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誠把光屏上秦穠的生平概括地說了出來。“但好景不長,OI時代八十三年,核洪暴爆發。這場戰爭對於人類的影響是巨大而深刻的,在核洪暴肆虐之下,所有人的命運就此改寫。而秦穠作為一個擅長田野調查的社會學家,她的工作在核洪暴之下被完全摧毀。她窮儘畢生精力去了解、勾勒、解釋的社會被核彈頭無情摧毀。在遍地的血汙中,她的研究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鄭誠說到這裡,W先生讚許地看了一眼他:“你學習得不錯。”
“謝謝。”鄭誠很高興,因為NI時代的人隨時有塔基監測著情緒,因此NI時代的人對於情緒的感受比OI時代的人要遲鈍很多。鄭誠之前的介紹中,關於秦穠在核洪暴爆發之後的心境,並非光屏上所有,這些都是鄭誠努力揣度之下自己補充的。
而W先生最大的能力,就是通過捕捉被解鎖的伊甸園數據中透露出來的當事人的情緒,使用一些小小的技術手段,潛入到未曾解鎖的伊甸園數據中去。
伊甸園記錄的終究是人類的喜怒哀樂,並非一段段沒有聯係的數據。因此,W先生的這種手段,在現在幾乎不可能拿到任何一個人伊甸園完全的解鎖權限時,是對破獲複雜案件最簡單的方式。
“秦穠在核洪暴中並沒有放棄自己社會學家的身份。她把自己的研究轉向了當時非常重要的領域——生物改造的倫理問題。”
鄭誠說到這裡,臉上露出幾分不忍。核洪暴之下,人類社會終於在自己製造的武器中露出了致命的弱點。其中一個,就是核洪暴中死了太多的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
老人因為消耗緊張的社會資源被銷毀,孩子因為能夠滿足叫囂著的食欲而被處理,男人因為能夠滿足堂皇的權欲而被殺害,女人因為能夠被滿足淺薄的□□而被蹂躪。
但是人類社會還是要延續下去。這不僅需要軍事家取得完全的勝利、政治家取得壓倒性的權力,更需要生物學家研究出如何讓剩下的人生出更多的人。
生物學家得出的結論很簡單,讓剩下的生物生出更多的人,首先需要擴大能夠生育的生物的範圍。比如,雄性如果能夠像雌性一樣生育的話,那麼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大半。
這樣的方法被社會學家、法學家和倫理學家大為批判。
“那真是一個傳奇的年代。”鄭誠感歎。靖軒沒說話,他在史料中見到過,當時反對生物改造的學者,十分著名的被處死,或者被改造;不十分出名的,都被強製冬眠了。
“秦穠被強製冬眠了嗎?”W先生伸手把光屏向下滑。他說的是問句,但語氣中並沒有多少不確定。光屏上顯示出秦穠的生平:OI年代八十四年因身體原因冬眠。NI年代元年被喚醒。由於秦穠冬眠前已經獲得聯盟科學院(社會學院)研究院席位,聯盟科學院保留其席位。社會學院在核洪暴中已經被撤銷,秦穠仍然可以回到科學院,但是無法繼續進行社會學的研究工作。
畢竟在NI時代,已經不再需要社會學了。在一本極為著名的哲學學術期刊的閉刊詞上,期刊的主編寫下了這麼一句話:“曾經尼采說,‘上帝已死’,這四個字引領我們走向了更幽深的哲學世界;然而今日我要說,‘哲學已死’,以此來慶祝我們下一個偉大時代的來臨。”
秦穠蘇醒後,還是選擇回到科學院工作。隻不過她現在在科學院,隻是一個喂養獅子的小小研究員,再也不是OI時代那個春風得意的“傑出青年社會學家”了。
她的生平介紹完畢,W先生伸手在光屏上操作了幾下,眼前的生平化作一行行代碼。W先生熟練地選擇了幾行,複製之後扔給靖軒:“現在啟動。我們馬上進去。”
鄭誠已經對W先生的工作流程十分熟悉。以前沒有靖軒的時候,W先生是自己帶著一個老式的平板進行操作的。現在有了靖軒這個AI,W先生也算有了一個助手。靖軒的瞳仁中閃過幾抹熒光,W先生在地板上秦穠屍體的白色輪廓線旁坐下。鄭誠對周圍的下屬揮揮手,除了W先生之外的所有特彆行動調查組成員都退出了玻璃房。靖軒的投影也消失了,玻璃房中隻剩下盤腿坐著的W先生。
鄭誠把玻璃房的門關上了。他身邊的小探員湊過來,好奇地打量著玻璃房內的W先生:“組長,距離明天還有不到七小時,這來得及嗎?”
