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夫子所言不虛,隨著時間的推移盜匪還越來越貪婪大膽,他們回奚城不到幾日,就有一夥人縱馬跳進院子,臉上肌肉橫跳,手裡明晃晃的大刀指道:
“老頭,你幾時回來的,還記得這裡的規矩嗎,錢、糧,我們都要!”
孫夫子本就病重,哪裡受得了這樣的刺激,氣急攻心,當即站也站不住。
惡匪換了一批,但是一樣的吃人不吐骨頭。
宋征將老師送進屋裡,又打發完惡匪,然後揣著檄文去找了一些人。
先是孫夫子早年間教的一些學生,十幾年過去,他們也已經長成了大人,對惡匪的行為他們也看不下去,可是又無能為力,總不能去送死吧?歎氣得多了,一旁的孩兒走過來偎在大人身邊。
孩子天真,什麼都還不懂,用稚嫩的童音問道:“爹爹,你為什麼歎氣?”
大人摸著孩子的小臉,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死就死,總不能讓孩子長大也遭受這樣的壓迫吧?
一代人吃苦,下一代總不會吃苦了吧?
然後是剛長成的青年,他們比幼童早已懂得太多,不認家門口任人欺負的道理,不需人鼓動,聽見一點風聲就比任何人都要踴躍,一個個摩拳擦掌,眼裡都燃燒著火苗。
半個月的時間,竟然真讓宋征拉出一支隊伍。
又緊鑼密鼓地籌備了一陣,最終向衙門發起來衝擊。
這想法是好的,一來盜匪漫山遍野地蹲在山頭,現在這麼一點人都撒出去又去哪裡找,就是找到了也未必能全然打過,全然擒住。
二來衙門終究是官家,勾結的事情做在暗處,明麵上對百姓總要留有一絲情分。
隻要把事情鬨大,引來上級查辦,把這群貪官汙吏先撤走,剩下再來辦剿匪的事,豈不是順理成章。
但誰也沒想到,人喪起良心可以連表麵功夫也不做,官府下了黑手,盜匪也並不是全然藏在深山老林裡,那一日,流血無數,大多是百姓的血。
他們的性命被刀子收割,就像路邊無人問津的野草。
這是一次失敗極了的行動,血流滿了道路,屍體被粗暴地堆積在兩旁。
這一個,家裡還有病重的母親,那一個,他的妻子還有孕在身,這一個,是家中的長子,那一個,是心懷壯烈,曾侃侃而談的少年……
滿條街的血色看得人眼底發紅,散發出血腥氣熏得宋征想吐。
他伏在路邊,連膽汁都要嘔出來。
誰說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看他,一番慷慨陳詞,害了這麼多條性命。
而他竟然不死?
宋征人生從未如此深刻得感受到什麼是命運捉弄,他悔恨到痛哭流涕,生機欲絕,閉上眼睛就看見那些人臉在自己麵前晃悠。
他們問:“沉默地活著有什麼不好,為什麼要勸我們去死?”
殺人的不是盜匪,也不是惡官,他對著手上、身上的血跡,想道,是我,都是我的錯。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那些死者的家屬同樣傷心痛哭,小孩兒雖然懵懂,但也知道父親死了,哥哥死了,死了就再也回不來,見不到了,他們咧起嘴來,哭得大大地,聲音傳出很遠很遠。
那是一種純然的傷心,聞者無不落淚。
年長者看著死去的兒子,又看看尚在孕中的兒媳,被生活壓出的滿臉紋路皺得更深了,淚水從渾濁的眼珠中淌出,沿著一臉的丘壑落下。
“兒啊,我們今天該怎麼活呢?”
老人撫膝痛哭,兒媳在一旁撫著肚子,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