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在決定放棄養一隻小狗幫晴明看家之後,青木夏樹遇到了新的難題。
——該怎麼教導惠成為一個人類。
她自己都對“人類”的定義懵懵懂懂,經常做出些讓白蘭聽完笑得很開心的事。
在這一點上,青木夏樹對自己的筆友非常自信:能讓白蘭快樂的事,就絕對不是什麼很好的事。
她似乎無法提供給惠任何的建議或幫助。
思來想去,青木夏樹收起熬夜翻看的知識,可憐兮兮地叩開大家長的門,尋求場外援助。
安倍晴明對此沒有絲毫意外。
青木夏樹進屋的時候,他就正在伏在案上提筆寫著什麼。
矮桌上還堆了十數卷書冊,散發出幽幽墨香,與綾女調製的桔梗香熏交纏在一起,是曆經沉澱、不可捉摸的風。
也是大陰陽師獨一無二的氣息。
見青木夏樹靠近,安倍晴明也沒起身,隻是一手懸腕持筆,另一手挽起狩衣寬大的袖子。
她便主動往為自己大開的“門”鑽了進去,趴在大家長的膝頭。
安倍晴明沒有刻意將卷軸掩上,青木夏樹隨意掃了眼,隻隱約看見“陰陽寮”之類的幾個詞。
陰陽寮承受天皇之恩,其主要職責是負責天文曆法的製定,並判斷祥瑞災異,勘定地相風水,舉行祭儀等。
目前陰陽寮的寮主,正是安倍晴明的師父賀茂忠行之子、他的同門師兄賀茂保憲。
換句話來說,陰陽師未必每個能像安倍晴明這樣,跟大妖怪打得有來有回,但人均高質量文化人。
要知道陰陽師的官銜可多為“博士”後綴。
比如安倍晴明,時下便擔任了“天文博士”這一位子。
所以陰陽師之間的書信和記錄,都是活脫脫的沒有硝煙的戰場,鬥書法、鬥才情、鬥引經據典,能有多晦澀就有多晦澀。
一句話能解決的,非要拆成四五句辭藻華麗的詩歌,不肯說人話。
反正不愛看書的青木夏樹是看不懂的。
彆說理解意思了,光瞄一眼那些生僻字詞,她都覺得頭暈眼花,快分不清東南西北。
乖乖扭過頭,青木夏樹眼巴巴地望著安倍晴明,幾乎把“可憐弱小又無助但能撒嬌”寫在了臉上。
青年卻笑而不答,隻是右手抵著額角,低下頭來,饒有興趣地聽自家孩子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
什麼“往前數五百年,再往後數五百年,聰明得能把所有陰陽師氣死的安倍晴明”之類的。
這倒的確沒有騙人。
青木夏樹在時間是“未來”的平行世界裡,不管哪一個世界,都流傳著“安倍晴明”這個名字。
說著說著,她愈發覺得未來的大家眼光可真好啊!
最後竟是越說越精神了。
在青木夏樹把嘴說乾之前,大陰陽師的壞心眼終於得到滿足。
將涼好的熱茶遞給她,撫摸著青木夏樹披落的長發,安倍晴明微微一笑,卻說最好的老師已經在路上了。
手裡捧著杯子,青木夏樹歪頭不解。
卻還未等她問出口,式神綾女輕叩三聲門扉,柔聲提醒有貴客到訪。
與綾女的聲音一同響起的,還有武者走在回廊上的沉穩腳步聲。
“——晴明,你真的不打算把庭院稍微修剪一下嗎?就算偏好自然野趣,這也太天然去雕飾,都有人傳言此地是座破敗寺廟了。”
出差歸來的源博雅,人未至而先聞聲。
他眉頭緊鎖,是真心實意地在替好友感到擔憂,不願流言蜚語繼續蔓延。
可當事人完全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安倍晴明同青木夏樹對視一眼,立刻默契地分工合作:前者抬起手,後者借著袖子遮掩,藏在了桌下。
一切都在綾女推開門之前準備完畢。
源博雅是昨天中午才剛剛返回平安京,與天皇彙報後,又同家人相聚一晚,第二天便來拜訪他這位好友。
當然,也沒有忘記伴手禮。
“這是鴨川河打撈上來的小香魚,托相熟的好廚子親自醃製的,帶來給你嘗個新鮮。”
源博雅在晴明身前落座時,綾女已經將矮桌上的卷軸清走,換上那盤香噴噴的醃香魚。
小香魚都是精心挑選的,每條都隻有拇指粗細,剛好能讓人一口一個。
二人照常話閒聊,交流這段時日的有趣見聞。
隻是等綾女抱來酒壇溫酒,源博雅準備拿醃香魚下酒的時候,一低頭,就隻看見了空空如也的盤子!
他看了看若無其事的安倍晴明,又看了看掩麵嬉笑的綾女,陷入沉思。
“……所以,這又是什麼新的捉弄人的術法嗎?”
跟在好友身邊,見多了妖魔鬼怪的博雅三位,也開始習慣性往非人的方向猜測。
大陰陽師撫扇微笑:“對博雅來說,這可不是‘術’,而是‘咒’才對吧。”
源博雅露出了青木夏樹同款迷茫。
“所謂‘術’,不過是人為的技巧。而‘咒’,則是更加無形的束縛。一個名字,一段情愛,皆是人們種下的咒。”
抬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安倍晴明把玩著白瓷酒杯,垂眸與藏在桌下的純澈眼眸對視。
“譬如,博雅你此次登門拜訪,也是‘咒’呢。”
源博雅試圖假裝自己懂了:“……聽起來,好像不是很好的東西?”
話音未落,他看見了小香魚死不瞑目的圓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