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前塵舊夢月夕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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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彥華素衣散發的模樣,的確令我看得出神了。然,他突然當麵問出來,我隻得支吾著紅著臉低下了頭。周彥華見我悶頭不做聲,也沒再問,隻是一心一意地替我擦乾頭發,又替我梳順。

因頭發仍有些濕意,而我又穿著一身男兒衣衫,隻能隨意綰了一個男子的發式。回身見周彥華仍舊未束發,我又不由自主地紅了臉,起身拉過他的衣袖,低聲說道:“我幫你束發。”

周彥華笑著點頭,在銅鏡前端坐著身子。

我正梳理著他的長發,他忽沉聲道:“美珠,我本想今夜雇了船去你家後院接你出來,不想你先來尋我了。我雖高興你能過來,卻害你落了水,若不是我正好經過,我真不知還能不能……”

周彥華的話音戛然而止,而是轉動身子抬頭看著我,我觸到他眼中的愧色,推了推他的肩:“坐好。”

周彥華卻趁勢抓了我搭上他肩頭的右手,愛憐地撫摸著,隨後又轉過身子攬住了我的腰身,我腳下不穩,他順勢將我抱進了懷裡。他緊緊抱著我的腰身,我與他,一站一坐,我也不敢推開他,怕摔了他,隻得站著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抱著了。

時間仿佛靜止了般,周圍的一切都是那樣安靜,就連我與他的呼吸聲都顯得平靜。低頭看著他散落的發絲,我慢慢抬手輕輕覆上了他的頭,愛憐地撫摸著他頭上的發絲。

這樣脆弱的周彥華,我頭次見,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時間悄悄流過,周彥華慢慢鬆開我,抬手撫上我的臉頰,笑道:“束好發,我們去遊船。”

中天月明,此時正是月夕之夜熱鬨的時候。

原本還沉寂的白水河上,已是燈火通明一片,隨處可見船隻往來,我甚至能聽見船艙裡飄出或空靈婉轉、或奔放熱烈的歌聲,木橋、石橋上也隨處可見相互依偎的眷侶。

周彥華解纜後,劃開層層碧波。漆黑的水麵,映照著點點朦朧燈火,粼粼水波蕩漾,漾出片片柔光,揉碎在浮藻間。

此時,我才發現船艙內早已備好了桑子酒和一些乾果、魚乾。因口渴得厲害,我隨手倒了一杯桑子酒喝了,清甜的果酒帶著些許的辣意,我因喝得急,不禁辣出了眼淚。

周彥華走進船艙,見我一副狼狽模樣,坐在我身邊,看到杯中殘留的酒漬,已知其故。他一邊替我擦著眼淚,一邊柔聲笑道:“偷酒喝,受到懲罰了吧?”

我心裡不服氣,指了指案上的酒壺:“我哪有偷喝,它就在這裡!再說,我也隻是想解渴來著。”

說著話的間隙,周彥華已從另一張桌案上取過一壺茶,替我斟了一杯,遞到了我眼前。我伸手接過,一杯茶下肚,我才覺得口中的辣意淡去了不少。偏頭,周彥華的目光一直盯著我,看得我麵頰通紅,隻得小聲催促道:“你不出去劃槳麼?”

周彥華卻笑道:“隨波逐流才有意思。不然,你一個人在這裡如何打發時間?”

我道:“我就在這裡喝喝酒,吃吃果子,聽聽歌聲,也挺好。”

這艘船的兩側都用竹簾遮擋著,將竹簾卷起,河岸上的風光一覽無遺,臨近的船隻裡也是如同我們一般坐著成雙結對的情侶,或擊箸為歌,或竊竊私語,或對酒訴衷腸。

我與周彥華正對坐著飲了幾杯桑子酒,忽聽臨近的一隻船艙裡傳出一聲欣喜的聲音。

“先生!”

我與周彥華循著聲源處望去,卻見一艘燈火通明的船隻正穿過附近的船隻,撥開水波緩緩向我們靠近。隨後,一位年輕男子的臉便進入到了我的視線,船艙內,還有一對青年男女相對而坐,船隻靠近時,那對青年男女紛紛轉頭看向了這邊。

我甚少與白水鄉的年輕男子接觸,偶爾碰到了,也隻是簡單地打聲招呼,並不會主動問他人的名字和住址。此時這位年輕男子的麵貌,我依稀有些許印象,許是這些年不常見的緣故,我一時記不清他是哪戶人家的孩子。