鄭誠雙手抱胸,瞥了身邊的小探員一眼:“來不及也要來得及。這是命令。”他盯著小探員,小探員被盯得有些發毛,討好地笑了笑。鄭誠嘴角帶著微笑:“就算是他在今晚十一點五十九分才出來,你也要給我在一分鐘內寫完報告。”
小探員哀嚎一聲,又怕打擾W先生,忙捂著嘴自己到一邊繼續工作去了。
這邊,被所有人期待的W先生的伊甸園中。
靖軒把秦穠的伊甸園暫時和W先生接在了一起。W先生和靖軒現在在秦穠的伊甸園裡,二人都是透明的投影狀態。秦穠從自己的宿舍中打著哈欠出來。現在是NI時代二年一月三日早晨七點半,是秦穠蘇醒之後第一天上班。
她蘇醒之後除了恢複體能之外,還接受了相應的培訓,包括在她冬眠之後的曆史培訓、如何喂養獅子等等。秦穠手裡拿著一本《科學院動物照養手冊》,身著白大褂,向著自己的工作地點走去。
宿舍距離科學院動物養殖基地並不遠,秦穠花了十五分鐘就到了。她隔著玻璃牆,站在玻璃房外麵看著裡麵她即將接手的動物。科學院養殖的動物都有編號,這一隻是科學院動物的元老。這是一隻獅子,雄獅。它的皮毛很厚,不知為什麼,它身上的金黃色的短毛中像是夾雜著一些顏色更淺的雜毛,不過這頭雄獅的鬃毛是很威風的。秦穠站在它麵前,仿佛能看見它的祖先幾百萬年前邁步在非洲大草原上巡視時,帶著血腥味的風拂過這一領鬃毛的情景。
“您好,您就是新來的研究員吧?我給您一個忠告,不要站那麼近。”秦穠正在觀察玻璃房中扒在地上的獅子,耳邊就傳來一個聲音。秦穠驚訝地轉頭,見到一個和她一樣穿了一身白大褂的男人,應該也是研究員。
秦穠伸出手,想要和他握手打招呼。她剛一伸手,對麵的男研究員臉色一變,一把把她拽了過來。一聲悶響震得秦穠胸腔發麻。她回過頭去,發現剛才還乖順地趴在地上假寐的雄獅此時居然撲在了玻璃牆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牆而出。秦穠驚魂未定,拽著她的男研究員手在半空中一點喚出光屏,迅速地點了幾個紅色的選項。玻璃房內,幾道細小的鋼索彈射而出紮進雄獅的肉裡。秦穠還沒反應過來,雄獅似乎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一雙獸眼失焦地瞪大了,雄獅渾身顫抖著在玻璃牆內軟倒,如同一隻軟趴趴地大型毛絨玩偶,呆滯地趴在地上。男研究員見秦穠受到了驚嚇,笑著把她往玻璃房對麵的白色房間內引:“沒事,隻是電擊了一下。它不會再攻擊你了。”
秦穠半驚半疑地走進白色房間。這裡是一個小型的實驗控製室,裡麵有密密麻麻的儀器,還有一個控製台。男研究員對秦穠介紹:“這些是給受試對象注射的,這些是記錄指標的開關。喏,比如這個,是記錄心率的。”秦穠對男研究員點點頭:“這些我都在培訓的時候學過了。照顧這頭獅子,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男研究員不再介紹儀器。他拿起自己放在控製台旁邊的外套,換下白大褂:“那就好。這頭獅子平時很乖,如果不是實驗失敗,導致它提前發·情,它不會這麼暴躁。你不要離玻璃牆太近。其餘的沒什麼,你可以一直待在這裡看著它。喂食喂水的時間控製台已經設置好了,洗澡一類有專人打理。”聽他說到這裡,秦穠才終於明白過來。男研究員頗為遺憾地看著她:“其實你沒什麼要做的,不過,工作嘛。你待在這裡就可以了。”
秦穠點點頭,男研究員和她道了彆,轉身要走出房間。秦穠從身後叫住了他:“它有名字嗎?”
男研究員十分疑惑地回頭:“你指的是?”
“這隻獅子。”秦穠抬起下巴示意對麵。
“這隻獅子?沒有,我們一般稱它為零號受試。”男研究員的表情更疑惑了。秦穠的疑惑不比他少半分:“它是你的實驗品,你們應該相處了很長時間吧?”
