道:“沾血不好清冼,容易傷刀。換一樣吧。”說著,出手如電,將椅子的扶手劈了下來!
頭人摸著下巴,道:“看著是好刀,你要什麼來換?”
祝纓道:“隻此一件,我還需要防身。我這次隻是帶些貨來探一探路,您要是真心想要,我下次來時多帶幾件過來——要付定金的。”
頭人本要發作,聽說還有其他,又見她是個做生意的樣子,便說:“好吧。你有多少?”
“您要多少?”
兩人一番討價還價,頭人要十張弓、十把長刀,祝纓不客氣地收了他的訂金。路丹青一直低著頭,不敢看祝纓的臉色。
離開西卡族的時候,她們所攜貨物已然出清了大半,頭人還有些惋惜地問祝纓:“你的貨我都留下來,照你與吉瑪家交易的價給你金子,如何?”
祝纓道:“我是探路的,不帶些貨,他們不當我是買賣人,當我是什麼匪類,路就不好走啦。您要什麼,要多少?我都記下來。下次一定。”
頭人這回卻不肯付定金了,說了要鹽、又說要很多糖,他對紙張之類並不感興趣。卻又友情奉送了一個信息:“你這個‘紙’,番人有時候會用,不如賣給他們去。”
“番人與您也有交易?”
頭人道:“對呀。”
祝纓又詢問番人的情況,是不是商人、有多少、頻率如何之類。頭人忽然不高興了起來,道:“我到哪裡知道去?你的東西又不賣我!”
祝纓也不尷尬,從容向他告辭而去。
很快,她們就離開了西卡族的地界,到了吉瑪族。吉瑪族也分幾家,他們與西卡、西番都很近,天氣也比其他地方涼爽一點。
祝纓站在半山腰,看向山下一片平原,道:“這裡三麵環山,一麵臨水,竟然有這麼大一片好地方!可算讓我找著了!”
祝青葉好奇地問:“找什麼?”
“一片好地方!”祝纓說,“快,圖呢?標記下來這裡!”
祝青葉取了圖來,祝纓隨手勾了兩筆,在上麵畫了個方框:“以後當在這裡另建一座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