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個百夫長忙說:“您也說朝廷官軍常打仗哩,人家熟!咱們弟兄又不是不好,隻是還沒熟呢!西卡人還不如咱們呢!”
這百夫長是林風的老下屬了,家裡原就是山雀家的,但是在自家大寨也沒什麼前途,就跟著林風混在梧州了,同林風能說得上話。林風被他圓了一回場,腳上又被他踩了一下:“哦哦,是這樣!可要上了戰場,彆人可不管你生熟呢!以後不許這樣了!”
薅著百夫長又往下一伍去開罵。
三人維持好秩序,嗓子都喊啞了。到了晚間宿營,又是一陣的攘亂才紮下營寨。路丹青的手下還有二百女兵,她格外打起了精神,自己的帳篷搭在中間,把男營女營給分開。
如此走了兩日,他們才見到了祝青君與祝煉。
到了甘縣才知道,祝青君這兒也抽丁,也練了幾年的兵,且練兵比他們還早、抽丁比他們還順手,他們仨領一千五,祝青君自己手上就有一千五。
路丹青也樂了:怪不得姥隻口頭說一句讓林風聽青君的,甚至沒有做任何的保障措施,保證林風聽話。
就這實力,林風想不聽話恐怕也難。
祝青君開玩笑似地說:“你們來得可不夠快呀。”
路丹青臉上一紅,林風犟嘴說:“人多麼!路又窄,紮營也費功夫,爬山全靠兩條腿,不然早就到了!”
祝煉道:“都辛苦了,先紮下營來吧,咱們合計合計,怎麼布防、如何調配補給。還有,軍紀……”
一行人湊到了一處,互相看看,又興奮,又有點不安,沒著沒落的。其中,祝青君、祝煉都是曾經獨擋一麵的,此時也與林風等人一樣,祝纓不在麵前,他們覺得沒有依靠,心底竟發虛了起來。
路丹青喃喃地說:“姥可把一小半兒的家底都放到咱們手上了。”
聽了這話,大家更緊張了。
路丹青道:“對了,有信!”
祝煉與祝青君接過,兩人湊在一起打開了信看。上麵祝纓寫得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是直白。
起頭一句話:既然交給你們了,就“從權”,細節不用告訴我,隻要記得責任就行。
第二句:方略你們都知道了,大方向不變,如果有特殊情況,要儘早來報,不要拖成大病不治,我會親赴前線視實際情況調整的。
又對方略做了一點補充:所過之處的頭人,不留。不必你們親手誅殺,雖然他們主動挑釁,咱們殺回去沒有毛病,但是,允許與頭人有仇的奴隸訴苦、報仇。具體怎麼做,你們參詳著辦。
分地,到一處就分處,糧食、財製充公,同時要留一部分口糧給當地人撐到秋收。帶石匠、書吏過去,立識字碑、教歌訣,當地人可以對著識字碑去認地契上的字。保證這田真正分到人手裡。
可以在新占之地征兵、征向導,怎麼識彆,你們自己看著辦。
然後是提出了幾點要求:第一,不能濫用民力。第二,嚴肅軍紀。如果有什麼補給、人員方麵的需求,可以向她提出,她來想辦法。
最後寫道,“吊民伐罪”的是咱們沒錯,但也不必非要去通過“解救”,讓“民”感恩戴德。
如果你是去解救的,就代表“民”是無知無能的,這是不對的。“民”如果“無知”,則誰都能利用,今天咱們能夠利用他們,明天彆人也就能利用他們來對付咱們。
如果他們“有知”,並且在“有知”的情況下,選擇了與咱們站在一邊,就不會輕易被利用、裹挾。
一旦接受過被認真對待的善意,大部分人就不會再想去成為沒有尊嚴的牲口。這不需要很深奧的學問,知道冷暖知道好賴並不難。
我可以編造故事來獲得崇拜,但是仍然希望自己獲得的信任是基於感知、認知,而不是無知。做一群愚人的盲目的偶像,毫無價值。
兩人看完,將信又展示給其他三人。
路丹青看了“不留頭人”時也沒覺得有什麼,敵對家的,互相砍頭,頭人當人祭還是更好呢。但是看到允許奴隸報仇時,就有些微妙,心道:如此一來,頭人家哪怕有逃出去的親人,也與已經分到了好處的奴隸們結成了死仇,互相是再也不會有和解的一天了。也不用怕他們反水了。
不想後麵還有解釋,路丹青一時有些羞愧。
直到她看到了信的最後一句:如果真的無知到說不通,那就殺吧。
祝煉問道:“如何?”
