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半,簡青在等候室等待了近半個小時的時間，終於，公安局的職員才忙完上一件工作，接待了他。
“你說有人在跟蹤你？”一個穿著藍色警服的警察摸著下巴,一邊垂眸,看著手中那張簡青遞過來的“物證”,“是否存在這張紙是從彆的地方夾帶過來的可能？”
簡青搖了搖頭，將自己曾經經曆的事情和那個在心中逐漸增大的疑問毫無保留地告訴了麵前這位看上去就很是可靠的警察：“不，警官,我昨天晚上不是很舒服，應該是昏倒在路上了。但我今天早上醒來後,卻發現我仍然在自己家裡。這很奇怪。”
坐在他對麵的兩位警察對視一眼,良久，方才那個問話的警察終於鬆動了：“那麼請告訴我你昨天晚上回家的路徑吧。”
“請您不要誤會。”另一個警察意味深長地看著就簡青,語氣中含著淡淡的不信任：“畢竟這個年頭，喝醉了酒斷片後被撿走的人可不少。”
……
十五分鐘後，簡青拿著回執單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門。
他輕輕地蹙著眉,眉間像是積攢著一團烏雲,不久後就要降下一場微涼的秋雨。
寒風蕭瑟,輕輕地吹動路邊枯黃的梧桐葉,帶來一陣沙拉拉的輕響。
比起被冷風吹透的身體，簡青的心更冷。
在剛才,兩位警察在查閱過監控後，告訴他,他昨天晚上是自己回來的。
監控鏡頭中的人是他無疑，他夾著公文包，絲毫看不出有什麼醉酒的模樣。穿戴得體,麵容清秀，就這樣一路行走，推開了家門。
任誰看上去，都是一場並不那麼好笑的惡作劇吧。
但隻有簡青知道，自己沒有騙人——
畫麵裡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也許是他的言辭太過懇切，語句中含著的情緒不似作偽，那兩個警察給他開了一張受案回執單，答應會好好的留心留意他家附近到底有沒有跟蹤狂。
簡青知道這件事情大概也就這樣無疾而終了，但他現在已經精疲力竭，不想再繼續糾纏。
他垂著眸，在街邊的長椅上休息了好一會兒，放在外套口袋中的手機適時震動起來。
來電人正是他的頂頭上司，設計部主任。
果不其然，和簡青想的一樣，主任是打電話來叫他去加班的。
“……小簡啊，你現在方便來一下嗎？昨天的客戶要求修改一張圖，現在小江和小雯都在趕來的路上了，你呢？”
簡青不語，他現在實在太過疲憊了，提不起什麼精神去加班。
然而主任像是從這段沉默中讀出了他的意思，也頓了一下，才輕輕地繼續說：“小簡，你是個聰明人，下周一我就要往上調任了，我這個位置，原先是最想推薦你的，你的業績最高，綜合能力也好，對吧。不要因為這缺的一天，給總公司那邊帶來不好的印象。”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簡青不好再拒絕
——畢竟，他知道主任對他是好意，這件事情也確實和他的利益相關。
他沒再沉默，乾脆利落地回答：“好，主任，我大概半小時到。”
·
江鴻波接到加班電話的時候還在床上睡覺，他慣有起床氣，每天去華恒設計部上班已經是極限，沒想到周六日還要加班。
他厭煩地想，自己本來去上班就是為了拿一份工作經驗，以後好晉升管理層，沒想到這個部門工作這麼忙，麻煩得要死，還不如一口拒絕算了。
然而，他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他爹就二話不說，替他做了決定。
江鴻波不敢違逆爸媽的意思，隻能灰溜溜的起床上班，頂著一腦袋官司到公司的時候，隻有三個人的設計部裡空空蕩蕩的，隻有他一個人到了。
於是，他又榮獲了兩大份主任遞來的文件，成為休息日裡華恒設計部第一個勤奮的打工人。
江鴻波：“……”
他的頭頂幾乎要冒出黑煙，但簡青那個出氣包還沒來，他隻能坐在工位上埋頭苦做。
等下簡青來了，他就把手上的工作全部推給他——反正這個小職員一沒背景二沒膽量的，他絕對不敢拒絕自己！
然而這一等，就是二十分鐘。
他盯著主任慈祥中帶著嚴厲的目光，不敢摸魚，憋著氣剛把第三份文件做完，門口就傳來一陣響動——
“主任。”是簡青的聲音。
江鴻波抬起眼，視野中出現了青年蒼白的臉和孱弱得像一張白紙的身體，頓時一陣怒火中燒！
早不來玩不來，怎麼現在他寫完了才來！
簡青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他憋著火氣，等叮囑簡青的主任一走，驀然站起身，拿起桌上剛剛趕完的三份文件，從有些訝異的小雯身邊走過，徑直走到最裡麵簡青的工位，目高於頂的望著簡青有些錯愕的臉：“喂！你怎麼這麼晚才來？！是不是想扣工資！”
簡青的臉色帶著濃厚的疲憊，眉宇間都鬱結著勞累，像是昨晚沒休息好一樣。
他抬起眼，纖長濃密的眼睫輕輕撲閃兩下，像是沉重得抬不起來般，讓人生出一種想要伸出手指，觸碰那片蝴蝶般的睫毛的衝動。
“抱歉……”簡青的聲音清淩淩的，像是在山間穿行的清澈溪水，“可是周六，本來就沒有打卡。”
江鴻波一愣，下意識垂下眸，目光順著簡青的聲音望去，直直地望進那雙雖疲憊卻不掩清澈的漂亮眼睛。
一個陌生的念頭在心底升騰，如種子進入沃土一般迅速抽根發芽。
要是……他能親手摸一摸這雙眼睛，該多好……
