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利弊(2 / 2)

三人又是咳嗽又是摸頭又是摸脖子,但都是說了:“是。交易麼,都想的。”

蘇喆道:“梧州的榷場還夠哦?”就有點生氣,安南,她們經略下來的!現在這是來分好處了?也沒點彆的表示!

祝纓抬起手來,製止了蘇喆接下來的話,她很和氣地說:“這個,要等到路修好,再議。朝廷那邊兒還沒有回話,現在在紙上畫個餅也沒意思,吃不到嘴裡。先把安南自己的事情辦好,有事的時候,不會忘了你們的。”

然後她就閉上了嘴,這三個畢竟不如他們的父親,看到這個樣子也不敢再堅持,都對自己說:有這句話就行了,下次有事,還是找上阿蘇家與塔朗家一同。

五人這才辭出。

蘇喆嘟起了嘴,林風沒有開罵,臉色也不好了起來,祝青君倒開了口:“他們也是為了自己家,做頭人也算儘責了。”

林風道:“就是蠢了點兒,以前姥待大家太好了。”越想自己,越覺得自己以前也挺不是東西的。他又閉了嘴。

祝纓道:“好了,人都有脾氣,我也不要你們都不發脾氣。氣過了,記得自己還有正事要做。事有輕重緩急。馬上秋收了,不久又要種宿麥,梧州之外都不擅種宿麥,這是一件大事!山外驛路還早,安南自己的驛路還沒通到西州呢,哪一樣不要緊?來,分活兒了!”

眾人乖乖低頭。

不想蘇鳴鸞又在此時殺了一個回馬槍!

蘇喆的眼神再也藏不住擔心了:“阿媽?”

蘇鳴鸞沒理會女兒,而是對祝纓道:“姥,有件事,我想了這些天了,想問個明白。”

蘇喆搶先道:“我要聽!”林風、路丹青等人想了想,也默默地坐住了。

蘇鳴鸞無奈地道:“你們想聽也行——修驛路,可不全是好事啊!你們這些小崽子,才見過多少世麵?都看著貿易是好,又哪裡知道當年我們有多麼的害怕通路、通商?姥,當年你說過,隻是貿易,你有許多辦法讓寨子敗亡,這些年我多少明白了一點其中的意思。如今為什麼要通往京城?這很危險的!不是誰聰明不聰明,您固然有智慧,但是勢力的強弱是放在那裡的。”

蘇喆發現自己不懂這個“當年”,她很快換了個位置想了想,想明白了一些。之前,她凡想貿易的時候,都容易將自己放到一個“朝廷”的位置上去,哪知蠻夷竟是她自己!

祝纓道:“就是要有一點危險。真當安南是什麼洞天福地?隻要出了力就能有回報,隻要有本事,無論什麼人,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頭人還是奴隸,都能出頭?進了娘懷隻用吃奶睡覺就行了?娘有老的時候,兒怎麼辦呢?跟著一起死?出了這兒,看一看,世卿世祿的,父祖一朝中了進士科、子孫受之無窮的……比比皆是,還都是男人。現在不去看、不去管,不去試深淺,等人彆人打到家門口嗎?

要永遠記著,我們的背後有刺刀頂著。”

聽得眾人頭皮一緊!

蘇鳴鸞道:“但是,西征之後,安南疲弊。恐怕……”

“總有幾年休養生息的時間,隻是我五十歲了,再不把路劃得明白些,我怕後麵會來不及。閉門造車,不是幸運。你們的先祖,閉塞山中多少年,強盛了嗎?比中原朝廷能乾了嗎?都沒有!我雖討厭它的禮法,但總有些可取之處,不能統統拒之門外的!我不希望我死之後,有一天,你們把自己活成盆景。”

蘇喆大驚:“姥!怎麼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人都是要死的,我或許沒那個機會了。不我希望,有一天,你們能把識字歌的第一篇撕了,燒了,灰都揚了,拿了剩下的教孩子,帶著自己鑄的刀劍,衝殺出去。讓他們,照咱們的規矩辦!”

祝青君蹭地站了起來,其他也呼呼啦啦跟著站了起來!

祝纓道:“好了,小妹記著,識字碑以後不用刻第一篇了,上麵的字……”

“有用的也沒幾個,”蘇喆道,“就單列出來也記得成,編個彆的也成。”

凡見過近兩任皇帝的人,都很難去“頌聖”。

祝纓問蘇鳴鸞:“還有事嗎?”

“西番,恐怕更是個威脅。”

祝纓笑道:“所以我帶陳放去關口轉了一轉呀,他們回去必會提到西番,朝廷心裡有數就行。”

“我沒有彆的問題了,我明天就啟程。”

“一路小心。”

今天分派任務注定好事多磨,蘇鳴鸞走後,郎錕鋙又來。他看了一眼在座的人,並沒有避諱,而是直接說:“姥,阿發在家裡淘氣得很,能把他送過來學些東西嗎?”

阿發就是郎睿,郎錕鋙已經把小兒子阿撲送了過來了,現在居然要把長子送來。祝纓問道:“他怎麼淘氣了?”