“是這樣沒錯,但是,如你所言,零號受試隻是我的實驗品。”男研究員聳了聳肩:“我的實驗失敗了,我要去尋找下一個課題了。祝你好運。”說完,男研究員就走出了白色房間。
秦穠安靜地坐在白色房間裡,茫然地通過監控器看著對麵的雄獅。
由於在上班的第一天就被雄獅嚇了一跳,秦穠接下來的幾天儘量不讓自己出現在雄獅的視野中。然而這畢竟是秦穠的工作,她完全不出現在雄獅麵前是不可能的。就在她上班的第七天,有一個研究員找到了零號受試。
戴著半邊無框眼鏡的女人上下一打量秦穠:“你是新來的研究員?之前怎麼沒見過你。”
秦穠點點頭,向女研究員伸出手介紹自己:“你好,我叫秦穠。負責照管獅子。”
秦穠的這番行為似乎讓女研究員覺得很有意思,她伸出手來和秦穠握了握:“這已經是舊時代的禮儀了。”
“是的。您也是從舊時代來的人嗎?”秦穠盯著女研究員的側臉。女研究員隻是看著玻璃牆後的獅子,稍稍點了一下下頜:“不錯。我需要零號受試,我會有助手來幫我。秦研究員,你要留下來看嗎?”
秦穠有些錯愕:“我可以嗎?”
女研究員轉頭看著她,視線越過單片的無框眼鏡端詳著秦穠:“你要是想學,當然可以。”女研究員頓了一下,看著秦穠:“在這個時代,社會學已經沒用了。學點彆的,彆在這兒蹲一輩子。”
秦穠感受到了她視線中的憐憫和鄙夷。秦穠明白過來,她搖頭:“社會學不會沒用的。我不學,但是我不想離開控製室。”
女研究員聽到秦穠不肯跟著她,冷笑了一聲:“可以。”說完就走了。
在女研究員離開之後的第二天,她帶著一個助手來到零號受試的玻璃牆外。秦穠正站在控製室門口。雄獅似乎也明白今天有事情要發生在自己身上,早早就醒了,它趴在遠離玻璃牆的角落裡,警惕地盯著牆外的人類。
女研究員帶著助手和器材進了控製室。秦穠跟著他們進去。女研究員和助手安裝好了他們要使用的針劑,女研究員走到控製台邊,打開了控製室和玻璃牆後兩邊的錄音錄像。她盯著控製室內屏幕上顯現出的零號受試,鏡片後麵的眼眸中閃爍著某種冰冷而瘋狂的光:“關於使用個體歸納法探究接近永生個體成因的實驗,第一次,現在開始。”
這幾個字落在秦穠耳中,她十分震驚。秦穠沒想到,女研究員居然是要用這隻獅子做這種實驗。
而且,接近永生個體?難道這隻獅子已經活了很多年?
要活多少年,才能被認為是“接近永生”的個體?
秦穠震驚地看著玻璃牆後的獅子。這幾乎顛覆了她的認知。
女研究員觀察到了秦穠的震驚。她滿意地微笑,轉頭看著秦穠:“秦研究員,麻煩你過來,讓這隻獅子走到房間中間來。”
秦穠愣怔地走到控製台前,撥動了開關。很快,房間中央就出現了投影。一具被開膛破肚的角馬的新鮮屍體出現在地板上,趴在角落的獅子站起來,走到了房間中央。秦穠關閉了投影,角馬屍體的投影消失。獅子站在房間中央甩著尾巴,似乎很疑惑。
女研究員見時機正好,便對助手示意可以進行下一步了。助手撥動控製台上的開關,秦穠看見在獅子身後和兩側,帶著針頭的鋼索飛速紮進獅子的體內。獅子劇烈地掙紮起來,秦穠有些害怕,她默默地遠離了控製室內能看到獅子的屏幕。
秦穠原本以為這應該是給獅子先注射的麻醉劑,沒想到獅子掙紮的動靜通過監控設備傳過來,一直沒停過。秦穠不忍心地抬頭看著控製室內的屏幕,雄獅疼得炸了毛,沉重的嘶吼回蕩在玻璃牆後和控製室內。秦穠不知道他們給雄獅注射了什麼:“你們給它注射了什麼?”
女研究員興奮地盯著雄獅:“那是最新的微型獸用伊甸園服務器。之前類似的研究都隻停留在零號受試的身體層麵,這次我要鑽進它的腦子裡看看,它的腦子裡到底發生著什麼。”
“為了保證零號受試的所有反應都被記錄下來,我們動用了三個伊甸園。”女研究員頗為自豪:“這次,我一定能做出前無古人的結果來!”