而那對年輕男女的麵貌,我卻見過多次,正是一年前村中喜結連理的夫妻——□□與妻子何婉娘。

何婉娘是佟家隔壁何大娘家裡的獨女,家中隻有母女倆相依為命。幼時的何婉娘性子溫婉賢淑,然,及至她爹去世後,何婉娘一人擔起了家中重任,一改往日的溫婉,性子竟磨練得有幾分男人的剛強和果斷,也不知與鄰近的姑娘、婦女扯了多少皮了,極其潑辣。

□□一家卻是地地道道的白水鄉民,一家人個個都和善老實,□□更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性子。當年,何婉娘看上了□□,毫不忸怩地示愛後,□□沒有主意,隻得讓家裡人做主。家中長輩看何婉娘能乾,性子雖潑辣,為人卻十分爽直,倒是深得張家長輩的心。

因此,□□便在家人的安排下娶了何婉娘。婚後的何婉娘對外依舊是那副潑辣性子,唯獨到了□□跟前,軟得跟棉花似的,萬事依著□□,隻要他高興、滿意。

看到是這兩人,我許久才想起那年輕男子正是張家的三兒子——張慶延。

然而,我不知為何竟害怕見到他。

我正不知所措間,張慶延已跳上了我們的船,快步走入船艙,對著已起身的周彥華行著禮:“先生,學生叨擾了!”

他又轉身對著我抱拳,正要彎腰問好,卻忽然盯著我皺了皺眉。我並不願見他,端坐在坐墊上,旁若無人地吃著果子,卻聽到他急急的腳步聲,我忙起身向後退了幾步。他也不再逼近,而是發出爽朗的笑聲,看看周彥華,又看看我,似乎仍舊難以置信。

“美珠,真的是你!你怎麼這副打扮?”

我與他並不熟稔,而他開口就這般親昵的稱呼,令我心中有些不快。不過,聽他稱呼周彥華為“先生”,我也不便一直冷著臉對他,客氣有禮地回了一句:“多年不見,多謝你還記得我。”

張慶延笑容可掬地說:“你總是這樣見外。我如今雖不在先生門下求學了,怎麼說,你也是我師娘,掛念師娘也是學生一片孝心。先生,您說是不是?”

我抬眼偷瞟一眼周彥華,他自張慶延進船艙後就一直沒說話,此刻,我才發現他眉間陰鬱,心中已猜到緣故。福多說他心眼小,我起初還不甚在意,如今看來,確實如此。

我即便不喜張慶延與我套近乎,然而,張慶延好歹是他門下出來的學生,他好歹給彆人幾分麵子。可是,自他察覺到我與張慶延有些許牽連後,竟是半分笑也不曾露過。

聽聞張慶延詢問他,他微不可見地勾了勾唇角,輕輕點頭,吩咐張慶延坐下後,他才坐在了張慶延對麵,卻是抬頭看向了我。觸到他平靜如初的目光,我心中卻有些慌亂,低頭輕步過去他身邊,慢慢坐下了。

我喝著桑子酒,心不在焉地聽著兩人的談話。

原來張慶延在學堂裡的表現一直十分出色,刻苦肯學,周彥華倒是十分看好他。一年前,他家裡人湊錢讓他去縣城裡參加考試,雖未能考中秀才,卻十分得縣考官的青睞,還給他在衙門裡尋了個差事。

張慶延以為是上天眷顧,高高興興地攬下,卻不想整日裡都是替上頭的人跑腿打雜,而他看到縣衙內的人如何收稅之後,更是一氣之下回了白水鄉,決定老老實實在家裡幫忙種地,覺得這樣的日子才踏實實在,也沒有人瞧不起他。

談到情緒激昂時,他甚至就當著周彥華的麵說了一句:“先生,學生知您心憂家國,心憂百姓,可是,單單隻是讀書識字沒用啊,還不如學一身本領,還能行俠仗義呢!果真百無一用是書生!”

周彥華卻笑了:“這世道不會一直這樣。”

張慶延麵上雖不讚同,口中卻道:“若那些官員都有先生這般的胸襟與情懷,這世道自然不會如此。可是……”

我聽不懂兩人的大放厥詞,什麼君王,什麼世道,離我太遙遠,我也從未想過。白水鄉是生養我的地方,這裡遠離世俗的繁雜喧囂,是難得的一片淨土。

而我,此刻從周彥華的眼中卻看到了向往與留戀,不是對白水鄉的留戀,而是向往著白水鄉外的世界,留戀著他心中掛念的長安。長安曾有他最愛的家人和朋友,那裡才是他的家。而白水鄉,在他看來,也許根本不值得留戀。

我想起陳秀梅在山腳對我說的那番話,突然覺得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