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喆在山城可謂輕車熟路, 她也知道這個時候祝纓多半在府裡,因此直接進府求見。刺史府至今還有她的住房,門上的人都向她打招呼:“小妹, 怎麼突然就來了?”
蘇喆也點頭致意,道:“想姥了,她在府裡嗎?”
“在的, 我去通報一聲。”
蘇喆向前跨了一步又收回了腳:“好。”
又有幾個人從外麵向府裡來,蘇喆扭頭看過去, 與其中一個年輕的姑娘對上了眼, 那人露出一點驚喜來:“小妹!”
這姑娘名叫蘇藺, 是之前阿蘇縣送來考試而考中的, 如今正在江舟那裡幫忙。山城秩序較好, 她比較清閒, 遇著祝纓要調人手做些抄寫文字,江舟就把她給派了過來。蘇喆有許多的話想要問她, 一對上蘇藺那雙好奇的眼睛,就把據有的話都咽下了。
蘇藺對小夥伴說了一句:“你們先進去吧,我隨後就來。”
蘇喆還道她有什麼話要囑咐, 正要壓低了聲音, 卻聽蘇藺也問:“你怎麼突然過來了?也不說一聲,是家裡有什麼事了嗎?”
蘇喆問道:“我有些心神不寧的,就想來見一見姥, 府裡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也沒什麼事呀。”
“路上見著很多人很忙。”
“春耕嘛,我被調過來也是幫忙乾這個的。”
“不是打仗嗎?”
“打仗?是打呀, 不過……應該應付得來,”蘇藺說,“不算大事。”
“丹青呢?”
“她出征了呀。”
蘇喆語塞。出征?路丹青之前領的什麼任務不清楚嗎?路丹青是練兵的, 現在練兵的都帶兵走了,還不算大事?
此時,去通報的人也回來:“大人請您去書房呢。”
蘇藺道:“你有事,快去吧,我要去當差去了,晚上我再找你玩。”
蘇喆隻得去見祝纓,越近書房她的步速越慢,到了書房門口正好停下了腳步。祝青葉看到了她,說一聲:“小妹來了。”
祝纓放下筆,對蘇喆招招手:“來。”
蘇喆提著裙子跑了過去,在案前站定。祝纓道:“有心事?”
蘇喆深吸一口氣:“是。”
“坐下來慢慢說。”
蘇喆沒有動,祝纓還是一如既往在坐在那裡,平和、寬容,好像你說什麼、做什麼都不能激起她一絲不理智的反應,以往,在這樣的人身邊,感覺是極安全、極放心的。
如今,蘇喆的心中卻生出了一股無力感,這種無力的感覺迅速地彌散到了全身,她張張口,又覺得好像自己說什麼都會在對方的意料之中。哪怕生氣,對方也隻會繼續寬容地笑笑,包容她的壞脾氣,直到她氣不動了安靜下來。
對著空氣揮拳頭一樣。
沒滋沒味。
蘇喆想,當初在京城,站在祝纓對麵的人是不是也是這種感覺。憑你有千般的心思,對麵不動如山,什麼都知道,出什麼招都能接住、化解,不反手抽回來是她不與你計較。她不說,你永遠不知道她的心裡在想什麼、謀劃什麼,然而有時候她又會與一些其他的人有來有回、談笑風生,突然就鮮活了起來。
蘇喆不說話,祝纓也不催促,等著蘇喆的呼吸舒緩。
蘇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像是很長又像是很短,祝青葉看著她已經有點擔心了——蘇喆的身體以很小的幅度前後搖晃著,祝青葉知道,這是人長時間站立之後必然會有的反應。
蘇喆卻又想明白了:我又不要站她對麵!我乾站她對麵呢?!我來乾嘛來了?我想要的是什麼?
她不等祝纓再問,就開口說:“突然想您了。”
祝纓笑笑:“是有一陣兒沒見啦,春耕都忙,家裡怎麼樣了?”
“也是忙,不過事情沒有您這兒的多,也快忙完了,”蘇喆恢複了從容,“姥,我路上見著些人來回忙碌,是……打仗了?”
“邊境上一直不太平,這山裡也沒有長久的太平過,你來我往而已。”
蘇喆心中主意定了,話也敢說,直言道:“我看這次不比以前。”
祝纓笑道:“確實,一年二年的總被騷擾,正經日子也不讓人過好,煩得很,趁這機會,將他們趕得遠遠的,咱們才好認真過日子。”
蘇喆認真地說:“那需要很多的兵馬和糧草。藝甘家與我舅公他們都是花帕,花帕一向羸弱,可是他們與一些家族聯姻,西卡、尤其是吉瑪族中有大寨,恐怕不會如之前進兵那麼順利。”
祝纓點了點頭:“我有準備。”
蘇喆下了個決心,道:“姥,我來不見丹青,是她是也出征了吧?我也想去。以往在北地、在西陲,總恨沒機會,回來之後也隻有與藝甘家那一戰,也不過癮。我以後是要做頭你人的,不能畏事,我願意帶著家裡的兵馬與您一同對敵。”
祝纓卻拒絕了她的要求:“眼下還應付得來。眼下時候不對,各家都要忙春耕呢,不要分神。”
蘇喆更明白了,祝纓是不願意再過多的分出利益了。梧州如今的態勢,蘇喆也是明白的,祝纓這個刺史,手上握有的東西並不多,政令不能約束各縣。在這個前提下,祝纓隻要自己能應付得來的事、獨自吞並的敵人,就不會再招呼各縣一起動手,然後還要再助長各縣的實力。
而且,至少路果、喜金家是真的不能打。誰打獵也不想帶個射不準還要驚走獵物,最後還要分肉吃的蠢夥伴。
剛才那種難受的感覺,看來並不隻是自己立場的問題,是祝纓與五縣也有些疏遠了。
蘇喆心中有難過,也有些想責問,委屈的情緒頂了上來,想張口卻組織不出合適的語言來。要說恩義,祝纓以往委實沒有虧待過他們。但是之前合作得好好的,突然就不一起玩了,還是很委屈。
蘇喆卻不是個知難而退的人,哪怕不帶彆人,自己也不能被拋下吧?林風也沒瞧見在府裡,沿途也不曾見,憑什麼他能跟著呢?
蘇喆仍不放棄地說:“姥,我願意出力,阿媽和我也需要再多一兩個寨子安置舅舅們。我願意憑力氣掙這一份。”
“你阿媽還在操心你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