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的眼前似乎開始出現那座小小的、破舊的、被掩蓋在風雪之中的孤兒院。沒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寫著它名字的牌匾已經掉進了雪地裡,隨著一年更比一年厚的積雪壓上去,現在已經沒辦法挖出來了。而且也沒有知道名字的必要,這是方圓幾百公裡內,除了北地城之外的,唯一屬於人類的聚居點。
孤兒院裡有很多孩子,但是也有很多成年人。他們大多是不被聯盟政府接受的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
比如彼得大叔,他是核洪暴時代的老兵,被激光在左腿膝蓋處燒了一個洞。他想要給自己裝一個假膝蓋(直到彼得四十歲的時候他才知道膝蓋不是一個圓球),但是被管控假肢的AI判定為“不重要人物”,劃分到了人工管控當中。彼得原以為人工管控會有些人味兒,但是沒想到他們確實有“人味兒”,隻不過這一點人的味道,要根據賄賂的多少來判斷。
彼得沒錢,他的撫恤金本來就不多——他在戰爭之前隻是一個普通的程序員,在戰場上沒有建立什麼不世之功,就被燒穿了膝蓋送回後方養病了。戰爭幾百年,中途把一大把“影響後勤給養”的人都冬眠了,彼得也在其中。等他再醒來,百年後的人們已經無法再理解“程序員”這個詞彙了。
在NI時代,任何人都能編寫代碼,隻需要將自己的指令輸入進去,然後辛勤而智慧的AI們就會將自然語言翻譯為代碼記錄在自己的芯片上。
彼得失業了,但他還想給自己裝一個假膝蓋。於是他聽說管理假肢的人類官員想要一條北地的人魚標本,彼得就跑到這裡來了。
彼得走不了了。不過他現在的左腿膝蓋是一個鐵質的軸承,時常因為潤滑油在冰天雪地中凍住,在行走的時候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再比如艾米莉,她是一個生物學家。她原本是跟隨一個科考隊來這裡考察,她要證明自己的觀點:隨著戰爭的進行,人類暴露在幾百年的核輻射之下,已經有人類演化出了能夠適應高輻射環境的基因。
她的隊員表示相信,然後就把她拋在了這裡。艾米莉的項目是拿不到科研經費的,聯盟政府的合法性之一就是,隻有生活在聯盟政府治下,才能保持人類的基因和外形。
還有小秦安。她的父母都是漁民,她父母的父母也是。她們家世代都在這裡打漁。但是沒有人征詢過他們的同意,這片海域就被納入了戰爭之中。他們就像是上了岸的魚,在戰爭中被炮火蒸乾了身上的水分,燒成了灰燼。
不過更多的人單純就是因為自己身上的核輻射超標而被趕出了城邦。他們無處可去,或者是在冰原上百般掙紮之後,就來到了這個孤兒院。
孤兒院在愛麗絲出生的時候,有足足三百餘人。愛麗絲的印象中,孤兒院的中心是一個鑽井設備,每天身邊好多叔叔阿姨都會到井下去,然後得到許多黑色的、粘稠的泥巴狀的東西,每個人看到這東西,都會放鬆地笑出來。
這是維持整個孤兒院運轉的命脈。孤兒院沒有城邦的太陽能發電、風力發電、磁懸浮發電等等的技術,甚至在冰原上,他們也無法利用到處都是的水來發電,隻能用人類最原始的發電方式,燒汽油來進行火力發電。
整個孤兒院,每一個成年人都身兼數職,艱難地維護著這個城邦之外的庇護所發展。
沒有人有餘力去關心看不見摸不著的核輻射問題。孤兒院的人們把這叫做“天命”,這話是一個數學很好的老太太說的。她乾乾瘦瘦,來到孤兒院的時候,沒有人相信她能夠孤身一人走到這裡。據院長說,他撿到老太太的時候,老太太瘦成了一把骷髏。
院長認為他看著像個人類,於是帶回了孤兒院。
趙老太太在孤兒院中掛了三天的吊瓶,終於醒了過來。他一睜眼就喊餓,於是田中護士長給她灌了一碗熱的糖鹽水,喝得趙老太太捧著肚子倒在床上,罵罵咧咧地問候田中的祖宗,說她虐待病人。
當然田中不是真的在虐待趙老太太。她太長時間沒有進食,如果突然吃很多食物,可能會消化不了,而且“每一碗熱水在這裡都是珍貴的物資”。
趙老太太沉默了。她吃著田中遞給她的飯團,向田中道了歉。
田中看著這個很像自己母親的老人,溫聲細語地說了句“沒關係”。她看著趙老太太左手腕上的傷痕,那是她拔掉伊甸園芯片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