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入冬, 一切總算在這一年結束之前有了些眉目。祝纓直到確認了西番騎兵沒有再次集結,才再次召集幕府上下,商議之前被打斷了的安南事務。
這一次到的人比較齊, 文武兼有, 文以趙蘇為首, 武以祝青君為首。雖然蘇喆等人是幕府係的官員, 名義上是對整個安南發號施令,但無論從能力還是資曆,仍然是趙蘇第一、祝煉第二, 其次才是蘇喆等人。
祝青君的位置卻是毫無疑問的, 以“武”論, 資曆最老的其實是侯五,但其人年老,又不曾主持過大的兵事,如今連練兵的事務也管得不多了,所以便隻敬陪末座。年輕者如出身祝縣的祝彪讓他往前, 他也不肯。後來者如出身西卡奴隸的木萬山讓座給他, 他也不願。
侯五過來隻帶了一雙耳朵, 主人家的奇幻經曆超出了他能評價的範圍,但是張仙姑確實是個好主家。老太太自己不肯往前麵來聽事兒, 又關心女兒, 侯五作為“老家人”就過來聽一聽, 回去學一學。
侯五猜, 這事兒得是節帥默許了的。起先說好了的, 可以過安生日子了,娘兒倆也著實太太平平過了幾個月,番兵又來了, 祝纓還稍稍瞞了瞞張仙姑,末了挨了好幾個大白眼。怎麼也得表現得“老實”一點。
除了侯五,其他人都是帶了整顆腦袋來的。
祝纓先起了個頭兒:“咱們繼續吧。因番人耽誤了的事兒,揀要緊的乾了,選出合適的留到明年接著乾,不能一下就把民力榨乾了。先說要緊的,現有一件——邊關。”
番人叩關之前,就已經有了一次簡單的維修擴建,現在看還是不太夠的,祝纓決定挪一些力役用來乾這個,順便修一些“烽燧”哨卡,維護一下驛路。
祝青君率先表示了讚同:“縱以朝廷之強勢,也免不了邊境流寇,何況西番也不是什麼老實,議和訂盟隻是不打大仗了,邊境的小部族,缺吃的了、相中什麼想要的了甚至就是心情不好了,來撩一下子也是有的。是得防一防,一露頭就給它打回去,才是維係安寧之道。”
祝煉道:“水利工程先削減吧,挪到這一項來。修路的工程不可停,路到哪裡,政令才能通到哪裡。”
眾人都讚同。
既然如此,最大的關卡的規模又擴大了,祝新樂的級彆就不太夠,與西番這一戰沒有扯開了架式,他們新立的功勞不足以晉升到這麼高,要以林風去替換祝新樂。
林風也沒有猶豫地同意了。
接下來就是修路、規劃擴大宿麥種植的麵積、安南境內物資的調配、遺屬遺孤的撫養等等。其中,金壽等管著礦產的人又報其收獲,由於梧州的朱砂、銅礦等直到現在也沒有“上交共管”,祝纓手中隻有後來在西卡手裡拿到的一個小銅礦,鑄幣的事情還沒有能夠鋪開。因此本地交易,大宗的以金銀,小宗的以米、布或者是山外流入的銅錢作為媒介。
鑄幣,祝纓與趙蘇都知道不是件簡單的事,很有默契地暫時將它放到邊。與其亂搞搞壞了,不如先維係現在。
修路、種麥是之前已經計劃好了的,現在隻要按照計劃執行就可以了。物資的調配,主要還是集中至西州幕府,再行調劑。各地的糧食隻要能夠自給自足,就省了最大的一件事。
接下來就是“選才”,安南缺人,不但缺墾荒種地修路開礦的人,也缺“能寫會算能打”的。
眾人的目光落到了花姐身上,路丹青道:“要不,再考一次?三年過去了。”
花姐道:“正在教,現在是一個也擠不出來了。現在在學校裡的,幾乎都是才識了千把字,正在苦哈哈繼續認字、學數學的貨,考什麼?不但是學學生,我倒覺得,已授了官的是不是也該抽空回來接著再上幾天課了?”
路丹青啞然。
之前梧州有一個“科考取士”的規定,三年一大考,逐級上考。然而一聲大戰,擴張得太快,彆說等到學生學問學好了可以考試了,還在學校裡的二半調子都被薅去乾活了。哪裡還有閒人抽出來乾活?偏偏繼續編定戶籍、各項工程、各項事務都少不有文化人兒。
趙蘇道:“學校教現在的學生且教不過來,書吏官員進修,隻怕缺老師呀。”
他是有點擔心花姐的身體,花姐一向溫柔包容,承擔的也是學校方麵的事務,看似沒有染指權力,又經年累月的做著重複的瑣碎工作、帶孩子。花姐的年紀著實不小了,然而各州用人的時候,才知道學校真的很重要。它關係到整個安南是不是掌握在“自己人”手裡。
祝青葉小心地翼翼地問:“那……往山外發求賢令呢?除了酸儒,總還能找出幾個合用的人吧?蔣娘子兩口子就很能乾的嘛。”
眾人猶豫一下,也覺得可行,你看現在上哪兒撈人啊?要是嫌來的是廢物,就再給人發了路費送回去就是。通過一張看似公平的卷子把不想要的人篩出去,對官場老油條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了。
何況安南現在也被朝廷再次正式接納了,淘換幾個人,大不了再跟朝廷磨一回牙。
祝纓道:“同朝廷說一聲吧。祝煉,你擬文,上報政事堂,邊境不時有小股馬匪。再擬一份求賢令,我與荊綱約好了,要見一見吉遠父老的,過幾日就動身,到了那邊,正好發出去。”
祝煉開始打腹稿。
遺屬遺孤是安南出錢的,祝纓的辦法是,統統收起來,也不能白養著不乾活兒。上學,能學文的學文,學不進去的習武,再不行就學門手藝,到了成年各分田地,或考取職務。未成年之前,由幕府撥錢糧養著,也不用擔心沒人管,那不還有遺屬麼?死了兒子的老婦,沒了丈夫的寡婦,本來祝纓就打算管她們的,優先錄用她們來照顧這些孩子,也不白養,等於雇工了。
這些孩子隻要好好長大,以後就會是安南最中堅的力量。隻是需要時間。
祝纓又問:“大家還有彆的要說的嗎?”
