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斯在監控中看見了他們的互動。
他反複看了很多遍,最終得出一個結論——簡青對他們而言還是有用的。
他對塞繆爾而言,仍然具有無上的吸引力。
就像月亮之於離岸的潮汐,破碎的水花無論多久都會一往無前地靠近彼岸。
而簡青似乎也願意遵守他和養育院的約定,每一次接觸都帶著點到為止的謹慎和小心,眼中對塞繆爾的友好也早已變成了提防。
塞繆爾卻很願意和他多說說話,但簡青生來寡言少語,隻有在塞繆爾說得實在夠多時,才會接上幾句話。
海斯教授很快就將目光全部移到了對於塞繆爾後續的研究之中——
現在,對他而言,追求那夢寐以求的權利和地位,還有業內至高無上的威望,才是他畢生追求的目標。
監控塞繆爾和簡青的錄像,現在全權由那個叫露西的高級女研究員掌管。
簡青和她關係不錯,出於某種同理心,露西十分優待他,辦公室裡人員往來,大家也不敢明麵上和簡青撕破臉,哪怕是碰麵了也是一笑而過。
露西常約簡青一起出來吃飯,像是很好奇他和塞繆爾之間的關係,有進有退而不失禮貌的打探。
“多吃點,你最近都瘦了。”露西一邊給簡青再加了一勺咖喱雞塊,一邊無意提起,“下午我們還要開組會,真的很煩——天知道,我已經八個月沒離開塞普島了。”
塞普島是這座與世隔絕的小島的名字。
簡青不動聲色地低頭吃飯,淡粉色的唇瓣抿著瓷白的勺子,下垂的眼睫微微抖了抖,聲音自然而平靜:“露西最近總是這麼忙,是接了新項目嗎?”
“沒有,還是原來那個呢。”露西抱怨道,“唉,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成,上麵覺得咱們養育院承辦的水池施展不開,居然說要把塞繆爾放進天然海域中進行測試!老天啊,我覺得這真是一個荒謬的想法!”
這並不是簡青的工作領域,為了不引起懷疑,簡青低著頭,沒有接話。
好在露西向來神經大條,話題很快轉向另外的方向。
吃過午餐,簡青朝著自己居住的單人宿舍居室走去。
海斯教授在徹底將權力放歸前,為簡青量身訂做了一個執勤表。
塞繆爾每次測試的時間都在周一、三、五,可笑的是,周六日這兩天,養育院竟然要給員工放假,隻有核心人員才需要留在這裡繼續加班。
像簡青這樣的低層職員原本可以直接離開的,但因為他身份的特殊性,還是被海斯教授不容置喙的留在了這裡。
今日就是周四,簡青不需要、也沒辦法和塞繆爾見麵的日子。
他保持著那副生人勿近、膽小怕事的樣子,一路低著頭回到了自己的居室。
直到那扇門合上,他才恢複往日的樣子,放鬆肩胛,挺直背走到了書桌旁。
如今這裡對他而言,是相對安全的地方。
五天以前,他在半夜小心地避開了監控路線,乾擾了宿舍的監控。
像是冥冥之中有神明正在眷顧著簡青一般,原本應該報修的宿舍監控係統卻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塞繆爾身上而暫時擱置。
他伏在桌前寫寫畫畫了一會兒,等到墨跡吹乾,才俯下身子,從桌子與牆壁未曾貼近的那道縫隙間,取出了一塊軟木板。
上麵已經釘著各種顏色不一、字跡工整的紙條。
那些都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收集的資料和路線圖。
最新被簡青釘上去的紙條中寫著幾個大字,被兩條紅線加重了提醒:
周五晚,塞將被投放到自然海域。
路線確保通暢?否。
監控是否已完成?是。
他盯著那些路線圖,幾條紅血絲從他疲倦的雙眼中透出來,消瘦而單薄的脊背被硬質的椅背抵著,冰冷的溫度隔著薄薄的衣衫傳遞著,但簡青卻像是感受不到這樣的溫度,仍然在腦海中複盤自己的計劃——
這些日子,他做的計劃有很多,但是能確保可以實施的卻很少。
但他一定要全力以赴,因為這是塞繆爾的唯一一次機會,也是他唯一的機會。
機會就在明天。
但,還差一點什麼東西。
他抿著唇,想了想,打開了自己的聯絡器終端,找到名為【海斯】的聯係人,模仿著自己之前一直在他麵前表現出來的小心翼翼,發送了一條訊息。
【簡青(編號2376)】:教授您好,請問一下您現在有空嗎?很抱歉打擾您,我想問一下,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裡……塞繆爾,已經讓我難以忍受了……
海斯教授那邊似乎有什麼事情一直在忙著,直到半小時之後,海斯才打了個視訊通話回來。
很快,那個高大疲倦的男人就出現在了屏幕的另一端,他揉著眉心,語氣中難掩倦怠:“怎麼了?”
“我想了很久……教授,我還是不想繼續這份工作了……這段時間,連著好幾天的夜晚,我都一直在做噩夢。”簡青像是有些害怕,不敢看他,向下生長著的眼睫微微抖著,掩住清亮的眼珠,“抱、抱歉……”
“您現在要提出退出我們的團隊,實在讓我太失望了。”海斯教授的目光穿透了鏡片,直直的望著這個青年,像是要用目光把他完全看透一樣,“我還以為您是一個有責任有擔當的人呢。無論如何,您先去找塞繆爾道個彆吧,好歹相處這麼久,您想離開他,塞繆爾一定會傷心的。”
海斯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任何一絲端倪。
然而,麵前這個青年一點兒破綻也沒有露出來,在聽到“去找塞繆爾道彆”的時候,眼部的肌肉微微地顫了顫,明顯是害怕和緊張的表現。
……如果不是真情流露,那隻能說明,他的演技太好了。
“可是……今天並不是我執勤的日子……”
海斯教授笑了笑:“請吧,請不要讓我用粗俗的方式對
待您。”
簡青神色掙紮了一會兒,終於咬著牙,點了點頭。
“好,教授。但您要答應我,我去完之後,您要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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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鐘後,簡青獨自來到了養育院的最底部。
他在飼養室鑲嵌著的玻璃牆壁外見到了塞繆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