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兩人要吵起來,皇帝道:“那就問一問祝煉。”
祝煉又被提到了宮裡,他正經在朝廷任職的時候見皇帝都沒有這麼密。
到了大殿,三個丞相都在,他本能地覺得有危險,人也更加警惕了起來。
皇帝溫言道:“你做梧州刺史的敕令已經寫好啦,你高興嗎?”
“我老師的敕令有了嗎?”
冼敬道:“說的是你。”
祝煉搖了搖頭,道:“老師的敕封不下,我們什麼也不要。老師沒說要我做梧州刺史,我就不做。”
“男人丈夫,如何……如何這般沒有誌氣?”
“我本是奴隸,原也做不到刺史。”
冼敬道:“這是君命。”
祝煉認真地說:“我是蠻夷。”
陳萌咳嗽了一聲,祝煉平靜地看了看他,道:“蠻夷奴隸,煙瘴之地的一個土財主都能捆了當牲口使。老師把我當人,我就要做個人。”
鄭熹溫言道:“子璋沒有白栽培你。”
“不是栽培。老師家,養育的我。”祝煉說完,吐出胸中濁氣。
自小時候起,積累在心頭的擔憂在這一刻消散了!他忽然想起了石頭,自己不是石頭那樣的人,從小就懷有憂懼之心,唯恐自己“無用”之後被棄如敝屣。
直到祝纓將他留在梧州,拿下安南,給他正式安排了職位,讓他治理一方,他才覺得自己不是浮萍了,而是像一顆種子,向下發出了根,紮進了泥土裡,踏實、心安。以後老師的基業給誰繼承?對他而言重要也不重要,給他,他就好好做,不給他,他就聽老師的安排。
皇帝乾笑了兩聲:“你也是犟。”
祝煉低頭一禮:“臣,從心而論。”
“我若不答應呢?”
祝煉道:“那……我就回去,向老師複命,做得好、做不好老師會有點評,會教我接下來怎麼做的。”
皇帝尷尬地動了動手指,道:“真是犟。茲事體大,祝纓還是老樣子,捧了一把人交上來,豈是一時半刻能甄彆完的?你且在京中住下,他們議完了,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祝煉拜一拜,向皇帝辭出大殿。
皇帝又與丞相討論那份名單,這是一份龐大的名單,幾人當然看出了這一個“藩鎮”的比較完整的配置。因此都帶了一些嚴肅,各在心中評估著祝纓的勢力究竟有多大。
皇帝與冼敬都有一種“就這麼答應了,我還要不要麵子了”的想法。皇帝想把“安”字改成“鎮”字,不能把祝纓的奏本照單全收。陳萌就是不明白,都這樣了,乾嘛要給祝煉一個梧州刺史,人家孩子都不要這個敕封了!
祝煉那兒也是,咬死了,祝纓的敕封不下來,其他的一切免談。不照著祝纓開的單子來,有一樣算一樣,朝廷不答應,他就不接受。與他同行的路丹青比他還死心眼兒,姑娘見天在京城裡蹓躂,看似隨意,實則也是一個“姥的安排都是最好的”。
朝廷這裡,姚辰英又擠了進來。戶部與地方的博弈自來有之,姚辰英雖然不知梧州詳情,但是糧呢?布呢?還有聽說你產鹽?
他接手的戶部不能說不好,但接下來的天下收成不能說不差,正是需要多一處稅源的時候。
姚辰英又找皇帝鬨。
皇帝道:“吏部還沒說什麼,你戶部怎麼來了?”
姚辰英道:“那是祝子璋啊!她每到一處,必能經營得當。政事堂真是誤國!淨說些虛名,不談實利!應該召祝煉來問,這個安南節度,能繳多少糧、多少布帛、多少土產!”
有了姚辰英的加入,祝煉、路丹青才真的開始有了正事,每每與戶部爭得麵紅耳赤。
一連爭了一個來月,眼見到了正旦,祝煉又補賀表,條件還未談妥,宮宴又開了。
祝煉的新任命沒有下來,但是祝纓還是梧州刺史,政事堂就將她的那一份節賞發到了祝煉手上。祝煉重又見到了京師的奢靡,對著這許多的節賞感慨道:“要是這些東西現在就能送回家裡,該有多好。”
路丹青翻了翻衣料,道:“是哩,好幾年了,姥都沒有製這樣的新衣了。也不知道今年她舍不舍得過好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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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自覺自己過得挺好的,雖然抽稅抽丁恢複了戰前,但是不用打仗了,花費驟減!
新衣服也裁了,簇新的,張仙姑也製了一身新衣,腿上蓋了一張鮮豔的氈毯,肥貓要趴上去,被祝纓提起後頸皮塞進了一旁的大提籃裡。
張仙姑道:“你與它鬨什麼?”
“呃……有件事兒,得跟娘說。”
“什麼事?”張仙姑心裡閃過很多念頭,心砰砰跳起來,難道是要養個孩子了?
“我想,搬到西州去。”祝纓對張仙姑說。
張仙姑吃驚了:“啥?這兒住得好好的。”
這兒並不好,祝纓將毯子給張仙姑拉了拉:“不是早就說好了麼?要做節度使,要建新城的。這兒太靠東了,西州位置更合適。”
“什、什麼時候?”張仙姑懵懵地問。
“麥收後、春耕前,時間有點兒緊。”整個天下百姓生計還是以農耕為主,凡是涉及到普通人的安排,都得照著農時來。
尤其是分地,地上的莊稼是按時令來的,這邊兒種下去,忙了半天沒等到收割就給遷走,白忙活了。到了新的地方,又不能馬上適應、接手新的土地。口糧都要成問題了。
“哎喲,這個,哎,這個……”
祝纓道:“你先不急,我先過去,看看新城牆好了沒。好了,再來接你。不過應該差不多。正好,可以在那兒過夏天了。”
“這兒挺好的。”張仙姑又嘀咕了一句。
“會遷一些娘的熟人,不愁沒人說話,給他們分地,不會虧待的。到了西州你就知道了,那兒有點兒像老家。”
地勢平坦,不用爬上爬下的,對張仙姑的身體好。日常可以坐個小車出遊,哪怕是騎牲口,也不用擔心滑下來。
祝纓很少提到老家,張仙姑有點愣神,道:“老家啊……那行,我等你接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