許多人搖頭。
“城裡真好,”祝重華感慨道,“寨子裡就差得遠了。學堂、醫館、市集都在大城裡,連路都是通往大城的更好,往下麵小寨子裡的路就爛。修路的時候,都是一樣出力哩,小寨子裡的人到外頭當差,走的路更遠。”
祝煉臉上一紅:“還沒安排到,就這兩年了,慢慢會排到的。也得先顧大城,這麼大的地方,得先握出一個硬拳頭來,外人才不敢來欺負。”
祝重華也知道這個道理,卻忍不住要多為小寨子爭取一下:“那學堂呢?大城學堂裡勻出一個人來,隻是‘少’了,小寨學堂就‘有’了。姥,您最是心疼窮人,再多疼一點兒吧。大娘子,小寨子裡也有好孩子。”
花姐眼巴巴地看向祝纓。
祝纓想了一下,道:“那就輪班吧。凡學成的,都得到下麵小寨子裡教上三、五年。先把名冊造出來,明年開始輪流下鄉。”
祝重華的笑容舒展開來,她又帶來了另一件事:“還有一些小寨依舊盤踞了一些不好的頭人,請我們地方上也隻好與他們鬥毆,殺又殺不絕,很麻煩。”
祝青君、路丹青、蘇晟、金羽等人都坐直了:“有餘孽?”
祝青君先向祝纓請罪:“西進為了速度,或許有漏網之魚,沒有想到清剿餘部是我的疏失。”
路丹青等人則是挺身請命:“姥!我願意率部清剿。”
他們還說出了自己的理論:“邊境不寧,這也是練兵呀!”
蘇晟道:“正好,先前為防西番重召的兵還沒有遣散,人手也足了。”
金羽則可憐巴巴地看著祝青君,希望她能夠給大家一點機會。祝纓問祝青君:“你說呢?”
祝青君道:“他們說的在理,且患在境內終究不美。安南需要太平,可也不能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祝新樂他們也回來了,正好練手。”說著,她又看了看木萬山等人——他們也是躍躍欲試,隻是擔心搶不過路丹青等人。
祝纓道:“可以。蘇喆、巫仁,輜重調配,你們來做。”
她也決定給年輕人一些機會,祝重華喜道:“我可以找向導!”
趙蘇有點遺憾,梧州就沒這樣的好事兒,外五縣現在也不宜輕動。祝煉反而輕鬆,博州是他的轄下,還是比較太平的,不過也決定回去之後再排查一遍。
祝晴天道:“如此一來,又需要一些文吏了。”
眾人又是咳嗽又是摸頭。祝重華道:“就算擠,我也擠出一些來!匪一定要剿的!”把前頭人們說成是“匪”她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
祝纓覺得她很有意思,讚同道:“好,就依你。”
“姥?!真不給?”
祝纓笑眯眯地看著她,祝重華無奈地道:“那明年可要給我們幾個學堂先生。”
祝纓道:“好。”祝重華討價還價目的達成,於是不再說話。
接下來是一些雜事,也都很快地安排好了。最後一件是祝纓出行——去會一會吉遠士紳。吉遠士紳在迎接她南歸的事情上是有情份在的,次後福祿鄉紳又倒賣糧食換取食鹽,也是幫了忙的,這一趟是不能免的。
祝纓對趙蘇道:“聯絡一下江政、邵書新,邵書新恐怕要回去了,臨行前我要見他一麵。”
又對項安說:“你也跑一趟,為我約一約吉遠士紳。快過年了,也去見一見兄嫂親人。”
兩人都答應下來。
花姐問道:“你的新年,怎麼過?”
祝纓笑道:“回來過。往返用不了兩個月,臘月末我一準兒回來。”
一切安排畢,當時便行動了起來。祝纓發布的第一道命令,卻是將祝重華從縣令提做了黛州彆駕,先發安南自己的圓章:“事兒是你提的,向導你就要準備好,輜重她們會調配,你也要襄助。整個黛州,你都要留意。”
祝重華本想的是,先把自己這個縣給乾好了,再能自己縣裡的年輕孩子們多學點兒,推年輕人出來掙遠大前程。沒想到崽子們學還沒認真上,自己先掙上前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