秦穠看著控製室屏幕上還在掙紮的雄獅,又看看女研究員。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秦穠在控製室的另一塊屏幕上看到了伊甸園啟動的代碼跳動著出現。女研究員很高興,她當場便伸手喚出光屏,和一個人開始聯係。
光屏中顯示出一間裝潢精致的病房。一個中年人皺著眉從病房中走出來,從秦穠的角度隻能看見中年人關門時從門縫中露出來的病床上的人的臉。
似乎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
中年人在病房外關上了門,有些不滿地看著女研究員:“實驗有結果了嗎?”
女研究員十分興奮:“還沒有,才剛開始,但是我們已經把伊甸園打進受試的腦袋了。之前從來沒有人做到過,這些受試和人不一樣,它們似乎天生就會抵抗這些伊甸園。父親,”女研究員越說越高興,幾乎要當場笑出來,“我做到了!我們馬上就會有科學史上從來沒出現過的數據!這一定會導向一個偉大的結果!”
中年人聽見女研究員這麼說,皺起的眉頭稍稍鬆開了一分,但是他還是板著臉對女研究員說:“彆高興得太早。實驗中,出現任何結果都是正常的。我還有事要忙。”說完,中年人那邊就掛斷了通訊。
女研究員沒有因為中年人的話而傷心。控製室的設備會自動記錄所有數據,她拍拍助手的肩,叫走了助手去吃慶功宴。秦穠看著他們走出去。就在女研究員和她的助手路過獅子的玻璃房時,秦穠的餘光瞥到控製室屏幕上記錄的伊甸園的數據猛烈地波動了一下。
秦穠一愣,隨即便撲到了控製台的屏幕邊。她接受培訓的時候淺顯地學過一些關於伊甸園數據的知識。如果她沒看錯,那應該是代表著......
秦穠把剛才的數據調出來看。她瞪大了眼睛,瞳孔驟縮。秦穠轉頭看著控製室屏幕上的獅子,幾乎是無意識地走出了控製室,走到了獅子的玻璃牆前。
這時候她已經完全忘了之前的男研究員對她的忠告:遠離玻璃牆,獅子的發·情期提前了。秦穠看著在地上掙紮的獅子。獅子似乎痛極了,側躺在地上喘著粗氣。漆黑的獸眼中映出牆外的秦穠,獅子的身體微微一顫。它勉強地支撐起身體,想要走到角落中去。但是那三根鋼索還紮在它體內,獅子被鋼索拉扯得十分痛苦,再次倒在地板上。
獅子這次背朝著秦穠,然而它所麵對的是一麵鏡子,秦穠站在玻璃牆外,在鏡中對上了獅子的眼睛。
秦穠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轉身跑進控製室,雙手顫抖著把剛才她站在玻璃牆外的數據調了出來。當秦穠辨認出那些數據代表著什麼的時候,她的身體由於過於驚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那是兩組數據,一組代表著“歉疚”,一組代表著“痛苦”。
秦穠盯著屏幕上的數據,後退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擁有和人類相同感情的動物,還是動物嗎?
秦穠看著控製室屏幕上的獅子,她第一次發瘋一樣跑出這間控製室。
秦穠去了科學院的檔案館。
科學院的檔案分好幾種密級,以秦穠的權限隻能接觸到最低密級的檔案。最低密級的檔案都是之前科學院的人收錄的有意義的報紙、雜誌、網頁等等,不過“有意義”這個標準顯然是模糊的,秦穠心亂如麻,無意識地翻著自己手裡的檔案。她隨意地看著自己手裡被裝訂成冊的報紙,瞥見了好幾個當年紅得發紫的明星的名字。這也算有意義的報道嗎?現在連社會學都不存在了,誰還會去專門研究五百年前那個失敗的年代裡,人們曾經喜歡、追逐過什麼、厭惡過什麼呢?
秦穠煩躁地翻過好幾頁報紙。突然,她的視線被一塊報縫中間的豆腐塊吸引了:“南太平洋阿......瘟疫......獅子......特效藥......”文章太簡短,大部分內容又都被裝訂在了書冊的縫隙中,完全看不見。秦穠顧不上手裡的合訂本報紙都能稱得上古董,伸手就把裝訂好的書冊從中間撕開。終於,她看見了這篇報道的標題:“南太平洋阿依魯島爆發瘟疫,當地保護神獅子送來特效藥”。秦穠的母親是傳媒業大亨,這樣的報道秦穠在八歲的時候就明白是沒有價值的報道。但是動物養殖中心控製室裡的那兩行數據在秦穠眼前不斷跳動,秦穠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這篇豆腐塊。大意是南太平洋的一座小島上爆發了瘟疫,當地人信奉的保護神獅子馱著特效藥到村子裡,村民服下特效藥後紛紛痊愈。
秦穠心裡覺得這篇報道十分荒謬,但是今天在她心裡產生的猜想令她不敢放下這篇報道。突然,秦穠看到了這篇報道記載的日期:“在XX八二年六月十三日......”
