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審判(三)(2 / 2)

尚且不到十七歲的彼得,兩頰漲得通紅地看著她。他如此羞窘,卻如此堅持地看向她。阿拂麗娃當時想,我應該直接再問他一遍,但是當著少年人的目光,她似乎終於意識到了在這歡場中一天都要被不同的人放在舌尖念叨百八十遍的“喜歡”二字,其實沒有這麼輕浮。

阿拂麗娃直到現在都記得彼得的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不是,我不喜歡她。我關注海倫,是因為我希望她重新回去上學。”

彼得似乎從自己的聲音中獲得了勇氣,他漸漸大聲起來:“海倫姐姐曾經幫我補習過生物課!老師討厭我,認為我是個基因低劣的家夥。沒有人願意幫我,隻有海倫姐姐幫我。我覺得她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這裡。她很有天賦,要是繼續上學一定能進入聯盟科學院的!”

阿拂麗娃看著站在料峭春風中的少年。那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辰,但是她卻並不覺得乏味。隻是對於彼得的這一番話,阿拂麗娃也隻能付之一笑,她一邊搖頭一邊低頭笑著:“退學手續是需要本人簽字的,你知道嗎?”

彼得一愣,這確實是他一直以來的疑惑:“我知道。但是一定是有人逼著海倫姐姐簽的!”

“是嗎?”阿拂麗娃笑著看著彼得,彼得更加疑惑地看著她:“怎麼可能是海倫姐姐自願的呢?”

阿拂麗娃笑著看著彼得,還是決定不要將真相告訴他,於是換了下一個話題:“我下周都不會在劇院,你不用來了。好了,早點回去吧,明天你還要上課,不要睡過了頭。”說完阿拂麗娃伸手揉了揉已經長到自己眉眼處的少年頭頂:“快去吧。”

彼得點點頭,和阿拂麗娃揮手道彆。在春風裡,彼得轉過身的最後一眼,隻看見了她被風吹得飄飄蕩蕩的紅色絲巾,像是在水一般的春夜裡招展的花朵。

海倫為什麼會自願退學?阿拂麗娃想起海倫剛來的時候,第一次受傷,她自己一個人一瘸一拐地回到化妝間拿藥,被羅威娜看見。羅威娜那時候正在休息,看見海倫的模樣,偶發善心叫住她:“你怎麼了?去醫院看看吧。”

海倫聽見“醫院”兩個字,卻像是見了鬼,臉色蒼白地胡亂道了一通謝,手忙腳亂地跑掉了。

後來海倫的故事漸漸傳開——在劇場裡的小演員們,大都有著奇怪的友誼:既在自己的好友被金主看中的時候恨得牙根癢癢,又在自己的競爭者受傷時願意放棄一次登台的機會帶自己的競爭者去醫院——海倫在學校的時候,不小心親眼看見了校醫院的醫生悄悄把她一個同學的基因換了,換成了對止痛藥易成癮的基因。

於是那個可憐的小女孩從此以後便時常往校醫院跑,終於在兩個月之後死在了過量吞服止痛藥導致的器官衰竭症狀之下。

海倫害怕極了,又憤怒極了。但是她這時候才發現,沒有人願意幫她,甚至聽她一個高中都沒有畢業的、無權無勢的女學生說話。

海倫需要更大的靠山。她對學校裡的一切充滿了厭惡。當她穿著校服來到劇院,請求老板收留她的時候,老板覺得自己真是走了大運,繼羅威娜之後又抓到了一棵搖錢樹:這女孩的眼神裡,能看出她有必須要達成的理想。

而海倫也的確對自己足夠狠。她到劇場不過三個月,就已經把自己“喜歡”醫院的名聲抖了出去。很多喜歡做角色扮演的人慕名而來。羅威娜有一次在登台結束之後遇到海倫,問她是怎麼做到的,居然能克服自己最害怕的東西,像是自己,就永遠做不到。