林風嘬著牙花子:“講道理?”這個他不太在行。
祝煉道:“這個我來做,王九、蔣婉他們過來我這兒,就是為了接管下一處做準備的。”
林風道:“那行!咱們怎麼打?”
“聽青君的。”
“哦!”
祝煉從信封裡摸出了最後一張紙,上麵卻是一道加蓋了大印的正式命令——頒令,凡奴隸到了梧州,就是良民。除鎖鐐,不許殺傷。
“噝——”蘇晟說,“高啊!”
祝煉道:“王九,拿去讓人發抄。來,咱們說說布防、補給……”
幾人攤開了地圖,研究了起來。無論在哪兒打仗,一看地形就知道,可供通行的路是由天地決定的。布防、糧草的通道,各人到達地點之後紮寨、灑斥侯,再探敵情。
祝青君道:“我想先不急著占領城寨,還是以殺傷敵人為主,最好是集中兵力,先把對方的‘聯軍’給打散了。他們各家之間原本也不是相親相愛的,怎麼能夠協調一致呢?一散,就容易各個擊破了。咱們也就不用再大規模的征兵,可以從容照著之前的方略執行了。否則,整個梧州就要吃更大的苦頭了。”
路丹青等人想到自己帶著一千五百人上路都亂得有模有樣,對方肯定不如自己——對方如果真比自己強,何至於窩在山裡?
但是另一個問題也出現,蘇晟道:“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人太多,恐怕也不太好打。這個地形不好使。”他們之前見過的都是北地、西陲平原居多,西陲即使有山,地勢也比梧州平坦。現在的地形,是真不利於決戰。
祝青君道:“偷襲糧道、燒毀他們的糧倉,如何?”
祝煉道:“如此一來,接手的可就是一個爛攤子。咱們手裡的糧草,借給自己還夠,如何能夠接濟新占之地的百姓?”
路丹青笑了:“這您就不知道了吧?他們頭人可不是姥,他們與姥都是‘公私不分’,可這‘不分’與‘不分’也是不一樣的。姥肯拿出自己的家底辦公中的事,他們卻隻會將分公中財富往自家的糧倉裡放,隻要你拿下了寨子,他們的私庫裡必是滿的。您彆是把這些寨子,當成山外的衙門了吧?朝廷官員雖然有貪的,倒也公私分明。”
祝煉一拍腦門兒:“是我拘泥了!來,咱們接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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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頭說得興高采烈,那一頭,山城來了一個熟人——蘇喆。
她有些忐忑,祝縣抽丁瞞不了太多的人,當年是雙方分了索寧家的,祝縣與阿蘇縣本就接壤,春耕未完抽丁、運糧,蘇鳴鸞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母女二人商議過後,是有些吃不準現狀的,蘇喆當機立斷:“與其猜測,不如我去見姥!”
兩縣離得近,她率領十餘騎,一天就趕到了山城。路上還不覺得,到了山城,憑感覺就看出人少了一些,行人的表情、動作都帶了點焦急,口裡說的也是“你家某某也跟著校尉去西邊了吧?”“你家的也?”這與之前在北地等處感覺是很像的。
蘇喆品出味兒了:這仗不小!
與朝廷的出兵相比,規矩當然是小的,但對比梧州的人口,這種氛圍,它就不能是件小事。
蘇喆深吸一口氣:“快!我要見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