他想說的話再次卡殼，就在這時，小雯驚訝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江哥，你怎麼了？怎麼站在簡工旁邊？”
這一聲打斷了江鴻波的遐思，剛剛那些想法在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
他恢複了往日那副拽得二八五萬的神色，與此同時，他也想起來了自己到底是來乾什麼的：
“喂！你彆狡辯，我們三個一起加班，憑什麼你來這麼晚？是不是不想乾了，要是我和經理說，我看你吃不了兜著走！()”
簡青麵對他疾速轉變的臉色，也不生氣，仍然是那副溫柔清淡的模樣，低聲告罪：對不起，辛苦你們了，有什麼工作需要我……()”
他這一低頭，江鴻波再次看見了他眉眼間承載著的淡淡的疲憊，但這一瞬間的動搖並不能改變什麼，他咬著牙，把剛剛從工位上帶過來的文件甩到簡青桌上：“便宜你了，不要你做什麼事，你現在就把我已經做好的三個文件重新檢查數值，再建模就好了。”
簡青抬起眼，恰巧對上江鴻波帶著惡意的笑。
他口中所說的“不要你做什麼事”所蘊含的工作量已經超出了這三份文件的總和，相當於要從頭到尾做一遍，還要按照數據算法來建模。
按照江鴻波的要求，他得在工位上從早加班到淩晨，才能勉強交差。
但這已經明顯超出了主任和他說過的工作量。
簡青有些困惑的抬起眼，輕聲問：“這是主任拿過來的客戶要求上麵寫著的嗎？”
這當然不是，隻是江鴻波不想看簡青過的太順利，故意這樣說的。
他抱著雙臂，站在簡青身邊，微微眯起眼睛，有些不屑的望著他：“怎麼，不信？還想越過我直接去問主任嗎？你是不是存心的？！”
簡青被他這副咄咄逼人的姿態所迫，下意識向後縮了縮，整個人都像是被嵌進了工位，冰涼的室內冷光燈打下來，顯得他蒼白的皮膚幾乎像是透明的。
江鴻波幾乎被這蒼白灼傷了眼睛，猶豫了一瞬間的心思再次堅固下來：“據說你想升職？我告訴你吧，有我在一天，你就彆想爬到我頭上去！你這種沒錢沒勢的小嘍囉，一輩子都是當社會邊角料的份兒！”
他橫眉豎眼的對著簡青一頓數落，從他早上遲到了導致自己接了更多工作開始，再到剛剛一言一行的抬杠，幾乎將他訓斥得體無完膚。
相比之下，簡青安靜地呆在原地，微微勾著頭，脖頸和單薄的肩膀相映襯，更顯出一股可憐勁兒來。他像是犯了事的小孩，乖巧地聽著他的訓斥，濃密的眼睫輕輕顫動著，像是一把小刷子。
明明是很正常的動作，江鴻波卻從中讀出一種類似於勾.引的意味。
一想到這裡，他就覺得完全是簡青活該了。
他把今天早上攢了一上午的怒火都統統發泄到簡青頭上，終於舒暢許多，瞥了簡青一眼：“你不是想當那個主任嗎？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簡青垂著眸，一言不發，沉默地目送著他遠去。
在旁邊圍觀了整場爭吵的小雯大氣都不敢出，雖然知道這是江鴻波無理取鬨的情緒宣泄，但還是不敢說話——她自從江鴻波半路插進來的時候就知道，這位小少爺來路可不一般。
簡青平時對她很好，維護同事自然沒錯，但是，在大局麵前，也隻能委屈一下簡青了。
她歎了口氣，有些擔憂的問：“簡工，
()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還好嗎？你彆聽他說的，小江年紀輕，還不知道職場上的情況……現在這個情況，咱們也隻能多擔待一些了。要是忍受不了的話，你就和咱們主任說啊，他是個好人，肯定會向著你的。”
麵前的簡青像是緩過來了一些，終於抬起頭，眼睫撲閃了兩下，向下垂落著，掩著半個眼珠，叫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緒：“嗯，謝謝小雯。”
小雯見自己的安慰看似是有用的，終於也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快離開了他的工位。
無人知曉的地方，簡青垂在身側的手握著手機，象征著“錄音中”的白光輕輕閃爍著。
……不是說有他在一天，自己就一點兒希望也沒有嗎？
那麼，是時候，讓他離開了吧。
·
也許是因為自己理虧，江鴻波最終還是沒有要求簡青按照自己的命令把那三個文件全部做完。
下午四點鐘，主任來工位上巡查，順便看了看三位員工做出的文件計劃。
江鴻波的文件是由簡青親手改的，自然很不錯，還得到了主任刮目相看的誇讚。
而簡青就沒這麼好運了——
因為要騰出時間來先做江鴻波的那份文件，所以，簡青自己的工作都隻是堪堪做完，質量和平時相比，並不算是上乘。
主任明顯對此很是不滿意，站在簡青工位旁邊，對著文件皺著眉：“小簡，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看上去精神很差，是遇到什麼事了嗎？做出來的東西也沒有平時那麼好了。”
簡青自然不可能將昨天的事情告訴自己的上司，沉默了片刻，隻能抿著唇否認：“沒有。”
“沒有還做成這樣。”主任微微搖著頭，“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態度認作敷衍？你這樣，還怎麼參與晉職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