海倫坐在梳妝台前,一邊摘自己的鑽石耳環一邊從鏡子裡看著羅威娜,單薄又美麗的麵容上閃過一絲謙遜的微笑:“羅威娜前輩,您說笑了。既然人人都知道這是我的弱點,我為什麼不利用起來呢?您也知道,在這裡的人,沒有什麼是不能利用的。”

羅威娜沉默了一瞬,看著卸去妝容之後麵容尚且青澀的海倫,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化妝室。她坐在自己的梳妝台前,看著鏡中自己妝容精致豔麗的自己,恍惚間想起來自己來劇場的初衷。

是什麼來著?羅威娜放鬆地躺在自己的座椅上,任憑自己身後的美容師為自己卸掉妝發。羅威娜看著鏡中卸去妝容的自己,伸手撫了撫眼角的魚尾紋,美容師立馬彎著腰在她耳邊賠笑道:“羅威娜小姐,隻要您這周末讓我來給您保養,我保證,不出三天,這條細紋一定會消失!”

羅威娜不甚在意地點點頭。她終於想起來。自己來劇院的初衷,是她在大學的畢業典禮上見到了一個風華正茂的軍官。

桑哥城因為貫徹人工計劃生育政策,因此不存在家族一說,隻有無數的公司,在桑哥城裡運營業務、雇傭員工,將桑哥城中的好東西源源不斷地送到聯盟去,換取聯盟給桑哥城的庇護。

每次羅威娜抬頭看到自己頭上若隱若現的、閃著藍光的核輻射防護罩,都忍不住好奇,這東西真的有用嗎?

即使桑哥城不存在家族,卻仍然有公司的存在,並且公司的職位晉升,往往都有基因上的標準。比如羅威娜曾經注意過的那個風華正茂的軍官所掛職的公司,那個公司的高層都要求在第八號染色體上帶有某個基因。

羅威娜明白自己沒有這個基因。她永遠也不可能通過正常的晉升走到他的身邊。

他實在是太好了,在剛畢業的羅威娜看起來。每次和他約會,羅威娜都覺得自己好像真的進入了那個自己永遠遙不可及的世界,那個天堂一般的世界,那個餓了可以拿人類親手種的麥子磨成的麵粉做成的小蛋糕來充饑的世界,而不是在餓的時候優先考慮吞下一瓶帶著廉價草莓味香精的營養液。

羅威娜笨拙地模仿著她在宴會上看到的大家小姐的姿勢,從小蛋糕上叉起一塊草莓,即使這塊草莓又酸又難吃,和她想象的草莓完全不一樣,但是羅威娜還是認為這才是人類應該吃的食物。

她開始用自己不多的工資試圖支撐自己每個月吃一次帶著新鮮水果的小蛋糕。一開始是小蛋糕,後麵是桑蠶絲的衣服,再後麵是......

羅威娜已經記不清了。她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再靠近他一點。哪怕一點點,對於羅威娜來說都是值得高興得一整晚不睡覺的幸運。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劇院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那也是一個夜晚,但是是冬天,劇場老板點頭哈腰地送走了從基因上就有彆於他們這些人的貴客,一轉頭看見了一個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了?來,進來,我是花海劇院的老板,花海劇院,任何問題都能得到解決。”

阿拂麗娃就這麼稀裡糊塗地成了羅威娜。再然後,她就遇到了那件讓她像海倫恐懼醫院一樣一直恐懼的事。

幾乎沒有人知道羅威娜恐懼核輻射。

這在NI時代聽起來像是一個不夠格的笑話。但是如果羅威娜說,她恐懼醫用核輻射,或許很多人會像第一次聽說海倫恐懼醫院一樣感到難以理解。

在NI時代,即便核輻射是人人談之色變的東西,但是把它放在醫療當中,同樣是人類五百年來為數不多的、獲得了顯著進步的領域。

現在的核輻射,在控製好濃度的情況下,已經可以做到方向性誘導基因突變。可惜的是這一項技術僅僅能夠控製微量的、低濃度的輻射,像是各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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