“坐不住,”郎錕鋙解釋道,“埋怨西征沒能來,又說西番一定會有事。讓他來看個門也成。”

祝纓樂了:“行。”

郎錕鋙道:“那阿撲我也不帶走了,他們兄弟相處得少,讓他們多處處。”他的語氣裡有了一點兒氣求的味道。

“好。”祝纓說。

郎錕鋙這才笑了出來:“我明天就離開了,回去就讓阿發過來。”

接著,路丹青的哥哥又來了。他看到在座的人,顯得有些扭捏。祝纓擺了擺手,蘇喆等人退開,他才說了來意——他親爹死了,拿到祝纓給的任命但沒有朝廷的敕封,終究不美,想要。

祝纓道:“這是自然的。你回去之後,讓丹青把你的奏本帶過來,我給你遞上去。”

至此,才終於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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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祝纓親自安排秋收,西州的倉庫已然峻工,倒不耽誤收貯。西州收取什一稅,因新建城池,力役稍多。直到些時,祝纓真的隻抽取了十分之一入庫,餘下的讓百姓自己收取,才有人信實了她之前說的“分地”。

之前祝新樂等人的宣傳,大家是將信將疑的,反而也沒得選,也就含糊應下了。東西都是頭人的,頭人之間搶來搶去,與大家何乾呢?更多是如祝新樂一般,“看到你倒黴我就開心了”。

去年秋天,祝纓把“普生頭人的”莊稼都給收了,奴隸們心裡也是難過的——頭人丟糧食,奴隸吃糠。但是冬天是祝纓在放糧養他們,他們也就含糊著過了。給飯吃,讓乾活就乾唄,誰也沒拿發給的地契,以及“憑券支領房屋一所”當真。

大家都不識字!你畫的什麼鬼畫符?都看不懂的。而且聽說是“分給你種,地不能買賣”也聽不太懂,隻當是領的種地的任務。

春天了,讓種地,那就種,因為給飯吃,也不怎麼挨打,還管一管小偷小摸之類,種地比給普生頭人家用心不少。

如今真能分到糧食了,這才有人想起來——壞了,我那張“花紙”放哪兒了?!

當下有哭的有笑的,不但有拿著“花紙”求問“現在還住帳篷裡,他們有屋了,我們的屋也能有麼?”還有哭著說:“我那個地的‘花紙’不見了,怎麼辦?”剩下的莊稼也無心收割了。

蘇喆接到外麵的通報的時候吃了一驚:“還有扔了這東西的?凡事憑契,他說丟了就丟了?萬一是個假冒的,給他補了,本主來告,又怎麼說?真是的!不拿教令當一回事兒,就該吃個苦頭!”

嘀嘀咕咕,還是把事情上報給了祝纓:“姥,這個事兒還是得辦,但是如何甄彆是個麻煩。再來,另頒契書人手也不夠。得您調人。”

安南缺人,隻要是能乾活的,無論是體力腦力,都缺。當然也包括了書吏。發契書的時候,工程、稅收等等都還沒有啟動,書吏人手勉強夠手,現在這哪兒夠啊?

祝纓道:“現在正在收稅,交稅的,我才認。記稅的時候順手就辦了。不是有底檔嗎?比著底檔來,如果有不符的,說得清情由,就在檔上備注。如果補辦的時候發現底檔記錄有疏漏,就手改過來——記得留檔。”

“是。”

自此之後,整個西州更加繁忙了。秋收,今年不用給朝廷繳糧,祝纓緩了一口氣。此外她又有鹽、鐵、金、銀、碳等,眼看這個冬天應該過得不錯。

但祝纓沒停手,西州城內的房舍、挖渠、修路、準備宿麥的推廣等等,都在進行。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同樣用力,人手根本不夠,隻好先做重點。西州官員的官邸先不造的,都暫住在幕府裡。把普通人的房子先給蓋了,兌換掉契書。

挖渠也先隻拓寬乾渠,剩下的隻好等明年。驛路也隻修乾道,連接各大“城”,剩下的也隻好往後排。

如此下來,科役頗重,不過百姓乾勁還算足。用路丹青的話說就是,這點兒活計在以前頭人們那裡,算什麼呢?以前一年到頭沒歇的。命還給留著呢,也不斷手斷腿,還給吃飽飯。

依舊是忙,但是去年冬天是能吃上飯了,今年冬天是不但能吃上飯,還能有個像樣的房子住了。衣服也能穿上一點新的了。這個時候再征發冬天修水渠,便也沒有什麼怨言了。

必須得說,祝重華看事情,眼光是毒的。

如此到了新年,西州的年味兒也很淡,不過過年前後,勞役暫停一個月,歡樂的氣氛頓時濃烈了起來!今年家家有飯,戶戶造酒,有些人家還舍得宰羊。祝纓等人走到街上,常遇到有人家大著膽子推孩子到前麵,邀她到家裡喝酒。

一片歡樂之中,快馬驛路送來消息——駱皇後死了。

“要有麻煩了,”祝纓說,把邸報放到了一邊,告訴祝青雪,“過完年再發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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