這個年份是當時還處在OI年代的人們稱呼自己所在的年份時常用的稱呼。而令秦穠感到毛骨悚然的是,這個時間距離另一個時間是如此的接近。
那個時間是XX八二年七月二十二日。在這一天,全球確定爆發了大瘟疫。
那時候核洪暴已經發生了。到處都是屍體。一開始人們還積極地尋找失蹤的親人、專門委托旁人收屍,到後來,前方戰線拉長、物資緊缺,後方的褲腰帶更是已經提到脖頸處,緊得能勒死人。許多餓殍倒斃路旁。政府忙著更重要的事,無法安排足夠的人手處理這些屍體。於是屍體腐爛,大瘟疫開始了。
秦穠那時候還是備受重視的社會學家,她從頭到尾都受到了嚴密的保護,僥幸沒有患上瘟疫。然而後方本來就壓抑緊張的氣氛在大瘟疫的背景下,更是沉重得讓人窒息。但是在瘟疫肆虐之後的第三個月開頭,XX八二年九月三十日,瘟疫特效藥研發成功。
如果秦穠沒記錯的話,當時主持研發特效藥的人叫大衛·阿列克西,當被問到是如何做到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研發出特效藥的時候,阿列克西先生對媒體報以神秘的微笑:“就當是冥冥中自有獅身人麵的守護神在眷顧我們吧。”
當時很多人都以為這是阿列克西先生的謙詞,畢竟不論是在大瘟疫來臨之前還是之後,阿列克西先生在疑難病症的特效藥研究上的成就都有目共睹,大家都認為是他常年在這個領域的積累讓他能夠完成這個奇跡。還有人認為阿列克西先生是一個古老文明的愛好者,還因此而去專門采訪過他。
秦穠就是那個采訪過阿列克西先生的人。她當時對阿列克西先生這麼說的理由十分好奇,而阿列克西先生的回答是:“人類總是被一些古老的神明庇護著,我不過是選擇了一個大家比較熟悉的神明而已。”
現在看來,這個回答的真實性大打折扣。
秦穠迅速地穿過成排的書架。這裡是她所能接觸到的檔案範圍,裡麵應該會有阿列克西的人物傳記。
果然,秦穠在一個角落裡的書架上找到了阿列克西的傳記。傳記的順序是按照時間編排的,她迅速地翻到XX八二年。秦穠一眼掃過去,這一頁上有一張多人的合影。阿列克西摟著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青年,二人身後是阿列克西團隊中的其他研究人員。一群人在熱帶的叢林中,笑得很燦爛,似乎戰爭的陰雲絲毫不存在。秦穠看向合照底部的介紹:“前排:左一:大衛·阿列克西;右一:邁克爾·約翰遜。”秦穠的視線掠過對阿列克西團隊人員的介紹,看向最後一行小字:“XX八二年六月四日,攝於南太平洋阿依魯島。”
秦穠的手指開始發抖。她記得當她在北方的大陸上采訪阿列克西先生時,他身旁的助手已經不是照片中這個高大健壯的青年了。
她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接著看向照片後麵的介紹。阿列克西先生在阿依魯島上研究當地人之間流行的一種流感病毒,一直待到六月二十八日才離開。而文章的末尾提到,跟隨阿列克西先生的優秀科研助手小邁克爾,在阿依魯島上不幸感染流感病毒,加上水土不服,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七歲。
秦穠仿佛挨了一個晴天霹靂。那是一個人命如草芥的年代。邁克爾的遭遇並不罕見,這樣的結局是會被大多數人接受的。甚至連她後麵去采訪阿列克西的時候,也沒有就這個說法多想。
她恍惚地把這本人物傳記放回原處,順著記憶走回了動物養殖中心。當她再一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巨大的獅口隔著玻璃牆朝她嘶吼,厚重而鋒利的獅爪拍打著玻璃。秦穠一抬頭看到玻璃後的獅子,這才驚覺自己臉上已是潮濕一片。
她伸出手掌,隔著玻璃牆同獅掌相握:“邁克爾·約翰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